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顧芯凌結(jié)束儀隊練習后，自個兒走到司令臺坐下，安靜望著馀暉。

    這時，一顆籃球緩緩地滾到她的手邊，她思緒一停，轉(zhuǎn)頭看向默默從背后出現(xiàn)的身影，「想用球引起我的注意？」

    「因為我看你想事情想得很認真，要是突然喊你的話魂可能會全飛了。」蘇奕申邊走邊說，自然坐在她的身邊，「怎么了？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想必遇到大事了?！?/br>
    「我的表情看起來有這么不會騙人嗎？」

    「也不是這么說，只是你只要有稍微不一樣的，我都會特別敏銳?！?/br>
    聞言，顧芯凌忍不住笑了出來，拿起球推了他一下，「有沒有必要這么關注我？」

    「沒辦法呀，誰叫我喜歡你?！固K奕申笑了笑，「所以……你要跟我說一下是什么事情讓你看起來這么煩惱嗎？」

    唇角的笑意逐漸歛下，顧芯凌別開目光，「學長，你有沒有曾經(jīng)做過什么……讓你感到后悔的事情？」

    「學測不小心考太好這種事算嗎？」

    顧芯凌瞪眼，「我是問你認真的?！?/br>
    收起輕松的態(tài)度，蘇奕申搖了搖頭，「坦白說從小到大，我還真沒做過讓自己感到后悔的事情。」

    「真的嗎？」

    「對阿！畢竟有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的選擇，我爸媽從以前到現(xiàn)在唯一拼命灌輸給我的觀念就是──永遠別做讓自己后悔的選擇，所以我一直都很聽話，在我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還真的沒有?！?/br>
    「那……對朋友呢？」

    「朋友……其實也還好耶！你也知道男生不像你們女孩老是會去在意一些小細節(jié)，以前我看我們班那些女生，常為了一點小事就鬧的雞犬不寧，甚至打死不再互相往來的都有，而我們男生雖然也是會有爭吵，但其實講開了大家就又和好如初，兄弟姊妹一場只要愿意溝通沒什么解不開的?！?/br>
    顧芯凌不語。

    輕揚起唇，蘇奕申拿球在手上轉(zhuǎn)了圈，「你跟朋友怎么了嗎？」

    「我是個很糟的人?！?/br>
    蘇奕申皺眉，「為什么這么說？」

    對上他充滿疑惑的眸光，顧芯凌面色凝重道：「學長，其實我并沒有你想像中的好，甚至是個很糟糕的人，所以就算你真的喜歡我……也千萬不要對我太認真。」

    沒頭沒尾的讓蘇奕申一頭霧水，他將她轉(zhuǎn)向自己，「不管你是個怎樣的人，我都會喜歡?！?/br>
    「就算我曾經(jīng)傷害過別人，你也還是喜歡嗎？」她垂眸，「就算我曾經(jīng)也是霸凌過別人的一份子，你也還是愿意喜歡這樣的我嗎？」

    蘇奕申眼神一頓，「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在過去的求學階段中，顧芯凌和趙宸宇總是形影不離、無話不談。

    某天，她如往常和趙宸宇一起回家的途中，他突然停下腳步，安靜地凝視起前方轉(zhuǎn)角不遠處，一個于她而言陌生的身影。

    「怎么了？」

    「我看她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里餵狗狗，就算下雨天也會來，感覺很有毅力?！?/br>
    隨著他的視線，顧芯凌看見眼前女孩蹲在地上，身旁圍繞著幾隻看似骯臟的小狗，當時，她不明白為什么趙宸宇會對這樣的女孩感到興趣，只覺得那個女孩看起來……

    就像那些小狗一樣。

    她的身型微胖，四肢粗短，一頭短不啦嘰的黑發(fā)夾雜汗水，看起來隔外油膩。那時，顧芯凌只看了一眼，便趕緊將趙宸宇拖離現(xiàn)場，絲毫不想多待。

    而后，每次只要一經(jīng)過那地方，就算女孩人不在，趙宸宇也總是會有意無意地稍作緩步，幾次后，每當他們經(jīng)過女孩曾經(jīng)餵養(yǎng)小狗的附近時，顧芯凌總想繞道而行，但趙宸宇當時的想法十分單純，不懂得顧芯凌心中在意的究竟為何。

    直到有一天放學，趙宸宇一如平常等待顧芯凌回家時，她卻突然說自己今天已經(jīng)與同學約好一起回去。

    趙宸宇只是點了點頭，待他一走，當時身在同班，與顧芯凌同樣要好的女同學立刻過來，好奇地問道：「怎么今天沒和趙宸宇一起回家呀？」

    「我才不要呢！」顧芯凌嫌惡答，「他最近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每次經(jīng)過我家附近一個公園，就都一定會停下來看別人餵狗，真不懂到底有什么好看的?！?/br>
    「看人餵狗？」女同學有些訝異，「為什么呀？」

