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我父母，現(xiàn)在又是我已故的師父。你還有多少趕我走的籌碼？不妨一并用出來?！?/br>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這些都是你我不得不面對的事情。”杜譽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他湊到趙捷耳邊問：“你想聽嗎？”

    溫?zé)岬臍庀⒋蛟诙鷤?cè)，讓年輕人心中悸動不已。

    趙捷知道，自己想了解他，實在是太想了。

    杜譽如今站在他面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個人有將來、亦有過往。趙捷固執(zhí)而略顯幼稚地認為，自己既然愛他，理應(yīng)了解并理解他的全部。

    趙捷覺得，只有知道了彼此過去的來路，才有共享未來的資格。

    他要愛一個有血有rou的人，而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他要愛真實的杜譽，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杜譽。

    他覺得這樣才算得上真誠的愛意，他同樣覺得他的愛并不只是為了他自己。

    作者有話說:

    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乾隆《御制詩二集卷二十五》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元稹《遣悲懷三首》

    第39章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只要你愿意講，我就聽著?！?/br>
    “可我不想講了。”杜譽遠離了他，冷笑道：“你能理解吧？”

    理解什么？趙捷皺起眉。

    跟杜譽玩了這么久的文字游戲，他當然知道對方的話絕不僅僅是字面意思。思忖了片刻，他忽然明白過來：

    杜譽心里有一扇門，這扇門從沒歡迎過他，今天也不準備對他敞開。他向來徘徊在這扇門之外，只能通過為數(shù)不多的罅隙瞥見些微光亮。

    大概這就是他覺得杜譽明明對他有好感，但還是一直在把他往外推的緣故。他真誠的心意尚未達到能推開這扇門的力量。

    我是人間惆悵客，卻不知何事淚縱橫。

    “我理解，但我不贊成。”趙捷一字一句地說。

    杜譽挑眉：“大概這就是我的命?！?/br>
    “不，你說得不對?！壁w捷對上他的視線：“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命運是掌握在每個人自己手里的，我們都應(yīng)該努力讓自己過上幸福的生活，孤苦伶仃不是任何人的宿命?！?/br>
    杜譽的笑里帶著諷刺：“可你師父呢？”

    為什么要在這樣的時候提起我?guī)煾福?/br>
    趙捷想：倘若他對師父只有憎恨，為何會是這樣的神情？

    憑著直覺的指引，趙捷仔細組織著語言：“他最后老病交加、妻離子散，晚年備嘗孤苦，而且追悔不已?！?/br>
    杜譽微微垂眸，面容隱在燈影里。

    鬼門今日功勞了，好去臨江醉一場。

    趙捷竭力控制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你成功了?！?/br>
    杜譽猛地抬起頭。

    “你在辭職后并沒有立刻離開遙城，也是為了尋機會向他報仇雪恨，是嗎？他落得這樣的下場，與你不會沒有關(guān)系吧？”

    杜譽笑了，這個笑容不同于以往的浮于表面，更像是輕松的解脫。

    “對，我成功了。他害死了我的師父，為難了我和我?guī)煾付嗄辏揖突撕脦啄甑臅r間去挑撥離間，讓他家中父子離心、夫妻不睦。他唯一的孩子一直到他死都不愿意見他一面。但是我沒想到，他人生的最后幾年還能再收兩個小徒弟，真是疏忽大意?！?/br>
    趙捷默默聽著，只覺得鼻子有些酸。他很想哭。

    “你都和他這樣了，我是他的徒弟之一，你為什么還一直愿意理我？”他低聲問。

    “他已經(jīng)死了，在痛苦中死去。我和他兩清了，當然要為了周派小生藝術(shù)的未來考慮。”杜譽的語氣很平和：

    “一年半之前你和你爸媽一起來平原街找過我之后，我特意去調(diào)查了你的背景。你拜師很晚，1980年才拜了陳合英，而且只是拜在他名下而已，沒受過他多少恩惠，和他也沒多大牽扯。誰也沒長前后眼，對于當時的你來說，這的確是權(quán)衡利弊后最好的選擇。如果我在你爸媽的位置上，我也會讓我的孩子這么做?！?/br>
    “怪不得?！壁w捷喃喃說著，心里泛起一陣巨大的悲傷。

    “你還是不肯走？”杜譽盯著他，戲謔道：“想什么呢？莫不是在后悔么？現(xiàn)在完全來得及。”

    趙捷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而后又一次湊近了，深深吻了上去。

    年輕人的腦袋仍然渾濁著，但他知道他需要通過這樣堅定的行為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他知道這個時候但凡他表現(xiàn)出些微的遲疑，從今往后他與杜譽都會形同陌路。

    是他一意孤行地剝開了這層繭，是他把杜譽逼到了這個地步，他理所應(yīng)當要付出代價。

    趙捷想：下地獄吧，我們一起下地獄，去那里見我們的故人。

    親吻是一件讓人很沉迷的事情，盡管杜譽并沒有像先前那樣回應(yīng)他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趙捷終于放開了他?；椟S的燈影下，杜譽低垂眼簾，神情復(fù)雜。

    “所以你說我?guī)煾甘恰蹘煖缱娴碾缗H人’？”趙捷低聲問。

    而他并沒有等來回答。

    “給我一點時間，一點就好，讓我回去想想?！蹦贻p人長嘆了一口氣，這般老氣橫秋的行為與他的年齡毫不相稱：“但是你一定要放心?！?/br>
    在趙捷跨出門前，杜譽終于說話了。

    “吾觀風(fēng)雨，吾覽江山，常覺風(fēng)雨江山之外，有萬不得已者?！彼馓妆彻庹局庥肮蠢粘鏊妮喞?。他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楚：“小趙，有很多事情你或許一時半會兒不能理解，這再正常不過，但你要學(xué)會與它們共存。但凡你一天死不了，你就得忍一天。人人都是如此，人人都是這樣過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