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遠(yuǎn)合上課本，“明天早上到了學(xué)校我再給你檢查一遍作業(yè)。”

    我仿佛聽見下課鈴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點頭如搗蒜，“嗯嗯嗯！那我送你回家?！?/br>
    “不用了。”

    “媽！莊遠(yuǎn)要回家啦！”我跟到外面，眼看著我媽把莊遠(yuǎn)送回了他自己家才蹦蹦跳跳轉(zhuǎn)回來。臥室里，蔣翼正輕車熟路從陽臺上拖了一張席夢思墊子扔在我床下，又從床上搜刮了我的涼席和枕頭，大剌剌地躺下來，閉眼說了一句：“洗漱，關(guān)燈。”

    我拿腳踢席夢思墊子，“起來起來?！?/br>
    蔣翼不理。

    “才幾點啊你就睡覺？！”

    蔣翼閉著眼睛，“去洗漱?！?/br>
    “你別睡啦！陪我說會兒話?！蔽也壬舷瘔羲級|子邁過蔣翼跳上床。

    蔣翼翻個身，一聲不吭。

    我扔了抱枕下去，“喂別睡嘛！”

    蔣翼：“我關(guān)燈了，一會兒你要去洗也別想我給你開燈?！?/br>
    我都踩上床的腳只能撤回來了，又氣又沒轍，要踢這人胳膊卻差點被抓住腳腕摔倒。

    我媽在客廳遠(yuǎn)程監(jiān)控：“別打架?！?/br>
    纏斗幾番，技不如人的黃瀛子只好氣呼呼跑到浴室刷了牙洗臉，等回到屋子，蔣大爺早就睡著了。

    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微浮動，一點沒有清醒時候的討厭樣子。

    我哼了一聲，從衣柜里又翻出一個枕頭，沒關(guān)燈，跳過四仰八叉的男孩子，敞著門，上了床，大喊一聲：“媽我睡覺啦，給我們關(guān)燈?！?/br>
    天不怕地不怕的黃瀛子其實是怕黑的，小時候要是沒有蔣翼在床下陪睡，我便不允許關(guān)燈。這個毛病到了二十年后的現(xiàn)在也沒改。

    如今在北京，我的生物鐘是每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會醒一次，然后關(guān)了臺燈或者電視，再安穩(wěn)睡個回籠覺。

    導(dǎo)致如此費電的罪魁禍?zhǔn)拙褪鞘Y大爺。

    哦對了，說跑偏了，要說的是方明雨問我喜歡誰的事是吧。這個打開我人生新大門的日子是1997年6月30日下午。為啥記得這么清楚呢？因為第二天就是我們的匯報演出。

    前一天下午全校在cao場上彩排，我們班因為有集體舞，所以早到一節(jié)課，先行排練。

    我從廣播站溜出來看熱鬧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練過兩輪，幾個姿態(tài)合格的女孩子先行休息，嘰嘰喳喳說話，明雨少見地沒有參與，一個人坐在看臺，看著cao場托腮發(fā)呆。

    我跳過去拍她肩膀，笑嘻嘻問：“你看什么呢？”

    明雨往旁邊挪了個位置，讓我坐下來，不答反問：“黃瀛子你怎么天天都這么高興？”

    “有什么發(fā)愁的事么？”我大大咧咧從口袋里掏出泡泡糖分給明雨一個。

    方明雨接過來，卻不吃，在手里揉捏。

    “怎么了嘛？”我順著明雨的視線，正看見藍(lán)亦菲和莊遠(yuǎn)在前面領(lǐng)舞示范，雖然不過十來歲的年紀(jì)，男孩子挺拔英俊，女孩子明艷動人，已經(jīng)是一對璧人。

    “還挺好看的?！蔽掖盗藗€泡泡。

    “黃瀛子，咱們班你喜歡誰？”方明雨就這么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泡泡隨即被嚇得破開，“什么？”我合上嘴，嚼了幾下泡泡糖，轉(zhuǎn)頭看向已經(jīng)有了小女兒姿態(tài)的明雨——白嫩的臉孔，細(xì)長的雙眼，兩腮是蘋果的顏色，短發(fā)齊耳，是最嬌俏可愛的樣子。

    “咱們班你喜歡誰？”

    “我、我、我喜歡你啊。”

    是啊沒錯，黃瀛子當(dāng)初就是這么答的！

    說完了，我和明雨就都呆在當(dāng)場。

    可并非傻丫頭不按常理出牌，因為這就是我的常理。這是小時候黃瀛子用來討人喜歡最早了解并深入實踐運用的套路——

    爸爸：瀛子，爸爸mama你更喜歡誰呀？

    黃瀛子：爸爸！瀛子最喜歡爸爸了！

    mama：瀛子，爸爸mama你更喜歡誰呀？

    黃瀛子：mama！瀛子最喜歡mama了！

    ……

    以此類推奶奶爺爺二叔二嬸大姨姨夫舅舅舅媽表姐表哥蔣叔叔馮阿姨……我就從來沒答錯過。只不過這次問話的是：方明雨。

    社會小學(xué)生黃瀛子雖然隱約覺得哪不對，但仍舊乖乖給了套路答案。

    黃瀛子，咱們班你喜歡誰？

    我喜歡你??！

    方明雨后來滿世界宣稱自己魅力無窮，最早收到的表白還是來自同性閨密，完全不提自己被套路的事實，你們說她還要不要臉。

    后來不要臉的方明雨那時候還是個淡定的天真女生，被這個答案驚了一下，馬上商業(yè)回復(fù)：“謝謝，我也喜歡你?！?/br>
    “……不用謝?！?/br>
    “不過我問的是，咱們班男生，你喜歡誰。”

    ??？男生？哪個男生？

    他又沒在我面前，我哪知道應(yīng)該說喜歡誰？

    “你不知道自己喜歡誰??？”

    這話可簡直是挑釁了！

    誰不知道呢？不就是喜歡誰嘛，有什么可不知道的呢！方明雨這家伙簡直比莊遠(yuǎn)聽寫的時候重復(fù)說“桌子”的樣子還讓人生氣。

    莊遠(yuǎn)？我抬頭正看見陽光下的男孩子，比臺燈光暈里的還要光彩照人。

    “所以黃瀛子你喜歡誰？”

    “莊遠(yuǎn)?！?/br>
    我脫口而出。

    有一個秘密，沒什么可隱瞞，也不用猜測，因為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篤定了答案：我喜歡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