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踢了踢腳下的積雪，哼了聲。

    當(dāng)晚，程懷沒走。

    翌日，騎馬回了府中換上官服去上朝。

    此去一行人，退朝后去與官家述職。

    程懷將袖袋里的奏疏掏出來，遞給上峰，“我要告假。”

    上峰頓時瞪眼，“何事這般急？”

    程懷擠入出宮隊伍中，頭也不回的擺手道：“我府中都炸了，干不了事了?！?/br>
    “？”

    出了宮，程懷徑直去了糖水巷。

    時辰尚早，崔芙還沒起。

    他索性脫了一身官袍，上榻與她睡了個回籠覺，再醒來時，已然日上三竿。

    崔芙昨夜哭得太甚，一雙眼有些泛著紅腫，瞧見他醒來，問：“怎的又過來了？”

    昨夜他們說好，今日回侯府。

    他今日剛回，府衙免不了事忙，崔芙原也打算自己回去，如她與謝蘊(yùn)說的，有些事不能躲。

    “告假了”，程懷聲音喑啞，坐起身來，替她將掛桿上的衣裳拿來，又去穿自己的，“用些飯，我們再回？”

    崔芙微微頷首，面上卻無甚笑意。

    程懷看在眼里，也沒多說。

    半上午，聽雪瞧著那輛馬車出了糖水巷，轉(zhuǎn)身回去與看管宅子的幾人叮囑幾句，這才背著自己的小包裹回了國公府。

    安遠(yuǎn)侯府。

    馬車剛近，便有小廝來稟。

    程敬‘嗯’了聲，從書案后起身，語氣嘲諷道：“走吧，去瞧瞧大孝子要如何處置他那老娘?！?/br>
    程家祠堂，靈位前擺著一盞盞長明燈，老侯爺跟前那盞卻是熄了，不知是風(fēng)吹，還是故意為之。

    程敬先一步過來，也不進(jìn)去，大喇喇的坐在門檻前等著。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見程懷與崔芙行來。

    視線隔空對上一瞬，程敬面無表情的側(cè)頭移開，站起了身。

    崔芙怔了一瞬，微微垂眼，也沒開口。

    程懷瞧著程敬道：“先去給祖宗上柱香?！?/br>
    程敬也沒多說，轉(zhuǎn)身進(jìn)去上了。

    他剛把香插進(jìn)香爐，外面?zhèn)鱽硪宦暋?/br>
    “我兒可算回來了！”

    程敬動作一頓，諷刺的扯扯唇角。

    伴隨著那哭聲，一道男聲響起：“先進(jìn)祠堂再說吧?！?/br>
    門推開，太夫人看見程敬時，恨不得撲上來撕咬他，被身邊的嬤嬤硬生生拉住了。

    程敬半分未躲，雙手環(huán)胸靠在祖宗靈臺前，吊兒郎當(dāng)?shù)男Γ骸鞍朐虏灰?，母親老態(tài)盡顯啊。”

    這般年紀(jì)，氣色不好，愈發(fā)顯得老態(tài)，皺巴巴的皮囊耷拉著，發(fā)間不見幾絲黑。

    瞧得出來，手下人沒敢惜力。

    這半月他過得不好，這老虔婆更甚。

    程懷看他一眼，程敬臉上的笑收斂了些。

    “未給母親盡孝，是兒子不是?！背虘压笆中卸Y，又道：“母親倒是也給兒子一個回答，阿芙腹中孩子，可是母親所為？”

    太夫人眼神淬了毒似的瞧了眼崔芙，又看了眼程敬，啞聲嘶吼道：“那孽種！那孽種……你質(zhì)問我，倒是不妨先問問，你的好媳婦與你這護(hù)著的弟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程敬迎上程懷看來的視線，臉上神色未變，目光散漫。

    須臾，程懷收回視線，打破一室沉寂。

    “阿芙與二郎，是嫂嫂與小叔子，清白無虞，母親因自己疑心，便害了阿芙腹中孩子？”

    “你糊涂！”太夫人怒喊一聲，“我都讓人查了，這孽障與崔氏不清不楚，被丫鬟撞見過許多次！就連你院子里的丫鬟都說，這孽障時常去，一待便是兩刻，誰知道他們干了什么傷風(fēng)敗俗之事！”

    “你身子常年不好，崔氏進(jìn)府多年，怎的就突然有孕了？我決不允許你的血脈被混淆！”

    崔芙一張臉煞白，身子如秋葉般輕晃，她咽下喉間苦澀，剛要開口，手被握進(jìn)了一個暖乎乎的掌心。

    “母親同為女子，該知名節(jié)對女子多重要，你這般說，可曾想過阿芙要如何活？”程懷語氣失望的問。

    “我……”

    “我信她，母親不信，我敬她，母親不敬，母親對我有生恩養(yǎng)恩，兒子自該孝敬，但您對阿芙無慈愛之心，無恩重情誼，阿芙自也不必再對您侍奉?！?/br>
    “混賬！”

