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你……來找我做什么？”孩子非常機(jī)靈，若不是有事，他一個高貴的公子為何盯著自己看這么久？又不是人牙子……人牙子！想到這里她坐直了身子，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或許是她的臉太臟，對方竟沒有看出她的驚惶。他揚(yáng)起那暖意融融的笑來，亮出一口白牙，緩緩道，“這幾天我思慮了很久，覺得還是應(yīng)該照著初心來做——你，跟我離開這里好不好？”

    這不就是人牙子么？！小乞丐抖了一抖，隨即爬起來扭身就跑！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身后傳來那奇怪男人的聲音，卻讓她溜得更快。

    第二次見面，讓他在她心目中那云朵般高不可攀的形象瞬間垮塌——這個奇怪的有錢人，一定是人牙子。她才不要離開這里呢，等再過幾年她長大了，幾條街開外的那家綢緞莊就能讓她去做染布娘了，到時候她能每天吃飽飯，才不跟這個怪人離開這里呢。

    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就是為了拯救你而出現(xiàn)的嗎？

    他不知來歷，不知姓名，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笑瞇瞇地說，要帶你走。

    ——現(xiàn)在想來，初見才知道這句承諾何其重要。

    她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沒有在那時跟他走。

    第四章 瘟疫

    再后來，那個男人便出現(xiàn)在初見生活的各處。每每在街上乞討時，他總是著一身華貴的衣服跟在她身后，不厭其煩地問她要不要跟自己走。

    “城外的世界可是極好的，你真的不走？”

    “我答應(yīng)你讓你吃飽飯，穿暖衣，你也不愿跟我走？”

    “你這小丫頭，怎么這么固執(zhí)呢？我又不是壞人……”

    他的語氣不急不緩，臉上亦是帶著笑意。他從來沒有逼迫過初見，而是極具耐心地在她身后念叨著這些話。

    起初初見怕極了他，漸漸地，也好似習(xí)慣了有這么一個怪人跟在身后，甚至有時候雪下得大了，他會湊近來，展開大氅，偷偷為她擋去雪花。

    有了他的存在，似乎這個冬日過得異?？?。

    初見向往的春天很快來臨了，然而這個春天除了給這座城市帶來溫暖之外，還帶來了瘟疫。

    初見記得一覺醒來時，只感覺全身乏力，昨夜那個比她還小的乞丐牛兒發(fā)了高熱，說了一夜胡話。她守著這個弟弟整整一夜。

    然而，當(dāng)春天的陽光照進(jìn)破廟里時，她推了推牛兒，卻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她將牛兒的臉翻過來，見他稚嫩的小臉上爬滿了紅色的斑點(diǎn)。他的眼睛緊緊閉著，嘴唇也是烏青。

    這個天真開朗的孩子，總喜歡跟在她身后丫頭jiejie丫頭jiejie地喚著。他的耳朵聽不見，又因?yàn)槟挲g極小，幾欲餓死在這城池里。初見心善，總是將自己討來的吃食分他一半——這個聽不見聲音的孩子，唯一能發(fā)出的聲音便是一句含糊的丫頭jiejie。

    初見面無表情地坐起來，她脫下自己的破爛衣服，將牛兒裹起來，爾后抱著這個僵硬的小尸體，去往醫(yī)所。

    大夫早就被時疫嚇破了膽子，哪里敢讓初見進(jìn)門，叫學(xué)徒將她打出門外。這一次，初見不同往日那般被欺負(fù)后只知道默默走開，她將牛兒護(hù)在自己身下，不讓棍棒落在牛兒的臉上。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我賣身做你家的丫鬟，做牛做馬，只求你救救他……”女孩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不是我不救他，是實(shí)在沒辦法?。∵@瘟疫來得太恐怖了，你看看這幾天死了多少人，只要一碰病人就會得上，得上了就會死！還有啊——”那大夫鐵青著一張臉，看著牛兒滿是紅疹的臉，嫌惡道，“他已經(jīng)死了！你帶個死人來我鋪里尋什么晦氣？！”

    “或許還有救的……他還小，很容易治好的。大夫你就為他看一看吧……”昨夜還抓著她的手，安慰著她說自己已經(jīng)好多了的弟弟，怎么就和爺爺一樣，睡了一覺后就死了呢？

    女孩的手死死抓在門檻上，任憑誰人打罵都不松手。

    “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

    醫(yī)館的學(xué)徒不耐煩了，彎腰去掰她的手指，哪知定睛一看竟是嚇了一大跳——她的手臂上竟也是滿滿的紅疹！

    “師父，她、她也被染上了！”學(xué)徒的聲音幾乎變調(diào)。

    “什么？！那還不快趕出去！叫官府的人來，抓她去瘟疫塔里，不要叫她害了其他人！”大夫的聲音亦是惶恐不安。

    木棍大力敲在她的手上，瘦小的孩子哪里經(jīng)受得住這番酷刑，她慘叫一聲，手指已是血rou模糊，終是松開了。

    她像個破麻袋一樣，被人踢了出來。

    沒有人幫她，所有路過的行人見她雙臂都是一臉驚恐，繞道走開，即便這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僅僅是個孩童。

    僅僅是個，無助絕望的孩童。

    她在街上躺了好半天才爬起來，帶著一身傷痕背著牛兒又回到破廟里，她將藏在佛像背后的那半塊已經(jīng)干掉的饅頭塞進(jìn)牛兒的小手里，然后找了一片破布蓋在他臉上。

    初見的臉腫了半邊，眼角也摔破了，她坐在牛兒身邊靜默了半晌，爾后吸了吸鼻子，終是張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那時她還不懂瘟疫的可怕，她不知道此刻的城池，因?yàn)槲烈咭呀?jīng)是人心惶惶。染病的無論男女老幼，都會被抓進(jìn)黑塔中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