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怎么努力，怎么假裝他活著，死了就是死了，”塔羅語氣凌厲：“沈無已經(jīng)去世，他不可能活過來了，你不懂嗎，裴追？”

    原來，他的名字是裴追。

    我無聲無息地將這兩個字念了兩遍，囫圇藏進心中。

    塔羅這幾個毫不留情的“死”字出口，裴追幾不可見地后退半步，卻依然牢牢擋住她。

    二人僵持了一會，我明明只是個看戲的人，卻感到一種強烈的焦躁在我體內(nèi)翻滾，這種情緒自從看到床上人后便升騰起來，如今到了頂點。

    我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只是個無能為力的幽魂。

    屋外風雪又大了一重，塔羅進來后沒有關(guān)門，大風狂肆涌入，吹開了虛掩的臥室門。

    塔羅也看到了床上的人。

    她趁裴追回頭時推開他跑了進去，然后怔怔地看著那具尸體好一會。

    半晌，她轉(zhuǎn)過頭，低聲問裴追：“……你做了什么？”

    裴追面無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看到了嗎？他還好好的，和睡著沒什么區(qū)別，我會讓他醒過來?！?/br>
    塔羅忽然捏緊了裴追的手腕，裴追顯然非常不習慣和人有肢體接觸，眉頭立刻一皺，塔羅便趁機強行扯開他的袖口。

    傷口。深可見骨的、結(jié)痂的、帶血的，相互錯雜的傷口，密布在腕上，傷口有新有舊，總計十余道不止。

    ——以生人血飼尸者，可保短期不腐。

    “你做了什么……”塔羅喃喃道，她的眼眶竟慢慢紅了：“如果沈無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很難過的?！?/br>
    裴追甩開她的手，淡淡道：“他不會知道的。而且，他自己不也是個瘋子？我不過是學(xué)他。”

    他似乎平靜下來，也不趕塔羅了，反而去酒柜里拿了一瓶酒。

    裴追先倒了一杯遞給塔羅，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最后，在塔羅的注視下又拿了個杯子，倒了一杯底放在床頭，尸體的旁邊。

    塔羅：“……”

    她艱難地看著裴追：“你……”

    裴追神情毫無異常：“我只讓他嘗一點。”

    塔羅沉默了一會，可能覺得還是可以想辦法讓裴追重獲理智，于是試探著問道：“但是他沒有意識，不可能吞咽，要怎么喝？”

    然而，裴追竟然笑了。這笑容讓他冷峻的眉眼莫名染了抹艷色。

    接著，他竟然徑直走了過去，先是自己拿起床頭那杯酒抿了一口，然后俯身吻住了死者。

    裴追很有技巧，也不知是cao作了多少次的熟能生巧，他用舌尖輕輕抵開床上人冰涼的唇瓣，將口中一點甜美的酒水渡了進去。

    末了，他甚至還吻了下沈無的嘴角，舔去了一點溢出的酒水。

    “就是這樣嘗?！迸嶙肺⑿χ路鹱约簞偛抛隽艘患僮匀徊贿^的事。

    塔羅目瞪口呆。

    半晌，她干澀道：“我之前以為只有沈無瘋，你是個理智的正常人。沒想到……你們一樣瘋，不……你可能比他還瘋。你們真是一對?！?/br>
    裴追頷首，淡淡道：“多謝夸獎?！?/br>
    塔羅：“……”

    塔羅灌了口自己杯中的酒，看起來冷靜點了：“我勸不了你。但你也知道吧，生人血養(yǎng)尸之法，最多只能維持七七之日。也就是四十九天。明日便是第四十九日，你留不住他了?！?/br>
    “裴追，生老病死，自然之法，不要強求。”她苦笑道：“真想不到我要輪番勸你們兩個?！?/br>
    裴追驀然敏銳地抬頭望她：“輪番？這是什么意思？沈無也曾強求過別人的生死？”

    塔羅一驚，沒有說話。

    裴追逼問道：“誰的生死？難道是……我？”

    “……你想太多了，”塔羅飛快地說道：“我只是隨口說的——說回眼前的事情，等明天以后，你準備怎么辦？”

    裴追沉默下來。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沈無和我說過你和蘇落的事情。她死了，你打算怎么辦？”

    塔羅安靜地喝完杯中酒，簡短道：“我會去找她?！?/br>
    裴追問：“怎么找？”

    “不知道。漫無目的地找吧?！彼龂@了口氣，又輕輕笑道：“人死后靈魂仍存，或者招魂，或者轉(zhuǎn)世，只要在同一個世上，我相信總能遇到的。至于遇到以后，記不記得，還有沒有緣分，那是另一回事了?！?/br>
    塔羅說時沉浸在自己的情緒和往事中。所以，等她說完，才發(fā)現(xiàn)裴追的眼睛亮的異樣，仿佛靈魂都燃成了一把火，找到了生命的希望。

    很久以后，塔羅聊起這一刻，說仍不知當時到底是對是錯。

    人死后的確存在靈魂，也有轉(zhuǎn)世機會，但那是對正常人而言。沈無做過太多逆天之事，更在為裴追換心時，將剩余的陰壽陽壽全部獻祭。

    沈無此人，根本無法往生，也沒有來世。即使有魂魄，也不同于其他死者，幾乎不可能被召喚。

    但在當時，她沒有點出這一切，而是將錯就錯地讓裴追誤會了，產(chǎn)生了希望。

    她說當時想……讓他試吧。人剛死，接受不了很正常，有希望好歹也是給自己找點事做。漸漸地，時間長了，沒有任何回音，他應(yīng)該也就會放棄了。

    成年人都知道的道理，這世界缺了誰都會轉(zhuǎn)，哪有那么多非誰不可。

    最初，我也是這么想的……不，不如說是，我希望裴追能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