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24節(jié)
還沒等陳鹽將為什?么問出口,已經(jīng)被他推著后腰強行驅(qū)趕。 她的目光在明?顯臉色沉郁的謝之平和一臉無所謂的謝珩州之間?輾轉(zhuǎn)兩秒,最終沒拗過,還是聽話上樓去了。 陳鹽坐在床上等了一陣,剛打開書包拿出文具盒,還沒來得及翻開書頁,便聽到樓下傳來一聲響亮的重叱,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傳到她的耳邊,是被怒火裹挾著的謝之平發(fā)?出來的。 陳鹽慢慢磕住手里的筆,實在擔(dān)心,有些坐不住地站起身踱步到門側(cè),按著門把手小心翼翼地敞開一小條門縫。 也是湊著這么丁點?空隙,陳鹽得以看見謝珩州被樓梯柵欄分隔的那張過分野痞散漫的臉。 他的神色很淡,眼尾沁著一點?嘲,輕佻中又帶著點?不羈,很標(biāo)準(zhǔn)的聽訓(xùn)姿勢。 陳鹽將近一個月謝珩州的言行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邊,沒想起來他有什?么不懂事值得挨訓(xùn)的地方。 唯有一點?—— 她呼吸著咬住下唇。 是上次回嘉城附中的時候,他替她出頭?打了架。 樓下說話聲被長廊過濾,只漏出幾?句含糊不清的爭吵,陳鹽聽不清楚,扣著門板將腦袋又往外伸出幾?寸。 還沒等陳鹽將內(nèi)容聽個分明?,目光已經(jīng)看見謝珩州被謝之平cao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挨了一下,正中肩膀,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她嚇了一跳,手心瞬間?沁出冷汗。 然而謝珩州連哼都不哼一聲,甚至背對著那頭?,挑起眼角無言安撫她。 即使沒開口,她也看懂了這個動?作的含義。 他在說,別過來。 排山倒海襲來的不安壓倒了一切,陳鹽顧不得先前的告誡,沖動?地跑到房間?外走廊上。 這下,謝之平的聲音再無阻隔,清晰傳進她的耳朵。 “你?這副模樣怎么對得起你?mama?謝珩州,是不是要氣死我?你?才滿意!” “有什?么事你?不能打電話給我?解決,非要自己動?手,更多清水完結(jié)最新文在氣俄群思而而二無九依思其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拳頭?硬,不打架手癢得發(fā)?慌嗎?” 謝之平剛打過他一輪,扯開脖子領(lǐng)帶給自己順氣,沉著臉毫無商量余地地一指。 “給我?跪到外面去,我?現(xiàn)在不想看見你??!?/br> 謝珩州連回嘴都沒回,扭頭?就往外走。 恰在這會?兒,天空溜過一道崎嶇的閃電,沉悶的雷聲炸開,連老?天都像在和謝珩州刻意作對,外面原本只有一點?的雨勢瞬間?變大。 見狀,陳鹽連忙急匆匆地奔下樓,想要解釋清楚這件事的原委,剛踩到最后一階樓梯,就被謝珩州率先拉住胳膊。 “沒用,別白?費力氣,”他的語氣漠然又平靜,“他這個人只相信他相信的,你?解釋再多,他也只會?覺得你?是在替我?狡辯。” “平白?浪費你?在他心里乖巧聽話的好形象?!?/br> “謝珩州,”陳鹽的眼圈都紅了,眼睛黑得發(fā)?亮,辯駁他,“只會?乖巧聽話那是狗,不是人。” “他覺得是他覺得,我?解釋是我?解釋,這是兩碼事,即使是被當(dāng)成狡辯我?也要說出事實。” 她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孤倔,看得面容緊繃的謝珩州緩慢放松了腮幫,他很輕地抬起唇角,給她展露了一個疲憊的笑。 隨后大掌粗糙揉過她的軟發(fā)?發(fā)?頂,身影交疊,留下的嗓音又低又沉:“知道了,陳小狗狗?!?/br> 目送著他出門,陳鹽把那點?淚意憋回去,重新抿起唇。 小姑娘的脊背繃得很直,身上帶著股凜然正氣,背影看起來像是一個嘆號。 她走到謝之平跟前,語調(diào)平緩地陳述:“謝叔叔,如果要怪的話就怪我?吧。謝珩州打架只是為了替我?出氣,不是明?知故犯,更不是為了泄憤,你?冤枉他了?!?/br> “這不重要,”謝之平摘下手里的腕表,點?燃了一根煙,平靜地抬頭?看她,“無論是什?么樣的原因,這件事的結(jié)果就是他——謝珩州,沖動?打架了,這是無可?摘指的事實?!?/br> 話音未落,陳鹽便抬起錯愕又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擊得語氣幾?