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阿姀聞言一笑,拍拍鄭大的肩膀,“辛苦了,先休息休息吃飯吧?!彼膫€食盒放在桌上,掀開來香氣四溢,將周圍幾個人也吸引了過來。 “好香??!多謝掌柜!” 鄭大瞧幾人笑著將菜端出來,其中一盤紅亮汁稠,正是昌慶樓的招牌獅子頭,只怕這桌菜是破費了的。 “兩位娘子先吃吧?”鄭大將里頭的筷子挑了兩副在手中捏齊,遞了過去。 阿姀擺擺手,笑道,“不了,這就是給大家買的,我同周嫂子吃過了。大家近日辛苦,這是我們該做的?!?/br> 周嫂子cao心著上頭,眼睛一刻也沒離開樓梯,便接著說,“是啊,你們慢慢吃,我和崔娘子得上去瞧瞧萍娘去?!?/br> 萍娘是趙卓夫人的閨名。 她被接來那日,是如何千恩萬謝,眼淚都差點落下來。先道謝的卻是她們對郎君孩子的救助,而不是替自己請了大夫來看診。 周嫂子心中不滿酸澀,對萍娘愈加親厚起來。 阿姀知道,周嫂子這是有些感同身受。 她曾說,自己同郎君成婚十數(shù)載,都無一子半女。她郎君是個再溫吞不過的人,卻為了她在外與人打架,折斷了手臂。 只因那些人譏諷妻子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周嫂子與郎君經(jīng)媒婆介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兩家都不富裕,卻還是愿意傾盡所有為他們籌謀了婚事。 郎君雖然不如夫人精干,卻勝在百依百順,甚至有些懼內(nèi),所以日子也算過得自在舒心。 可就是因為這一架,被打的幾個人卻先告狀到村里,仗著自己同里正素來的酒rou關系,非要周嫂子一人付一兩銀做賠罪。 即便是心里再不順,對方人多勢眾,周嫂子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將錢付了。剩下賠不起的,郎君日日在外做苦工,還要兼顧地里的農(nóng)活。周嫂子則剪些紙花做些針線拿去賣,勉強算是糊口。 可是好景不長,郎君那折斷的手臂沒有好全便去提拿重物,導致再次受傷??伤缕拮訐?,便一直忍著不說。 直到有一天,他在扛糧食的時候突然暈倒,周嫂子趕去時才發(fā)現(xiàn)他左臂折斷的地方腫得老高,半條手臂已經(jīng)烏紫,摸不到溫度了。 找了大夫來看,說是骨疽,已經(jīng)難治了。 即便是將手臂砍掉,也于事無補,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 那一夜,她幾乎徹夜無眠。他們的父母都已故去,只剩兩人相依為命??嗳兆舆^得太久了,回十數(shù)載的日子,竟沒有輕快的時光。 有的只是年復一年,這樣互相支撐了,走過了窮苦難熬的歲月。 她坐在廊下,看著孤寒的月亮,那樣高地掛在天上。 她心里好恨啊,不知道是對郎君隱瞞病情更恨些,還是對那些讓他受傷的人更恨。 恨命運無常,天地無情,不得令世上多一分她的福氣。 第二日清早,郎君醒了過來。他勉力笑了笑,還沒說出一句話,便難以為繼,讓地府收走了命數(shù)。 周嫂子沉默地任眼淚淹紅了整張臉,當?shù)袅思抑兴兄靛X的東西,買了一口薄棺送了他最后一程。 為他換新衣時,周嫂子才發(fā)現(xiàn),這枕邊相伴十幾載的人,原來已經(jīng)這樣消瘦了。這一刻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趴在棺木上痛哭起來。 此后無論是東升的驕陽,還是西垂的明月,都無人再與她共賞。 一間草屋,幾畝荒田,她全都不要了。從此走上了背井離鄉(xiāng),一路哭喪為生的日子。 這段經(jīng)歷剛剛講給阿姀聽時,阿姀越想越難過,回去哭了半個晚上。 她是見不得旁人苦難的人,即便自己也親友散盡,一路流亡。 可人終究是不甘于自己既定的命數(shù)的。所以即便相差十幾歲,她們成為彼此無話不說的摯友,也是冥冥中的緣分。 所以周嫂子一再與阿姀說,要珍惜相遇的緣分。 見萍娘靠在床頭,虛弱地笑著,周嫂子難免心中難受。 阿姀見了,立刻走上去,將她攬在懷里。 “托兩位娘子的福,我已覺得好些了,咳咳咳?!逼寄镉昧Φ乜攘藥茁?,“近日不過是受了風,本就十分勞煩了,豈敢再給你們添亂呢。” 趙卓懷中抱著兒子,另一手騰出來拿著濕布巾,替她擦著額頭。 大夫長嘆一口氣。即便看盡了人間生老病死,可見這沉默悲痛的丈夫,不知世事的小兒,還是忍不住悄悄叫住了阿姀。 “崔掌柜,借一步說話?!?/br> 阿姀跟了去,見他神色嚴肅,心下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 “您便直說,需要用什么藥?!?/br> 大夫又是長嘆一口氣,“崔掌柜,我想您也看得出來。這位娘子先前便身體不好,又勞碌憂心,加之有孕生子消耗身體太多元氣,虛不受補啊,怕是油盡燈枯之相,只能吊一日命算一日啦?!?/br> 阿姀捏了捏手指。 即便是對趙卓心存芥蒂,但萍娘與稚子何辜。聽到“油盡燈枯”這四個字,仍是艱澀難言。 “您盡管開藥,這錢我來墊便是?!敝苌┳訌暮竺孀邅?,平靜地說道,“總歸得讓她過幾天好日子吧。” 阿姀看著周嫂子,隨之堅定地點了點頭,“是,勞您開藥?!?/br> 送走了大夫,回身過來,趙卓干脆利落地跪在了阿姀和周嫂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