    「誰知道呀！」顧芯凌噘嘴，「而且我跟你說，如果是一個看起來正常的人餵狗就算了，只是那個人看起來真的很討厭耶?！?/br>
    「誰呢？」

    「她好像是二班的吧！反正看起來就是很討厭?！?/br>
    女同學聞言思考，「要不然你今天帶我去看一下，搞不好我知道是誰?！?/br>
    就這樣，顧芯凌帶著人一起到平常女孩餵狗的公園附近，只不過那天她們一到時，并沒有看見任何身影。

    顧芯凌微微皺眉，正當她想告訴對方改天再來時，沒想到那幾日莫名變得熟悉地身影，緩緩地從另一方出現(xiàn)走來。

    顧芯凌立刻把人拉到樹后，「就是她！你知道她是誰嗎？」

    「她喔！她之前參加過校內(nèi)演講比賽，我記得她的名字叫方玉涵。」

    「怎么感覺連名字聽起來都有點討厭？」顧芯凌嗤之以鼻，「我不管啦！只要趙宸宇還要走這，我就不打算跟他一起回家。」

    「你干嘛這么在意方玉涵？我想趙宸宇應該也只是好奇吧？」

    「拜託，他要看也看個好一點的，反正我就是覺得不舒服?！?/br>
    聞言，女同學皺眉一笑，「欸，顧芯凌，你該不會喜歡趙宸宇吧？」

    「怎么可能啦！我跟他是好朋友，怎么可能會喜歡他呢？」

    「就因為是好朋友，所以才會喜歡呀?！箤Ψ秸f，「你想看看，你平常都跟他幾乎是黏在一起，班上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說你們兩個，而且如果你真不喜歡他的話，干嘛要去在意他看誰？」

    「我……」顧芯凌語氣微頓，「我真的沒喜歡他，何愷蓉你別想太多?！?/br>
    「所以如果我跟你說我喜歡的人是他的話，你不會生氣囉？」

    顧芯凌訝異，「你喜歡趙宸宇？」

    「是阿，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很喜歡他了，只是沒告訴過別人?！拐f著，她趕緊強調(diào)，「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可以跟別人說喔！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才決定要跟你講的，說了的話我們就不是好朋友了?！?/br>
    「放心啦！我絕對不會說的。」顧芯凌信誓旦旦，「如果是你的話我當然不會生氣，只是……你不覺得那個方玉涵看起來就很討厭嗎？」

    何愷蓉認同點頭，「對阿！長的一點都不漂亮，憑什么趙宸宇要看她？」

    兩個女孩躲在樹后竊竊私語，直到人離開，才不情不愿地從樹后出來回家。

    之后分班，顧芯凌毫不意外的再次和趙宸宇同班，然而何愷蓉卻與他們分道揚鑣。

    她以為，當時的幾句談論只是嘴上說說，沒想到當她第一次親眼看見后來與何愷蓉同班的方玉涵，被他們班幾名女生用力推倒在地上的當下，整個人傻傻愣了片刻。

    那次后，每當顧芯凌經(jīng)過他們班時，有時會看見她在班上被欺負的情景，后來，顧芯凌趁一次下課找了何愷蓉出來詢問，才知道原來當時她的那幾句話以及對方玉涵的厭惡感，無意間造成了何愷蓉對她的厭惡。

    天生與顧芯凌同樣生得漂亮，向來能在班上呼風喚雨的她，總能輕而一舉集結(jié)大家一起排擠方玉涵，那時候顧芯凌并沒太多感覺。

    然而有一天，她在等趙宸宇回教室準備一起離開的時候，忽然看見方玉涵匆促地背著書包經(jīng)過走廊，她本想視若無睹的繼續(xù)等待趙宸宇，卻聽見走廊傳來幾句吵雜的交談──

    「欸！你們有沒有看見她呀？」

    「沒有耶！胖子也有辦法跑這么快喔？」

    「唉唷！不管啦，我們?nèi)ズ笮ｉT看看搞不好還能攔截到她，要是被我抓到的話，我一定揍死她，竟然敢跟老師告狀！」

    「就是說阿，人丑就算了，怎么還這么不要臉呀？」

    聽著那一句句謾罵，顧芯凌看見何愷蓉與其他同學跑過走廊。她下意識聯(lián)想到剛才匆忙離開的方玉涵，好奇地追了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跟隨那一群人腳步來到后校門，當她刻意保持距離想知道何愷蓉他們究竟想做什么時，突然，眼前閃過方玉涵被他們一群人強行架走，半拉半扯的將她拖到校園某一角落。