乎變了調(diào):“所以說,哪怕他其實代表的是正確的一方,只要不順從你?的心意,便只能受罰是嗎?” “陳鹽,”謝之平打斷她,眼睛頗為不滿瞇起,似是警告,“你?是被謝家資助的學(xué)生,但沒必要過度關(guān)心謝家的家事。” “他既然做了,就要承擔(dān)后果。解決問題并不只有使用暴力這一種途徑,這次有我?替他擺平,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后他要繼承整個集團,不可?能永遠都意氣用事?!?/br> 陳鹽背著手沒說話,目光堪堪落在他腳邊的那根棒球棍上。 謝之平永遠也不會?知道,謝珩州曾經(jīng)用它砸破了廚房的玻璃門鎖,將被困在里面一夜的她解救出來。 也許以后的謝珩州會?成為一個遵紀(jì)守法有原則的成熟大人,忘記密碼會?找開鎖工,討回臉面會?聘請律師,將自己的沖動?束之高閣,永遠理智,永遠體面。 可?現(xiàn)在陳鹽只希望他是一個莽撞的少年人,有人能夠包容理解他的正義勇敢,他的桀驁不馴,而不是滿腔熱血交換回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通打罵。 她的指甲掐著手心的軟rou,一時間?無話可?說,只剩下由?內(nèi)到外對謝珩州的心疼。 “我?知道了,謝叔叔?!标慃}的態(tài)度由?尊敬變得有些疏離,退開兩步要走。 “等一下鹽鹽,”謝之平又叫住她,意味不明?地說道,“當(dāng)初把你?接回謝家,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和珩州相處,作為他的同校同學(xué),督促他,勉勵他?!?/br> 點?到為止的溫和話語,卻令陳鹽屏住呼吸。 “但我?并不希望你?們?走得太近,明?白?嗎?” …… 謝珩州整整在外面跪了兩個小時,陳鹽站在落地窗邊看著被暴雨打濕的玻璃。 天色越來越暗,鋪天蓋地的黑色淹沒了他的身影,她亦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拿著傘要推門出去,卻被謝之平一個眼神制止。 “鹽鹽,坐這。” 他指了指身旁的沙發(fā)?位置,語氣強勢,盯著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出門。 所幸謝之平趕回來這一趟似乎只是為了懲罰謝珩州,沒打算在家里吃飯。他前腳剛走,陳鹽后腳就撐傘頂著大雨把謝珩州接了回來。 暴雨濃烈,陳鹽也不可?避免被殃及地澆濕了半邊身體,而謝珩州早已經(jīng)渾身濕透,衣服緊貼著身體,壓低的漆黑眉眼泛著潮意。 謝珩州是天之驕子,鮮少有這么狼狽的時刻,但陳鹽無暇顧及,忙著用干燥的毛巾認真擦拭著他臉上滾落的水珠。 兩個人的臉從未離得這樣近過,近到氣息交融在一起,她柔軟的劉海梢偶爾擦過他的下巴。 陳鹽過分專注于不讓他著涼受冷,絲毫沒察覺到謝珩州垂落眼皮盯著她的眼神,那道目光緊隨著光暈下那張白?皙濕漉的側(cè)臉,情緒濃重又晦澀。 彌漫的雨汽在升騰的溫度里被蒸發(fā)?,代表著沖動?的龐大野獸出了籠。 下一秒,陳鹽的后腦被摁住,額頭?被牽著抵到少年靠近心口的位置,所有的動?作一瞬間?靜止,她呼吸著,有些無措。 胸腔下是如雷貫耳的心跳聲,一時分不清是誰的更劇烈,又是誰露了餡。 “陳鹽,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mama的故事嗎,”謝珩州的嗓音啞沉,像是海潮磨礪后的細砂,“現(xiàn)在要不賞臉聽兩句?” …… 謝珩州的母親許以云當(dāng)時在大學(xué)是?;?,有個一表人才的男朋友,兩個人十?分相愛,堪稱模范情侶。 謝之平在一次舞會?上對她一見鐘情,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謝之平繼承了商人骨子里卑劣的血液,為了得到愛人,先是暗地里弄垮了許家公司,而后故意向許以云拋出一根救命的橄欖枝。 兩個因為聯(lián)姻而結(jié)合的人,即使是其中一方付出百分百的情感,也不一定交換回等價的回饋。 謝家不承認這個兒媳,故而處處刁難,而許以云不喜歡謝之平,干脆從謝家老?宅里搬了出來,蝸居在一套只有七十?平的小房子里。 在他們?分離的兩個月里,許以云先是檢查出了自己懷孕,接著又無意間?得知對門的租客就是自己被迫分手的前男友宋煜。 兩個昔日的戀人如今只能隔著兩扇敞開的門無言對望。 