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誤會了，我不是一時不懂事?！壁w捷一字一句地說：“我跟你說過，我想得很明白?！?/br>
    說罷，他嘆了口氣，趙毅的聲音又一次回蕩在耳邊：

    爛泥扶不上墻。

    “你大概是誤把崇拜當(dāng)作愛了。”杜譽覺得此人在一次又一次地挑戰(zhàn)自己耐心的底線，他不得不把方才的話掰開揉碎了仔細(xì)解釋，以此給對方下來的臺階：“這兩種感情有相似的地方，你分不清也很正常?！?/br>
    趕在趙捷說話之前，杜譽搶先說：“你還要搖頭嗎？”

    趙捷怔怔地望著杜譽，陡然明白了過來：原來他都知道，他從沒誤會，只是他不愿。

    杜譽正色道：“小趙，我很嚴(yán)肅地告訴你，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jì)，你一定會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你可以年輕不懂事，但我是你的長輩，我不能縱容你犯錯誤。所有人都在期望周派藝術(shù)后繼有人，你最好不要鬧幺蛾子?！?/br>
    趙捷理了理自己混亂的思緒，福至心靈似的，覺得說到底不過是“不信任”三個字而已。

    杜譽不相信他自己，更不相信趙捷。這個人誰都不信，表面看起來嚴(yán)厲苛刻，其實滿心的防備與憂慮。

    作為年輕人，趙捷尚未嘗過被人信任的滋味，無論是杜譽還是他自己的父母。

    “我知道口說無憑，算不得數(shù)。你告訴我，我要怎么樣你才能信我？”趙捷問。

    “人心易變，鏡花水月一場空，如何都不可信。”話一說完杜譽就后悔了，他懊惱地想：我真是糊涂，怎么能被牽著鼻子走？

    第32章

    趙捷看著他，沒來由的想起了數(shù)月前的冬夜。彼時年邁的老齊拖著一條半廢的腿，走進(jìn)簡陋的屋里質(zhì)問：“你師父從上海回到遙城是為了什么？你比我清楚?！?/br>
    情真意切，險些老淚縱橫。

    想著方才杜譽的話，漸漸冷靜下來的趙捷開始明白了些許，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但不全是為了杜譽。

    他試探地問：“當(dāng)年師祖是不是很希望他的家鄉(xiāng)遙城能出一個頂尖的周派小生呀？”

    杜譽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難免一愣。

    誰都知道，這樣的愿望已經(jīng)超過了對權(quán)錢名利的追求，更接近于對永恒的渴望。周榮璋早年的大半輩子風(fēng)光無兩，可他并不滿足于此，他想讓他的藝術(shù)不斷傳續(xù)下去，千千萬萬代。

    尤其是從自己的來時路。

    人總是自不量力，試圖挑戰(zhàn)時間的力量與世界的規(guī)律。

    “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但是如果你在擔(dān)心后繼無人，請你一定要放心?！壁w捷真誠地說：“我會盡我所能，我相信我?guī)熜忠惨粯?。這件事與我的個人感情無關(guān)，我不會因為你不接受我就在工作上一蹶不振。”

    他終于笑了出來：“京劇是我畢生所愛、畢生所求。想來這樣的心情你是最懂的。”

    杜譽說不出話。

    他之所以來到這里，除了擔(dān)心作為年輕演員、作為周派小生好苗子的趙捷會因此出事，還存了些私心。

    他想試探對方，想看看這個年輕人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是不是存心要惡心他、利用他、乃至于陷害他。

    可結(jié)果令他大失所望。

    趙捷的真心實意宛如一面一塵不染的鏡子，明明白白地照出了他猜疑與算計的丑惡嘴臉。

    他惶然地垂下眼簾：人怎么能變成我這樣呢？

    “你之前說你覺得我有用，也是這個原因吧？”趙捷問。

    杜譽依然沉默。

    “小杜，”李淑茵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響起：“大熱天的，一直在這里站著干嘛？快來家里喝杯茶。”

    她快步走近，拽住趙捷的衣袖：“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讓你師叔在樓底下站這么久？”

    “嫂子，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倍抛u擺出一副笑臉：“我就是路過這邊，順便來和小趙說幾句話。我等會兒還有事，先走了?！?/br>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趙捷癡癡地盯著他的背影。

    “他跟你說了什么？”待到杜譽走遠(yuǎn)，李淑茵低聲問。

    “沒什么，就是關(guān)于舞臺表演技巧的問題?！壁w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個謊。

    李淑茵顯然不信：“你們兩個是不是鬧別扭了？”

    “沒有?！壁w捷不著痕跡地躲開了李淑茵的手：“媽，您和我爸多慮了。”

    就在趙捷覺得日子流水一樣過去的時候，最讓他厭煩的事情之一又一次找上了門。

    周五下午下班回了家，勞累了一周的趙捷本以為能好好休息一晚，沒成想剛一開門，卻看到自家客廳的沙發(fā)上除了他父母，還坐了幾個他從沒見過的人。

    “趙捷，快過來?！壁w毅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跟你伯伯大娘打個招呼。”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禮貌地問了個好。

    “這是你袁伯伯和陳大娘，今天上午剛從老家過來。”李淑茵熱情地介紹：“這是你小容meimei，今年六月從s大中文系畢業(yè)，分到了咱們的遙城市的文化局工作，正好負(fù)責(zé)戲曲藝術(shù)發(fā)展這一塊兒。你們倆肯定有不少共同語言?！?/br>
    “小時候你們在老家見過面?！痹屠钍缫鹨粯幼詠硎?，他把小容拽到跟前，笑著調(diào)侃趙捷和自家女兒：“不過你們大概都不記得了?！?/br>
    趙捷明白了他們想干什么。尚未精通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輕人無法很好地隱藏自己的不悅，當(dāng)著客人們的面，他的臉?biāo)查g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