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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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愿怔住, 寒意遍身。 沈子梟的神色有著說不出來的復雜。 他的雙眸密布猩紅血絲,像是幾天幾夜未曾闔眼, 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平日不輕易袒露波瀾的神情中, 已然冷沉一片??匆谎郏阌X玉門關的風沙吹到了眼前,刺骨刮人的寒厲。 森冷,憎恨, 愴然。 還有幾分明顯的自嘲。 孟愿恓惶不已,頓時垂下頭去。 唯有謝緒風, 敢在這時上前, 說道:“這些日子巒骨在赤北作亂,軍情緊急,殿下未曾好好休息, 以致身子不適, 不如改日再議?!?/br> 眾人無不感激地望了謝緒風一眼。 誰知沈子梟卻說:“不必。” 他喝了口釅釅的茶水, 語氣里滿是平常:“蔡君充此前在言語間提到了恭王,你問清楚沒有?!?/br> 孟愿定了定神說道:“與鹽政相關本是肥缺,多少人盯著這塊rou,蔡君充和許懋濡在任上多年,的確是官官相護,蔡君充雖一口咬定上面的人是恭王,但微臣注意到,許懋濡提到的人名里也有不少是騫王,邕王,信國公等人的親信,無法確定,背后指使者一定是恭王?!?/br> 沈子梟靜靜聽著,沒有表情。 孟愿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又接著道:“微臣和殿下想的一樣,蔡君充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城府極深之人,這般咬死恭王,倒讓事情顯得撲朔迷離了?!?/br> 沈子梟看了眼孟愿,因那句“微臣與殿下想得一樣”而露出一絲極淺的認同的笑來。 他換了個姿勢坐,問道:“昨日北邊來信,葉老將軍頭疾復發(fā),朝廷想調祝勇掛帥來著?” 謝緒風道:“是。” 沈子梟斂了斂眸:“祝勇是大哥的人,他不能去?!?/br> 孟愿恍然抬頭:“殿下的意思是……” “朝堂之上權力傾軋,波詭云譎,你說這背后之人,貪這么多銀子做什么?”沈子梟吹了吹茶水上的兩片茶葉,問道。 眾人皆是一怔。 大殿里陡然安靜得針落可聞,唯有外頭的鳥雀嚀鳴聲不時傳來。 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傾瀉下來,空氣中浮動著許多細小的塵埃。 謝緒風眉頭顰蹙,幾乎是一口氣提到了喉嚨里,堵住了。 許久才說道:“難道,有人在私自屯兵?” 孟愿驚得差點從氈墊上跌到地面去。 另外兩位大人,亦是惶然說不出半個字。 偏偏處于風暴中心的沈子梟最是淡定,啜了一口茶水,道:“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想起兵造反?那也要師出有名才行,否則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br> 他把茶盞擱下,“啪”的一聲穩(wěn)穩(wěn)放在桌面,同時掀起眼皮看向眾人:“而我等要做的,便是守住這份‘名正言順’,讓天下之人信服?!?/br> “所以無論蔡君充背后之人是否為恭王,此次對巒骨用兵的軍功,殿下是要定了?!敝x緒風說道,“正如為安陽百姓和那些鹽礦工人剜除毒瘤,您勢在必行。” 沈子梟深深看向他。 眾人都靜默許久,這時忽然有人大著膽子說:“可是這樣未免更被陛下忌憚?!?/br> 謝緒風朗月清風一笑:“黃大人還是沒有看清嗎?饒是殿下什么都不做,只在東宮聽曲賞花,咱們的陛下還是一樣會忌憚?!?/br> 只因沈子梟處于的位置,本就注定要腥風血雨。 也因崇徽帝所在的位置,本就注定要猜忌多疑。 沈子梟還未聽完謝緒風的話,就已經在心底喟嘆了一聲—— 謝逍啊謝逍,你那平和溫煦的雙眸下,藏著怎樣熱忱的火炬。 他素有“雪無暇”的美名,看上去是多么超凡脫俗之人。 