    “母親罵的有些早了，”程懷掃過站在一旁的程敬，視線重新落回，道：“母親戕害人命，未曾驚動官府，兒子如今是一家之主，便托大做個決斷，家法三十杖，分五日行，念及母親年歲已高，這一百五十杖，兒子替母親受，阿芙之痛，兒子替不了她疼，受五十杖，母親難償阿芙喪子之痛，如今杖不在自身，也難免輕飄……”

    他說著，扯唇笑了聲，“不知這侯爵，母親可在意？”

    霎時，那雙渾濁的眼，瞳孔驟然緊縮，似是猜到什么，嘴唇哆嗦著怒吼一聲：“你敢！逆子！”

    崔芙腦子嗡鳴一聲，怔愣片刻，一滴淚倏然滑過面龐。

    握著她的手松開，程懷接過小廝遞來的香，上前一步跪在了祖宗靈位前，擲聲道：“今不孝子程懷，立身不正，處事不明，愧對祖先英靈，不配襲爵位，自請廢，即日起，程敬承家主位，襲侯爵，承家風(fēng)家訓(xùn)，揚(yáng)侯府之德。”

    程敬側(cè)身看著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捏得骨頭都疼，心卻是狠狠沉了底。

    第28章 新歲

    程懷跪在祖宗牌位前, 四十杖捱完，背后青紫腫起，咯血暈倒了過去。

    崔芙急急跪在墊子上, 感受著肩膀突如其來的沉重。

    她手哆嗦的厲害, 絲毫不敢碰他傷處。

    太夫人瘋魔的嘶吼哭喊過一陣，怔怔然的盯著暈倒的程懷, 眼神空洞。

    程敬深吸口氣, 兩步過去，抓著后背血rou模糊的人扛到肩上, 低聲道：“讓人請大夫。”

    崔芙眼淚滴到手背上, 垂著眼‘嗯’了聲。

    .

    第二日，程懷入宮求見了官家，出來時，安遠(yuǎn)侯已易主。

    每日四十杖, 身上的傷不見好，身子愈發(fā)每況愈下, 只憑藥吊著命, 而每日祠堂行家法時, 太夫人都會被人請來, 于旁邊觀刑。

    這些, 謝蘊(yùn)是聽戚鈺說的, 而戚鈺聽誰說的, 自是不必多猜。

    謝蘊(yùn)清楚, 程懷此舉，是在給崔芙交代。

    太夫人最看重的, 莫不過是那爵位，和她膝下唯一一子。

    當(dāng)真殺人誅心。

    “還有一事”, 戚鈺將手中茶一飲而盡，沒嘗出好壞，抹抹嘴道：“程懷前幾日讓人買了宅子，多半是要搬出侯府了。”

    謝蘊(yùn)動作一頓，抬眼瞧他。

    “如此，你也可安心些?！逼葩暸c她對視道。

    謝蘊(yùn)不置可否，半晌，勾唇輕笑了聲。

    程二這遭，輸了個干干凈凈。

    讓他襲爵，怕是好比吞了蒼蠅。

    傍晚，謝蘊(yùn)與戚鈺一同往云七堂去。

    永嘉公主抱著瑩姐兒，溫聲道：“明日新歲，宮中有宴，按照慣例，要在宮中守歲了?！?/br>
    白珠兒臉上喜色壓不住，“我、我也去嗎？”

    “依舊制，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可攜家眷入宮赴宴，你自是去得?！庇兰喂鞯?。

    戚鈺仔細(xì)將橘子瓣的經(jīng)絡(luò)挑去，頭也不抬的道：“我也去！”

    說罷，他剛想扭頭與謝蘊(yùn)說，明日可帶你在宮里逛逛。

    “母親，我便不去了?！敝x蘊(yùn)輕聲道。

    “欸？”戚鈺臉上略顯納悶。

    “上次祭宗廟，已承官家之恩，這次宮宴，母親是皇親國戚，雖說多帶兩人不打緊，但到底是不甚妥當(dāng)，這熱鬧，兒媳便不去湊了?！敝x蘊(yùn)輕緩解釋。

    永嘉公主瞪一眼睜著圓眼睛的兒子，臉上仿佛寫著，你看看你不成器。

    戚鈺：“……”

    “也罷，明日宮中人多，定然嘈雜的很，你在家里也好，我讓人在院子里給你備一桌宴?！庇兰喂鞯馈?/br>
    戚鈺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立馬道：“那我也不去了！我們在家里守歲。”

    永嘉公主心口郁悶散了些，總算是上道了點(diǎn)。

    欣慰不過須臾，便又聽這混賬開了口。

    “但是紅封不能少！讓舅舅給我們倆裝得鼓鼓的！”

    永嘉公主咬牙：“別逼我在過年的時候扇你?！?/br>
    戚鈺敢怒不敢言，將手里干干凈凈，不見一點(diǎn)經(jīng)絡(luò)的橘子塞給謝蘊(yùn)，小聲嘟囔：“好兇……”

    謝蘊(yùn)眼皮跳了下，沒說話。

    .

    翌日，晌午后，各院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