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求生欲的驅(qū)使下，他們開始拼命的絞盡腦汁的回憶。

    “我想起來了！”突然有人眼前一亮，“我之前去黑市更換心臟的時候，曾經(jīng)聽我的技師提了一嘴——”

    “中心區(qū)最近，迎接了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br>
    這句話顯然是有用的。

    因為面前恍若殺神的少年眉頭一挑，朝著他看了過來。

    “說下去?！?/br>
    這莫名其妙的就背負了自己和同伴們的命運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賊眉鼠眼、畏畏縮縮的中年男子。

    他的一只眼睛是非常老式的、向外凸出來的電子眼，電線從太陽xue的位置伸了進去，隱約能夠看到與之黏連的神經(jīng)。

    眼下商長殷的目光落了過來，讓那中年人不自覺的瑟瑟發(fā)抖，就連胸膛下的剛換的那一顆四手的機械心臟都像是在轉(zhuǎn)動的時候產(chǎn)生了錯位和混亂。

    不要想著在對方的面前耍任何的滑頭，否則的話，絕非是他所能夠承受的后果。

    被這樣的一種隱隱的恐懼于高壓所包裹，這個在這一片垃圾場慣來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中年人第一次如此老實的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和盤托出。

    那是兩天前，他的手中終于又攢夠了一筆小錢。雖然不算很多，但是足夠中年人去將他那一顆已經(jīng)不怎么好用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停止運轉(zhuǎn)的心臟換一個稍微好點的。

    而當(dāng)他在手術(shù)臺上因為麻藥的作用而昏昏沉沉，意識在清醒與昏迷的臨界點的時候，曾經(jīng)在朦朧之間聽到過技師與旁人的對話。

    中年人聽到的并不多，但是卻也記得在那一段閑聊之中，另一個人和技師隨口的一提。

    【

    “最近中心區(qū)那邊簡直和瘋了一樣，突然開始搞什么市容市貌……搞笑吧？”陌生的來客抱怨著。

    然后是技師詫異的聲音：“中心區(qū)的上等民們怎么突然想起來搞這些？閑的沒事干高興花開了？”

    先開口說話的那個人便道：“據(jù)說是要專門展示給誰看的？我也搞不太清楚?！?/br>
    “但是這段時間中心區(qū)只允許類人度在70%以上的人行動，剩下的全部都要被從中心區(qū)暫時給趕出去。”

    技師不免“嘶”了一聲：“連上等民都要趕嗎，這么大陣仗？這是什么人要來?。俊?/br>
    “誰知道呢……”

    】

    他們關(guān)于中心區(qū)的對話在此戛然而止，隨后便是去說一些別的東西了。

    中年男人能夠提供給商長殷的情報就只有這么些。他說完后，有些不安的不停的搓著手，小心翼翼的去瞅商長殷面上的表情。

    就算是中年男人自己，都不能夠昧著良心說他提供的這些信息有多有用，誰又知道那個和外表看起來完全不符的、危險而又可怕的少年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過中年男人的擔(dān)心其實是多余的，商長殷并非是那種喜怒無常、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的性格。更何況，中年男人的情報，在商長殷看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毫無意義。

    商長殷將中年男人所說的信息在腦中過了一遍，隨后望著面前的這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人，露出一個看似平和，實則內(nèi)里毫無溫度的笑容。

    “那么也麻煩你們同我說一下，中心區(qū)是什么，這里是哪里，類人度又是什么。”少年一副貌似非常好說話的樣子，“我什么都不太清楚，所以還請盡量詳細的告訴我哦？”

    他周身的氣息似乎都變的輕緩平和了起來，但是能夠在垃圾場當(dāng)中活下來、并且活的還不錯，都能夠出來搶奪食物與資源的，自然也不會是什么蠢人，不可能真的相信商長殷像是他現(xiàn)在的外表看上去一樣的無害。

    他們對于危險擁有著最敏銳不過的感知，當(dāng)下為了活命和討商長殷的歡心，也便七嘴八舌的爭著給他講述了起來。

    這是一個機械文明高度發(fā)展的世界。鋼鐵與血rou之間的界限已經(jīng)被無限的模糊，只要你能夠拿得出錢來，那么你身上的任何一處地方都可以用機械替換掉。

    這一項科技在最開始問世的時候，曾經(jīng)挽救了無數(shù)生命垂危的人；但是，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就像是其他的很多發(fā)明一樣，也已經(jīng)開始偏離了最開始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時候為了幫助病人的初衷。

    比血rou之軀更具有力量也更為堅固的鋼鐵四肢，能夠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并且兼帶其他作用的電子眼睛，由緊密的齒輪耦合來帶動的機械內(nèi)臟，能夠按照想要的頻率去搏動的馬達心臟……

