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那天，你是不是受傷了？”他的指尖，輕輕劃過了對方的咽喉。

    喉結(jié)處一癢，裴謹身體一陣戰(zhàn)栗。他把江景鳶攙扶著坐下，“你是看到以前的事，所以不舒服嗎？”

    “嗯。”江景鳶沉沉應(yīng)道。

    裴謹看著青年的側(cè)臉，像曾經(jīng)又不像曾經(jīng)。其實時間過去太久了，兩個人相處的很多細節(jié)他都忘記了，只記得，對方從始至終都是在離開他，從來沒有回應(yīng)過他的感情。

    裴謹搖搖頭，“成親那天，我因為太喜悅和心急，沒有注意到你袖間的武器，被你挾持到了，你威脅讓我放你離開，可是你沒想到，我不怕死，就怕你離開，所以我直接撞向你的刀刃，但是你松手了，我只破了點皮。”

    “你不要命就？”好瘋啊裴先生，沒想到是個瘋批。他舔了舔唇，有些跑偏。

    “我有一絲賭的成分?！迸嶂斂酀匦α诵Γ缓罂粗傍S，“而且，那時候的我，要別人的命，就是不要自己的命。”

    江景鳶手肘撐著身子，“確實很像真正的裴先生?！?/br>
    “你還記得那個寧鳴嗎？”

    “當(dāng)然?！蹦莻€茶里茶氣的小明星。

    “你的武器，就是他給你帶來的，他是衛(wèi)競川派到我身邊的jian細?！迸嶂旑D了頓，沒有去看江景鳶的眼睛，“后來被我揪出來，然后放狗給咬死了?！?/br>
    “…”江景鳶瞳孔陣了陣，直到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那個曾經(jīng)，有多么血腥和殘酷。

    涉及到生命，他為裴謹開解不出半句話。

    “我本來答應(yīng)你放過他的?！迸嶂旈]上眼睛，下頜繃緊，“可是我容不下背叛，老東西教我的，全都是別人傷我一分，我要別人還十分。我要以儆效尤，我要讓所有敢背叛的人看到這個下場，那天我所有的暗衛(wèi)，都圍觀他的死亡。”惡犬撕咬rou體，伴隨著對方的慘嚎聲，群鴉驚飛繞圈，只待煙氣，然后下去啃食殘尸，宛若人間煉獄。

    兩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阿鳶，我確實，是個惡人，如今，也遭報應(yīng)了?！彼硢≈ぷ拥?，天道對他的懲罰，到如今，他才看出了端倪。

    江景鳶看了裴謹一眼，什么都沒有說，而是摸索著到了后院，點著燈籠，勉強能看清。

    裴謹收拾好心情，疑惑地跟著對方走。江景鳶抿緊唇，他走到后院的梨樹下，找到個鐵鍬，思索著，開始往下挖。

    “阿鳶，你在找什么?！?/br>
    “我不知道，直覺告訴我這里有東西。”江景鳶挖了很久，挖出一身汗，然后把外套脫了，露出精瘦的手臂。

    他挖出了一身汗，直到挖了一個和他齊腰高的深坑，目光一凝，他才腥臭的深土里，挖出了一個布包裹住的長木匣子。

    布皮已經(jīng)腐爛，匣子是用很名貴的木漆做的，再加上特有的防腐工藝，所以并沒有壞掉。

    他將長木匣子上的泥土撣干凈，然后眼睛明亮地遞給一臉震驚的裴謹，“裴先生，打開看看，這應(yīng)該是他離開這里時留給你的禮物?！?/br>
    裴謹手在發(fā)抖，他接過，有些恍惚地在石桌旁邊坐下，江景鳶從坑里出來，坐到了裴謹身邊，他看著男人消瘦的側(cè)臉。

    對一個惡人最大的懲罰，就是他有了善念。

    心跳得很快，江景鳶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裴謹打開匣子，是一卷畫，他慢慢撐開畫軸，畫卷變得清晰——

    紫衣華服的俊美男子，斜撐在高樓之上，舉著酒壇，目光玩味張揚地看著樓下。

    那是他很久以后再見江景鳶，彼時對方游學(xué)歸來，高中狀元，騎馬游街。

    他看著俊美的狀元郎，由驚喜變得驚艷，然后當(dāng)眾扔下一枚玉簪，在狀元郎抬起秀雅沉靜的眸子看向他時。

    他在萬人注視之下，調(diào)戲狀元郎，“今年的狀元郎好生俊俏，看得人一眼萬年，心中十分歡喜！”

    那般張揚放浪形骸，當(dāng)街調(diào)戲狀元郎，也只有他敢做出來了。

    他以為只有自己把對方看進了心里，原來，他也入了他的眼。

    第五十八章 裴先生在意

    裴謹顫抖著手，繼續(xù)展開畫卷，畫卷的下半部分，是飄雪的城墻，一個小乞丐蜷縮著，眼睛淡淡地望著天，沒有懇求，像是在控訴這世道的不公。

    裴謹怔住了，他不可思議地瞧了又瞧，然后揚起唇角，似哭非笑，最終落下淚來。

    裴家被衛(wèi)家先帝忌憚屠了滿門，他僥幸逃出，在被老攝政王收養(yǎng)之前，他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流浪的日子。

    九國時期，戰(zhàn)亂不休，普通百姓的日子都很難過，很何況是一個小乞丐，他喝過污水，看過人吃人，被打過，沒踹過，差點死在騎兵的亂蹄之下。

    他那時已經(jīng)存了必死的決心，回到晉國皇城，打算在除夕舉國歡慶之時一頭撞死在城墻上，懷里是他控訴天子不仁不義的訟書。

    那時，晉國正得寵的是江家江太傅，他只知道那位江小公子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車馬何其精致華貴，仿佛帶著香氣。

    然后是精致的皂靴，白色絨毛銀灰的大氅，包裹著冰雪般干凈仙氣的小公子。

    小公子皺著眉看他，趁他發(fā)愣時拿走他的訟書，只看了一眼又合上就。他抿緊蠢，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裴謹只能聞到那清淺的梅香，然后聽到對方稚嫩清脆的聲音，“活著總是有希望的，希望你能有輕舟已過萬重山那一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