宋煜當(dāng)時狀態(tài)看起來痛苦又憔悴,還沒有從這段感情里走出來,而許以云已經(jīng)認清了現(xiàn)實,主動?提出要說清楚。 兩人約在咖啡廳談心和解,結(jié)束時許以云卻發(fā)?現(xiàn)謝之平捧著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她多久。 嫉妒和自卑頓時吞沒了謝之平理智,他采用強硬的手段將許以云帶回了老?宅,即使是得知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懷孕,也沒有流露出半分即為人父的欣喜。 不僅如此?,在謝珩州出生前,他一直猜忌許以云肚子里懷著的到底是誰的血脈。 許以云搬出去又住回來,在孕期承受著謝家人的冷言冷語,和謝之平懷疑背叛爭吵,待產(chǎn)前能夠活動?的地方只有那套與世隔絕的老?宅子。 生下謝珩州后不久許以云便患上了產(chǎn)后抑郁,整天整夜無法入睡,她拼了命想要跑出這個囚籠,想要找尋回從前的自己。 終于,在謝珩州三歲那年,迎來了許以云的第一次無聲息的逃跑。 “是因為我?,她失敗了,”謝珩州大半張臉都隱沒在陰影里,眉宇擰著,有些自棄地抬起唇角半諷, “我?給她打了二十?通電話,終于把她找了回來。” 因為擔(dān)心兒子出了什?么事,許以云失蹤還沒超過24小時便自己跑了回來,精神狀態(tài)rou眼可?見地變得更差。 在周圍人都松了一口氣時,三歲的謝珩州緊緊擁抱著失而復(fù)得的mama,覺得她好像虛弱得隨時都要被擊潰。 謝珩州五歲的時候,許以云第二次逃離謝家,這一次帶上了他一起。 “……仍然是因為我?。”謝珩州撩起那雙薄單眼睛望過來,那么平靜,連語調(diào)都是緩的,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我?不能陪她吃苦,高燒到了四十?度,她束手無策,怕我?死了,所以又把我?帶回了謝之平身邊?!?/br> 許以云十?指不沾陽春水,吃過最大的苦也不過是練舞時的拉筋壓腿,為了養(yǎng)活謝珩州,卻甘愿跑到外省做餐廳里的服務(wù)生,超市里的收營員。 剛開始母子生活拮據(jù),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還是有好心的飯店老?板娘看他們?為難,免費給了他們?兩盒飯菜。 臘月的冬天,飯菜很快就冰冷了,而謝珩州卻看到許以云雙眼都是熱的,漂亮得不像話。 “我?總是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在這段關(guān)系中這么受制被動?,我?的出生,是為了成為套在她脖子上的鎖鏈,成為她終其一生也沒法脫困的夢魘?!?/br> 謝珩州冷淡地半瞇起眼睛,吐出一聲嘆息。 “我?想過幾?百次,要是那時死在那場高燒里就好了。” “我?這個渾蛋要是死了就好了?!?/br> 第23章 謝珩州真的發(fā)起了高燒。 說?完那些話, 他的脖頸已?經(jīng)不正常地發(fā)著燙,很快昏沉低下腦袋,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陳鹽細瘦的肩膀上。 他那么高?, 沉甸甸的, 像個guntang火爐, 陳鹽承受著大半部分的重量, 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的手?jǐn)n上謝珩州寬闊的脊背,將兩個人的距離暫時分?開, 抿著唇將他的手臂移搭到另一側(cè)肩, 幾乎使出全?身的力氣才將他轉(zhuǎn)移到沙發(fā)上。 一條毛毯輕輕蓋上謝珩州的腹部,即使是睡著, 他的眉心?也沒放松, 身上的衣服還沒換,濕的滴水。 陳鹽將屋內(nèi)制冷空調(diào)關(guān)了?,走到窗邊查看了?一下雨勢,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小了?許多?, 掏出手機給?祝晗日撥了?個電話。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謝家樓下花園的大門門鈴被按響,陳鹽小跑過去開了?門, 見?到門后祝晗日和柯臨的身影。 “麻煩你們了?,家里只有我?一個人, 謝珩州又生病了?, 如果穿著這身濕衣服躺一晚, 會有更多?毛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