    當(dāng)你只需要簡簡單單的將自己的軀體的一部分更換，便能夠輕松的得到比之先前來不知道強了多少倍的力量的時候，你也會對于這種抄近道一般的捷徑著迷。

    ——而那就是這個世界的現(xiàn)狀。

    整個世界的資源都開始朝著最頂尖的一批人靠攏，他們生活的地方是超現(xiàn)代化的都市，是只需享樂的上等民。

    上等民匯聚的城市被稱之為【中心區(qū)】，那里同樣也是全世界所有人都夢寐以求能夠進入并且生存的地方。

    【中心區(qū)】之外的部分是【邊緣區(qū)】，距離中心區(qū)的直線距離越遠，城市基礎(chǔ)設(shè)施和能夠分到的資源也就越為落后和匱乏；而在脫離了【邊緣區(qū)】之后，便是鳥都不想過來拉屎、幾乎淪為全世界所拋棄了的【垃圾場】，也可以稱之為貧民窟。

    會生活在這里的全部都是因為種種原因，連【邊緣區(qū)】的生存資格都無法得到的人。這里是犯罪的溫床，每一天都會有數(shù)不盡的殺戮在這里上演。

    沒有道德，沒有法律，沒有任何一切的能夠稱之為“規(guī)則”的東西去對行為進行約束。

    這里是有如蠻荒一般將“弱rou強食”的法則發(fā)展到最極限的惡德之地，無論是生存在這里的人也好，還是那些被一星船一星船的拉來傾倒的廢棄雜物也好——全部都是被外界所放棄的“垃圾”。

    至于“類人度”，其實是在人類開始頻繁的更換自己的身體部件之后新出現(xiàn)的一個說法。越是從外表看起來毫無瑕疵，沒有很強烈的“改造感”，而是更偏向于一個正常的“人”的模樣的，類人度也就越高。

    不過這只是中心區(qū)的上等民才會關(guān)注的東西。因為對于生活在其他區(qū)域的人來說，如何維持生存、如何讓自己保持在更好的狀態(tài)都已經(jīng)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哪里又有那等的閑情逸致去追求更“完美”的外表？

    商長殷若有所思的偏了偏頭，像是在聯(lián)想著一些什么。他下意識的將渡鴉給撈在了懷里有一下沒一下的順毛，借此整理自己的思緒。

    渡鴉原本應(yīng)該立刻就撲騰著自己的翅膀?qū)@樣的大不敬的行為表現(xiàn)出反抗來，但不知道為什么，商長殷似乎非常擅長擼鳥的手法，以至于渡鴉的那點子反抗的心思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升起，便已經(jīng)被安撫了下去。

    “那么。”商長殷一邊心不在焉的撫摸著渡鴉的翅膀，一邊問這些在垃圾場當(dāng)中扎根和生存的、絕對位于這個世界的最底層的這些有如“渣滓”一樣存在的劣等民們，“如果我現(xiàn)在想要去往中心區(qū)的話……”

    “你們應(yīng)該是可以給我提供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的，對吧？”

    第7章 世本紀（七）

    想要從垃圾場前往中心區(qū)，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僅僅只是用“容易”與否來判斷這件事情的話，未免也有些太過于看不起中心區(qū)、以及過于看得起這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等民”們所放棄掉的垃圾區(qū)了。

    所以眼下，當(dāng)商長殷這么一問的時候，所有人的面上頓時都流露出來了某種難色。

    這并不是一個能夠被輕易完成的事情。要知道，對于每一個因為種種原因而不得不在垃圾場討生活的人來說，他們最大的目標就是可以從垃圾場離開——只要能夠進入邊緣區(qū)，并獲得在那里生存的資格，都已經(jīng)是一件足夠他們?nèi)デФ魅f謝的事情了。

    至于中心區(qū)……則更是想都不敢想。

    從垃圾場前往中心區(qū)，即便是古籍當(dāng)中所記載的一步登天，也不過如此了。

    然而這樣的話當(dāng)然不可能同面前這雖然看上去言笑晏晏，實際上卻給人一種莫名危險可怖的感覺的少年說。他們必須在對方的面前表現(xiàn)的“有用”，如此才能夠得到活下去的資格。

    而在這樣的、迫于生存的高壓下，還真的讓這些三教九流的人們想出了一個具有可行性的cao作來。

    “您或許……可以去黑市那邊試試？”

    這倒不是純粹為了禍水東引，而是，在這垃圾場里面，或許也只有黑市的人的手中才擁有著和邊緣區(qū)……乃至于是中心區(qū)聯(lián)絡(luò)的渠道。

    黑市會從垃圾場外面“進貨”，同時也把一些垃圾場里面的“東西”在二次加工以后轉(zhuǎn)手賣出去，并通過這樣的方式攫取暴利。

    而且據(jù)聞，在黑市的背后提供庇佑的，是即便在中心區(qū)當(dāng)中也擁有著不小的地位權(quán)勢的大人物。

    無論是眼前這個雖然精致美麗，但是卻又實在危險的少年被黑市給直接捕獲也好，還是對方的確強大到連黑市都不得不在他的面前吃癟也好，對于這些在垃圾場流浪、甚至是連個像點模樣的住所都混不到的人來說，都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情。

