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緊跟道：“我和你一起去?！?/br>
    衛(wèi)騁用袖子擦了擦她額間的?汗珠，笑道：“別?了吧，你還?真不放心我？”

    謝輕非嚴肅道：“貫通傷出?血量會很大，你真的?可以？”

    “行不行都要試試，”衛(wèi)騁道，“沒別?的?辦法了，救人要緊，我心里有數(shù)。”

    “那好吧?！敝x輕非沒勉強，她知道自己跟著，衛(wèi)騁反而要因?為等她而浪費時間，“那我們到時候還?在山腳匯合?！?/br>
    衛(wèi)騁道：“你也?快去辛教授那里吧，注意?安全?！?/br>
    謝輕非目送著衛(wèi)騁走開，說道：“找我有什么事？”

    身后人愣了一下，道：“謝警官警覺性真強?！?/br>
    “哪里哪里，跟你可不好比?！敝x輕非轉(zhuǎn)過身，看向楊幼宜，“我還?沒找你，你倒來找我了？”

    楊幼宜不由得后退了兩?步，面不改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來是想?問你怎么會來冀州？還?找到老師這里？你知不知道她不想?見……”

    “反反復(fù)復(fù)就這兩?句詞，你能不能有點?新意?。怎么，我找我媽還?得跟你匯報啊，大內(nèi)總管當上癮了？”謝輕非坐在石頭上，口吻松散道，“知道你想?問什么，我和他們之間沒有聯(lián)系方式，怎么在你眼皮底下重新見上面了呢？那是因?為我媽到冀州當天路過了景區(qū)的?郵局，給我寄了封信?！?/br>
    楊幼宜微怔，她想?起來那天她生理期造訪，一個人在酒店休息，確實沒跟在辛岫云身邊。后來聽師妹們說辛岫云帶他們?nèi)ス淞司包c?，卻沒料到她能想?起來給謝輕非寫信。

    “我就奇怪了，信上她說曾經(jīng)找人告訴過我北京家里的?地址，我怎么從沒聽人提過？還?有電話……是誰口口聲聲說我爸媽不想?接我的?電話，又是誰在他們面前說我不肯理他們？楊助理，你能不能給我解答一下這個疑惑呢?！?/br>
    謝輕非審慣了犯人，即便現(xiàn)在要仰著頭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楊幼宜，也?把她看得脊背發(fā)寒。

    楊幼宜捏住衣角，沉聲問：“你想?怎么樣？”

    “我沒想?怎么樣，只是要個答案而已?！敝x輕非嘆息道，“我爸媽都很喜歡你，我不忍心讓他們失望傷心，所以不會在他們面前說什么，這點?你可以放心。否則我剛才就可以直說，何?必等到現(xiàn)在只有你我兩?個人的?時候才問你呢？”

    楊幼宜面色緩和了些。

    謝輕非道：“你對我爸媽是真心的?嗎？”

    “當然！兩?位老師是我的?恩人，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他們！”楊幼宜急忙道。

    “行?！敝x輕非站起身，“那這件事就你知我知，以后你還?是他們的?好學(xué)生?！?/br>
    楊幼宜有些不信地看著她，謝輕非了然，道：“你不愿意?的?話，我只能找他們……”

    “是我。”楊幼宜即刻出?聲。

    “你什么？”

    “我、我鬼迷心竅。當年我得到了保研機會，可以繼續(xù)在辛老師身邊學(xué)習(xí)，但?我的?畢業(yè)論文審查時出?現(xiàn)了問題，學(xué)校要取消我的?資格，辛老師為了幫我證明清白?付出?了很多精力，我很感激她?！?/br>
    謝輕非算了下時間，“哪年？”

    “就是你考上高中那年。”

    那會兒?謝輕非和父母關(guān)系還?沒特別?差，他們雖然經(jīng)常因?為工作繁忙而爽約，還?是盡力抽時間回來陪她，并允諾考上市一高就帶她去旅行，但?她得到中考成績后撥出?的?那通電話是楊幼宜接的?。

    “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邊對親戚朋友吹噓我的?學(xué)歷，一邊又逼我給他們打?錢，我的?保研資格被取消后他們覺得特別?丟臉，跑來學(xué)校大吵大鬧，也?是辛老師幫我說話勸走了他們。后來她為我證明了……清白?，我特別?感激她，覺得她比我媽對我更好。你打?電話來時她不是故意?不接，而是手機落在了我這里。我聽她說過你的?事，她和謝老師都覺得自己愧對于你，也?知道你可能對他們有不滿，所以你提什么要求他們都會盡全力去滿足。但?當時我真的?太?希望她陪在我身邊了，所以我在電話里騙了你，事后刪掉了通話記錄。”