可沈子梟知道,他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卻并非對世事冷漠;雖清風霽月,卻并不愿將自己困在那一隅之地獨自安穩(wěn)。 生于簪纓世族,他從未辜負這一襲官袍。 沈子梟與他對視一眼,什么都沒說。 但是這沉默已抵過千言萬語。 他又對其他人道:“孤會向父皇請命出征,此事屆時再仔細商議。至于蔡君充,凌遲處死,諸子于朝中有職務者斬,年十四以上皆戍邊關,親屬給披甲人為奴。許懋濡重杖處死,其余親屬沒入官奴。其余人你們看著辦吧。” 聞聲,眾人紛紛起身告退。 唯有謝緒風,待所有人都離開之后,獨自留下。 沈子梟知道他有話要說。 于是摁了摁鼻梁,搶先一步制止他:“什么都不必講,你去吧?!?/br> 謝緒風頓了頓,只好離開。 直到踏出門檻,他掙扎之下,還是轉過了身,用幾近嘆息的聲音說道:“無論何時,殿下身邊,還有謝逍?!?/br> 沈子梟僵在原地,連同呼吸,都凝固住了。 時間也仿佛暫停下來。 看著他,就好像看到了許多許多年前,在一切苦難都還未開始的時候,那個用懵懂卻平靜的眼神望著他的,初入宮的小小伴讀; 也好像看到那個凝視他去往梁國的滾滾車轍,而神思寥落的小小孩童; 最終停在歸朝那日,他篤定說出“我不會再讓您回到那殺人不見血的地方”時,熠熠的眉眼上。 沈子梟以為謝緒風說完這一句話,便會離去。 畢竟他這樣的人,總是一腔真情藏于心,面上從不顯山露水。 可誰知,他臨走前竟又說一句:“就算沒有了謝逍,您還有自己?!?/br> 忽然間,有一股熱意,沉入了沈子梟的心底。 淚水陡然模糊了視線。 他仰仰頭,讓所有的情緒都倒流回去。 是啊,他還有他自己。 可他差一點就把自己交給別人了。 若是沒有收到那封密信,若是沒有發(fā)現夾于密函之中的睫毛不見了…… 他不敢想下去。 捂住心臟,卻覺得胸腔里空空如也,像被人剜空了一樣。 再抬眸,他已是堅定冷漠如昨。 午后是靜謐的,比黑夜有過之,無不及。 長樂宮角落處栽種了兩棵梧桐,枝條蕭索,樹影斑駁。 一道人影穿過這片婆娑地,出現在宋瑯的面前。 捧著桂花糕。 宋瑯看了會兒劄子,才懶怠地拿起一塊桂花糕吃。 咬了兩口,臉色微變,吐出一片薄薄的紙條來。 幾個時辰過后,月上梢頭。 宋瑯屏退眾人,來到一處荒草園。 看 |||||| 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察覺到動靜,那人轉過臉來,福了福身子,笑道:“奴婢參見陛下?!?/br> 宋瑯目光沉沉。 碧霄蒼老的雙眼中,卻露出一絲明朗的光芒。 煙羅的事情,始終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這日午睡,她夢到江柍身份敗露,在晏昭交戰(zhàn)之時,被沈子梟拉來砍頭祭旗。 她抽噎痙攣著醒來,此后久難平靜。 她必須了結煙羅。 可是,能怎么辦呢? 投毒? 可是投毒需要接觸到她的日常用度,更要找準時機,這二者都不容易。 就算投毒成功,一個御前伺候的人突然沒了,無論癥狀像不像毒殺,總會被徹查,一旦徹查,大晏的情報網都會岌岌可危。 可若下那慢性之毒……煙羅是經過訓練的,若在疑心公主身份之后,身子出現異樣,她必會警覺。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沒有生疑,也沒有時間等她慢慢死去。 因為她對此事存了疑影,必會一點點去證實,而以她一路做到御前宮女的能力來講,可能未等毒發(fā),便已經查出事實,把消息遞出去了。 碧霄需要的,是讓煙羅以最快速度死去的法子。 那便只能近身搏殺,穩(wěn)準快地解決了她,再將她偽造成意外死亡。 不。 碧霄頓時否定了此法,她太老了,沒有勝算。 若想成事,必得有幫手協(xié)助,可此事乃絕密,絕對不能假手于人,更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 去求太后,太后必定會問她是如何知曉。 屆時就算找理由搪塞了過去,也必定會被疑心防備。 她可以暴露。 但是牽一發(fā)動全身,難保不會因為她,而揪出大晏更多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