    更何況，如果說一定要從垃圾區(qū)找到一個能夠去往外界的方法的話，那么這個方法，大概只可能被黑市握在手中。

    上首的少年并沒有在第一時刻給出回應(yīng)。他只是用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瞳打量著他們，目光輕飄飄的從這這些人的身上掃過，面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懷中渡鴉泛著藍紫色金屬光澤的羽毛，隨后方才在近乎于死寂的氛圍當(dāng)中輕笑了一聲。

    “那么，就麻煩你們帶我去一下黑市了?！?/br>
    他認可了這個提議。

    此起彼伏的出氣聲這才高高低低的響起，顯然，先前并不止一人因為過于的緊張而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已經(jīng)是他們能夠想出來的最接近對方要求的、他們的能力范圍內(nèi)可以給出的線索了。

    如果少年對此還是不滿意的話，他們真的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了……或許只有做好今天把命押在這里的覺悟。

    悔不當(dāng)初，悔不當(dāng)初。

    怎么就跟著那一只巨鳥過來了呢！如果不是那么貪心想要得到rou食的話，也不至于落到現(xiàn)在的這個地步……

    有人已經(jīng)開始在心底掬一把辛酸淚。

    最后負責(zé)帶商長殷去黑市的，還是最開始脫口而出了關(guān)于中心區(qū)的線索的那個中年男人。

    能夠搞到足夠購買一顆四手的機械心臟的錢，也有渠道可以聯(lián)系到技師出手幫忙更換心臟，他本身在這一片垃圾場也算是混的還不錯的那一批，多少有些自己的門道。

    黑市的位置隱于地下，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算得上是冗雜的機關(guān)和暗號對接之后，中年男人帶著商長殷穿過了長長的、漆黑的地下通道，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了起來。

    商長殷才剛剛從通道走出去就險些被晃了眼，只見街道的兩側(cè)都布置的有過于明亮且飽和度極高的霓虹燈，連原本應(yīng)該是暗色的天幕都被這些燈光染上了色彩，變的五彩斑斕了起來。

    是非常符合商長殷認知和記憶當(dāng)中的，低等機械文明所應(yīng)該擁有的模樣。

    耳邊傳來的聲音喧鬧又嘈雜，是沿街擺攤的各種商販的售賣聲。

    “二手的合金腿骨，只轉(zhuǎn)了二手！七點六成新，價格公道，不要錯過！”

    “【中心區(qū)】的最新風(fēng)尚！復(fù)合電子義眼！類人度高達90%，保留最新一代x19·7義眼的全部功能的同時，還兼具美觀度！你的不二選擇！”

    “新鮮度超過70%的手指，走過路過都看一看，瞧一瞧……超過一定金額，我們還會免費提供安裝服務(wù)和為期半年的保修！”

    “大酬賓大酬賓，今日在本攤位購買一律八點五折優(yōu)惠……”

    如果不去考慮他們正在售賣的東西的話，這倒的確是一個熱鬧的市場。

    然而，只需要稍稍的將視線下移，落在那些攤位上，就能夠看到其上所擺放著的或是機械打造的肢體部件和內(nèi)臟器官，或是放在可供展示的冰盒當(dāng)中的、明顯屬于人類的“身體”。

    而它們現(xiàn)在都被這樣堆放在一起，作為貨物任憑挑選。

    商長殷的眉略略挑高，沉墨一般的眼瞳當(dāng)中無悲無喜，暫時分辨不出什么情緒來。

    只是，他想，眼前所見，可不像是一個中高等文明應(yīng)該有的場面，反而從中透露出一種赤裸而又殘忍的血腥。

    “那個，這位大人……”

    中年男人有些期期艾艾的喊了一聲，打斷了商長殷的思考。

    他有些為難的看著商長殷，嘴唇囁嚅了幾下，但是到底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來。

    少年朝著中年男人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嗯？”

    他的身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褪去了先前那種若有若無的危險感，配合著似乎一直都掛在臉頰上的笑，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富家嬌養(yǎng)出來的貴公子、小少爺那樣純?nèi)粺o害，仿佛一只最好騙的肥羊，只需要勾一勾手就能夠騙的對方“噠噠噠”的自己跑過來。

    中年男人硬生生的打了一個寒顫。

    ……只是，這招過來的究竟是真的肥羊，還是能夠一口將所有人都吞下去的兇獸，那便不得而知了。

    在又吞吞吐吐了好半天之后，中年男人才終于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我能做的只有將您帶過來這里……您如果想要得到去往中心區(qū)的方法，或許黑市的負責(zé)人能夠知道什么訊息?！?/br>
    他小心的去覷著商長殷的臉色，試探性的詢問：“我已經(jīng)帶您來到黑市了……我、我現(xiàn)在可以走了么？”

    無論是黑市也好，還是面前這個少年也好，都不是他能夠惹得起的。中年男人多少還是有些眼界力，心知商長殷之后和黑市之間必然會有一場大鬧……而他希望能夠在此之前，從這個注定會成為戰(zhàn)場的黑市離開。

    商長殷自然看透了中年男人的所想，但是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那么將對方強留下來也沒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