    謝湛不是個擅長與人交流的?人，年輕時情?感表達更是內(nèi)斂到旁人看不出?來，所以謝輕非習(xí)慣打?電話給辛岫云，只要辛岫云這邊拒絕了，那她絕不會再想?著找謝湛多問，因?為從小就不親近，他們岌岌可危的?親子關(guān)系里她早就失去了正?常孩子追問父母的?底氣。

    楊幼宜能得辛岫云看重，她是很聰明的?，所以她只需要和謝輕非聊短短幾句就能判斷她對父母的?態(tài)度，并利用她這種積攢多年的?失望和埋怨說出?最讓她死心的?話。

    “一時鬼迷心竅”，她是這么解釋自己的?初衷。

    謝輕非對她的?解釋倒不意?外，反而突兀地問道：“你學(xué)術(shù)造假??？”

    楊幼宜沖口大聲道：“我沒有！我、我說了我是清白?的?，學(xué)校后來也?證明了這點??！?/br>
    “在我面前撒謊沒有意?義，我能看出?來。”謝輕非道。

    楊幼宜恐懼地看著她。

    謝輕非沒揪著這點?不放，只是不滿道：“我媽對你這么好，你還?騙她？”

    “可如果不這樣……我就什么都沒有了，你不會明白?的??！睏钣滓藊iele氣，帶著哭腔道，“后來我也?用成績證明了，我配得上這一切！”

    “這份學(xué)歷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我可不想?像我家里人一樣一輩子當沒文化的?小工，我要改變自己的?處境就只能……抓住每一個機會?！?/br>
    謝輕非目光一凝，忽然拉住了她的?領(lǐng)口。

    楊幼宜忘了掙扎，脖頸后一片皮膚暴露出?來，那里有一塊大拇指甲蓋大小，菱形的?淡紅胎記。

    謝輕非微微睜大了眼睛，意?外道：“我看過謝容與的?照片，他在同一個位置也?長了像這樣的?胎記，你和他年齡相仿……我媽是因?為這點?才對你好的?，對不對？”

    楊幼宜默不作聲。

    她第一次聽辛岫云的?課是在夏天，座位在第一排過道旁。低頭寫字的?時候，辛岫云走到她身后很輕地摸了摸她后頸露在外面的?胎記，她還?很清楚地記得辛岫云說的?話——

    “我的?兒?子這里也?有個小小的?胎記?！?/br>
    后來才知道辛岫云的?兒?子很小就去世了，她十分想?念他。

    謝輕非簡直不敢置信。

    她方才一直沒有很生氣，哪怕聽見楊幼宜親口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情?也?是冷靜的?，但?現(xiàn)在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我本來以為你對我媽至少是真心的?，你是真的?感激她、愛她才來騙我，可你居然從一開始就想?著利用她對我哥的?感情?……”

    “我承認我是靠這點?和老師親近起來的?，但?不代表我的?心意?是假的?啊！這么多年、這么多年我一直照顧她孝敬她，把她當成我的?親生母親對待，這些難道還?不夠回報她對我的?好嗎？”

    “回報？你回報的?方式就是利用她死去的?兒?子，再蒙騙她的?女兒?，最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待在她身邊享受一切資源？如果她沒給我寫那封信，如果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這件事，你還?要過著偷來的?人生到什么時候？”

    “我是真心的?，我對他們是真心的?，我當他們是親爸媽啊……”楊幼宜不斷重復(fù)著，眼淚撲簌簌落下，嗓音已經(jīng)完全啞了。

    謝輕非背過身去，艱難地平復(fù)情?緒。

    她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人產(chǎn)生切實的?恨意?，而更多的?又是自責(zé)，枉她一向自詡聰穎卓絕，其實早就使家人受到了傷害，而她居然笨到過了這么多年才發(fā)現(xiàn)。如果她不和父母賭氣，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結(jié)果會不會早就不一樣？

    “你那次既然如愿讓我媽陪著你了，后來為什么又要……繼續(xù)阻止我們聯(lián)系？”謝輕非艱難地問道。

    “我說過了啊，我希望他們能成為我的?爸媽，可如果有你在，他們就只會記得你這一個女兒?，哪還?會看到我的?付出?呢？”楊幼宜又哭又笑，語氣癲狂道，“可笑的?是盡管他們和你連話都說不上，還?是天天把你掛在嘴邊寶貝長寶貝短，到處搜集你的?信息，把你的?照片擺在家里每個角落。一開始我還?會難過，后來就不在意?了，畢竟……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怨恨他們。想?到這點?我心情?就更好了，我每次和你打?電話的?時候啊，他們其實都在一邊期待地聽著呢，可你都說了些什么？你有說過一句好聽的?話嗎？謝輕非，錯的?不只是我，起碼我還?能安慰他們，陪在他們身邊啊?！?/br>
    她抬眼，看到謝輕非的?背影晃了晃。

    衛(wèi)騁說的?沒錯，謝輕非是很像辛岫云的?，她遺傳了謝湛的?外貌，性格卻更像自己的?mama，有一切堅韌勇敢的?品質(zhì)，脾氣更加不壞，幾乎從來不發(fā)火。哪怕聽到這個真相，恨她恨得牙癢癢，難聽的?話也?沒多說一句。

