王庭之外，有多少部族的眼睛盯著這個位子，父子二人也不是不清楚。

    正因如此，這仗才是非打不可。只有用為整個游北而戰(zhàn)的名頭，才能激得起所有勇士們的沖動與決心。

    可情勢的變數(shù)太多了。

    “我兒，你莫急。”游北王肅穆著臉，喝了兩口囊中的酒，“我們私下溝通放毒于恪州的事敗露之后，兩方勢力僵持不下，難以明分勝負。插進樓關(guān)西城門的那些探子又被盡數(shù)拔除，更是于此戰(zhàn)掣肘?！?/br>
    而后轉(zhuǎn)身看了看地圖，無不凝重，“叫你上戰(zhàn)場，本就下策。你是本王獨子，亦是尊貴的王子，豈能輕易涉險？這幾日探子來報，事有轉(zhuǎn)圜，你且慢著，摸慌了陣腳?！?/br>
    忽歸看著自己父親的神色，慢慢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他聽得了一樁逸聞。

    大崇的皇帝年過不惑而未能生育，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即便有妃嬪艱難懷孕，也不過顯懷的月份便小產(chǎn)，沒一個留得住的。

    武安帝兩子一女，先帝與皇帝是兄弟，先帝僅有一女無子，而新帝更是子嗣凋零。

    若是一旦出了意外，能繼承皇位的，也就只有先帝的那位宣城公主了。

    可是世人眼中，女子稱帝豈非笑話？尚不如宗室中擇賢，勉強不算將江山拱手他人。

    新帝也是這么想的，但他不愿活著的時候便有人覬覦這個位置，于是宗室中的子嗣殺得差不多，剩下的也非病即殘。

    只剩下了宣城公主這個禍害。

    新帝也早早想好了這一步，于是抓到了在逃的公主后，便立刻去信游北，告知了聯(lián)姻一事。

    一座城池加一位公主，怎么算游北都不虧。

    樓關(guān)一破，再探大崇腹地，便如入無人之地，輕而易舉。

    若是這位新帝到死無后，他又自作孽地殺盡了宗室子，只剩這公主一條血脈，也可以留下沈氏的種，挾幼子令天下，名份上也正當。

    大崇那些漢人多腐朽，定不會讓公主上位。

    “所以父親的意思是？”忽歸沉下心，已然想到了他的打算。

    他年紀尚輕，連情愛的滋味都沒嘗過。不曾與誰在草原策馬，也沒看過天祝山的月亮，這便要令他娶妻，恐怕論誰都難以接受。

    自己的婚姻，淪為權(quán)柄爭奪下的籌碼。

    “我兒。”游北王鷹目銳利地投向忽歸，“成大事者，豈可于兒女私情之上糾纏？即便將那公主娶回來，你想要的女子，父王也為你做主?！?/br>
    話既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是王上與父親能低頭的底線了。

    忽歸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沉聲應(yīng)道，“是?！?/br>
    僅有父子交談的帳中安靜，過了好一會，游北王滿意地“嗯”了一聲。

    “收拾收拾，親自走一趟吧。”

    --------------------

    第86章 冬至

    =====================

    新帝平臨二年冬至，游北軍忽然退兵。

    樓關(guān)高墻之上，莊肅黑瓦之下，立著遠眺的主帥，這恪州三道的領(lǐng)主。

    僵持了兩月，仗著樓高墻堅，硬是沒叫游北人破過城門，連逼近都不曾有。

    營中結(jié)算清點，死傷數(shù)千，加上林林總總毀壞的兵器、軍備，少說要搭進去一百六十兩。

    衡沚親自盤算了一遍，引得營中連連咋舌。

    算術(shù)對衡沚不算難事，盤賬更需要的細心耐力與技巧。從前阿姀也會看很多，幫著她看得久了，算是長進了些。

    這些錢，利用學(xué)堂方面要挾那些商戶所得，將將填補了。

    余下的撫恤，包括死傷士兵家中免去的賦稅與子女讀書，一應(yīng)都得由衡沚來掏了。

    算著這些，他頭疼地皺著眉。

    雪已經(jīng)停了兩日，仍厚重地覆蓋在目光所及的一切之上。天地間變得寂靜無聲，惟余土地之上，泥與血水交互，臟得驚心動魄，才昭示著曾經(jīng)激烈的守城之戰(zhàn)。

    雙方交戰(zhàn)，死傷自然在彼此各自眼中都是英魂，都是熱血。

    戰(zhàn)爭之殘酷，比起北地積雪不化的隆冬，并沒好到哪兒去。生者痛仇者快，得利的只剩都城那遙遙一尊，皇宮之中，可曾炭火溫暖？

    衡沚諷刺地撩撩嘴角，半晌笑不出來。

    新帝的籌謀，與他看來早就一清二楚。他欲于游北求和，便不會對邊關(guān)施舍一點點銀兩。恪州原州，本是一概而論，只是原州更遠，受難也是恪州在前罷了。

    沒有錢，便無以為繼，身后也不會有援兵。但凡游北人準備充足，這次不僅僅是sao擾纏斗，那便是困獸之斗，遲早要潰敗的。

    即便在孟秉等將領(lǐng)眼中，這樣的話是不戰(zhàn)而屈，可衡沚是主帥，也須冷靜地思考一切后果。

    包括將士死盡，最壞的下場。

    屆時戰(zhàn)死容易，可身后這幾十座城池的百姓，又該倚靠誰活著呢？

    不久前的這一出反空城計，雖說中途有后方疫病的意外，但總得來說十分奏效。游北軍收到消息后大亂陣腳，尚給了樓關(guān)一襲帶兵前壓的機會。

    游北人的原本的計劃，是先鑿空后方，再安插眼線奇襲城西，架空樓關(guān)城門，好一擊即潰。

    衡沚讀了十幾年兵書，又豈非看不透這一點。

    安排一小隊人去擊游北糧草，本是對于這些計策的反其道行之之策，鑿空后方的成本，甚至對于樓關(guān)來說更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