    顧芯凌腦袋有些空白，她趕緊跟過去，特意躲在柱子后看著幾個人把方玉涵用力推往墻角，接著何愷蓉上前用力一揮，狠狠朝她臉頰落下火辣的一掌──

    當下，顧芯凌傻愣的毫無動彈，看著曾經(jīng)與自己要好，如今氣指高昂、手下不饒人的何愷蓉，她緩緩退了一步，就怕自己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因此牽連進去。

    她轉(zhuǎn)身小跑離開，心底因見到的畫面而深感不安。只是，當她一回教室發(fā)現(xiàn)趙宸宇的書包已經(jīng)不見，她匆忙的背起書包離開，打算追上趙宸宇的步伐。

    不過，當她再次回到后校門，何愷蓉那一群人早已不見蹤影。唯一重新映入眼底的，是趙宸宇及她啜泣的畫面。

    顧芯凌見他低著頭和方玉涵說了些話，而后起身緩緩走到一旁的景觀池塘，脫下鞋子小心翼翼的步入，彎身幫她撿起被丟落水的書包以及物品。

    看著眼前這一幕幕，顧芯凌久久沒有動作，當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趙宸宇已經(jīng)替她把書包撿起，并且陪她一起離開。

    隔天，顧芯凌私下找了何愷蓉到cao場。

    「你昨天是不是跟同學揍了方玉涵？」

    「你怎么知道？」何愷蓉雖然嘴上這么問，語氣倒相當平常。

    「因為我看見了。」顧芯凌答，「她跟你們老師告狀，所以才打她的？」

    「誰叫她那么多嘴?！购螑鹑夭恍嫉貐砹寺暎杆约浩匠Ｈ司壊缓藐P我們什么事情？被大家討厭她怎么不檢討自己一下？整天就只會哭哭啼啼，看了真的很煩你知道嗎！」

    「那你知道有一件更煩的事情嗎？」顧芯凌順勢問道，「昨天你們揍完人后，你知道是誰去替她把東西從池塘里撿起來的嗎？」

    何愷蓉搖了搖頭，「誰??？」

    「趙宸宇?！?/br>
    何愷蓉聞之色變，「趙、趙宸宇？」

    「對，就是他?！诡櫺玖椟c頭，「昨天我親眼看見他替方玉涵從池塘里撿起東西，后來還陪她一起走，你說煩不煩？」

    「那個女的怎么這么做作呀??？」何愷蓉頓時火冒三丈，「趙宸宇為什么要幫她？真的很煩、很討厭耶！」

    「我不知道趙宸宇到底在意她哪一點，只是我只要一看見他跟方玉涵在一起就不舒服，你不是喜歡趙宸宇嗎？難道你想看他們兩個越走越近？」

    那一天之后，何愷蓉對方玉涵的欺侮更肆無忌憚，而班上同學即使知道她的某些行為越來越過分，也始終沒人愿意替方玉涵出聲，冷漠旁觀她每每被惡整或言語嘲笑的所有，逐漸撕裂她的世界。

    ※

    強忍著鼻酸遂成的淚水，顧芯凌語氣顫抖的問：「學長，我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對吧？」

    蘇奕申安靜地望著她的側(cè)臉，片刻沒有回答?？粗櫺玖杈@的臉上佈滿了無限懊悔，他伸出手輕握住因情緒而不自主發(fā)抖的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身子。

    「可能因為當時的年紀不懂事，所以讓你做出那樣的事情，儘管你沒動手，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曾因為言語而害了別人。」他說，「對于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安慰你，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知道后悔，也清楚了解自己曾經(jīng)有多么無聊，多么幼稚，所以看在這份上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你真的想哭的話……那就哭吧。」

    「但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哭。」顧芯凌說，「比起她曾經(jīng)受到的傷害，我現(xiàn)在的難受都是活該，而且微不足道。」

    說完的同時，顧芯凌眼角難得滑下一行淚水，她轉(zhuǎn)過頭迅速抹去，不想讓自己的話成為一種諷刺。

    「學長，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最殘忍的是什么？」緩口氣，顧芯凌心痛說：「就是當你知道自己要好的朋友，就是曾經(jīng)被欺負的那個人時，你知道不知道那多令人錯愕？我到現(xiàn)在還是沒辦法完全相信，那個人竟然會是……」

    想起那天，顧芯凌仍覺得一切來的太過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