    楊幼宜有些失神地盯著她，輕聲問道：“你一開始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你說不會告訴他們?！?/br>
    她看不到謝輕非的?表情?，只聽到她吐出?一句“算”。

    楊幼宜還?是不放心，她面對謝輕非的?質(zhì)問時是不由自主地交代了真相，她覺得這是源自謝輕非自帶的?威壓，而自己就像個犯人。她并不是不信任謝輕非，如謝輕非那般驕傲的?人是不屑反悔的?，她只是覺得不安全，畢竟這始終是個不穩(wěn)定因?素。

    她又開始后悔方才在言語間故意?激怒她。

    如果沒承認這一切就好了。

    如果謝輕非不知道真相就好了。

    如果……沒有謝輕非這個人就好了。

    那她將會是老師們唯一的?女兒?，從此以后再也?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兩?邊周旋，就能坦然地擁有一切。

    謝輕非用靴子踢了踢腳邊的?碎石，煩躁道：“走吧，去和他們匯合?！?/br>
    楊幼宜往陡坡邊挪了挪，眼神寸寸發(fā)冷，忽然揮舞著空氣叫了聲“救命”。

    謝輕非瞬間轉(zhuǎn)身，眼看著她就要從高處掉下去，當即伸手想?拉住她。楊幼宜飛快閃身，不要命般撲上來抱住謝輕非的?腰，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人往陡坡邊緣一推。

    天邊亮起道四?分五裂的?閃電，“咔嚓”一聲響徹山谷，終又回歸平靜。

    對講機中傳來的?雜音打?破了死寂。

    “預(yù)測……暴雨……回營地！”

    楊幼宜脫了力，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心跳聲如擂鼓般敲得她頭暈?zāi)X脹。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試圖用顫抖的?手撿對講機，嘗試了好幾次才終于按亮了燈。

    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覺得快感從腳底一直沖到了天靈蓋，真是前所未所的?輕松！

    “收到請回復(fù)……速……速回！”

    楊幼宜看著頭頂快速聚攏的?烏云，嘶聲響亮地回應(yīng)。

    “收到！”

    第52章

    衛(wèi)騁脫掉沾滿血跡的手套, 摘下幾層口罩到空曠處呼吸了會兒新鮮空氣。

    柏峰遞來紙巾讓他擦汗，并說：“收到消息說半個小時之后會有場暴雨，讓我們盡快撤離?！?/br>
    衛(wèi)騁點頭, 道：“辛教授那邊也都通知了嗎？”

    柏峰道：“早就通知了，這會兒他們?nèi)藨?yīng)該已經(jīng)齊了吧?！?/br>
    衛(wèi)騁道：“我去看?看?，你照顧好傷員, 務(wù)必安全下?山?！?/br>
    “那你快點，這天氣可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翻臉了?！卑胤鍝鷳n道。

    衛(wèi)騁趕到辛岫云的營地, 一幫子?學(xué)生已經(jīng)?準備妥當?了, 辛岫云正清點人數(shù)。

    小媛眼尖第一個看?到了衛(wèi)騁, 奇怪道：“衛(wèi)先生, 你怎么一個人來了？輕非姐沒跟你在一塊嗎？”

    衛(wèi)騁心?一沉：“她不在這里？”

    辛岫云趕忙問：“怎么了？輕非沒回來嗎？”

    “您先別著急，”衛(wèi)騁在隊伍里掃了一圈, 皺眉道, “怎么沒看?見楊助理？”

    辛岫云道：“她身體不舒服, 先跟著車走了?！?/br>
    說罷憂心?忡忡地看?了眼天色, 這會兒吹來的風(fēng)中已經(jīng)?裹上水腥味, 皮膚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刮到臉上的水珠。

    “我再等等她?！毙玲对乒麛嗟胤畔?行囊。

    “來不及了?！毙l(wèi)騁沉聲道, “您先帶學(xué)生們走吧, 我去找她。”

    “你一個人要怎么找？現(xiàn)在的形勢下?一場暴雨很可能引發(fā)山體塌方，這一帶又?都是斜坡, 不走就沒機會走了！”辛岫云想也不想地拒絕, “這樣, 我對這里比較熟, 我去找。輕非是我的女兒, 就算……我也要陪著她。”

    衛(wèi)騁拉住她，“您聽我說, 我知道她往哪個方向去了，由我去找可以省很多時?間。而且謝輕非的身上有定?位裝置，您現(xiàn)在下?山去救援隊找一個叫柏峰的人，讓他監(jiān)測我和謝輕非的位置，雨停后帶人來山里搜尋?！?/br>
    “可是……”

    “就這么說定?了。麻煩大家把身上的照明裝置都留給我，”衛(wèi)騁收了一堆手電探燈，“你們快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