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決裂

    許久許久的沉默。

    直到江禾逐漸平復(fù)了心神，幾乎都要睡過去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陣衣物與被褥摩挲的聲音，隨后她便嗅到了那熟悉的香氣。

    “去床上睡?！迸釡Y冷淡地開口，微弱的燭火隨著他的動作一跳一晃，映出他臉上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在這里就好了……”

    未及她說完，裴淵俯身一把將小小的她抱起來，緊緊地圈在懷中，整個人甚至都在微微發(fā)抖。

    他就這樣困著她，不說話。江禾有些難受了，在他胸口掙扎了幾下，卻得到了他充滿危險氣息的警告：

    “別動?！?/br>
    江禾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得乖乖照做，粉嫩的小手用力攥著他的衣襟。

    “你怕我把你摔下來？”裴淵低低地笑著，在她耳邊淡淡吐出字句，眼神熾烈而陌生，“長大了，連被我抱抱都不肯了？”

    “先生，你怎么了……”江禾有些怕了，費力地去躲他那溫熱的氣息，不住地喊著他，似要將他喚醒。

    這樣的先生，哪里還是那個清冷出塵的謫仙子，分明就是想要將她吞噬殆盡的魔鬼。

    “你都要嫁給別人了，還要問我怎么了？”裴淵語調(diào)慵懶，眸子里的光明明滅滅，“你說，等你及笄后便與我成親，我答應(yīng)了，而如今……”

    他抱著她，又向上舉了舉，二人的臉頰幾乎要貼在一起。

    “你、食、言、了?！?/br>
    他面容陰郁，好似被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江禾止不住地抖起來，哭著將頭埋進他懷里，仿佛有什么沉沒在心底的事情松動了，呼之欲出卻始終尋不到答案，費盡心力也觸碰不到一絲過往時光里與他有關(guān)的沙粒。

    她嗚咽著，拼命地拽著他：“裴淵，裴淵，你不要嚇我……”

    皎白的月光緩緩傾瀉下來，裴淵的目光逐漸清明，看到在他懷中啜泣的少女，不由得怔了怔，很快心中便警鈴大作——

    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轉(zhuǎn)身向那張簡樸的小床走去，輕輕將她放了上去，為她蓋好那打著些許補丁的夏被。

    江禾鼻頭通紅，仿若雪地里的一朵落梅，她拉住他的手，試探性地開口：“先生，是你嗎？”

    裴淵跪了下去，與她視線持平：“臣在?！?/br>
    “這個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江禾聲音發(fā)顫，死死地與他掌心相扣，細密的汗珠不斷地向外冒著，“你剛才都要嚇死我了……特別可怕，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或許是受了傷，魘住了吧?！迸釡Y目光平和，仿若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讓殿下?lián)牧?，是臣的過錯?！?/br>
    說罷，他將手抽出來，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江禾卻好像一定要賴著他一般，翻身下床，又撲到了他懷里，月白色的衣裙鋪了滿地。

    “不怪你，明明你是為了保護我才成這樣的?！苯虛u了搖頭，忽然想起了什么，遲疑道：“先生說……等我及笄后，我們會成親？”

    裴淵先是輕輕地推開她，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才淡淡回答道：“曾經(jīng)和一個女孩允的諾言，許的及笄之約?！?/br>
    末了，他又補充道：“不是你，方才認錯了?！?/br>
    江禾愣了下，呆呆地看著他，良久方道：“先生這樣好看的人，原來也是有喜歡的人么？”

    “自然?！?/br>
    他太了解她了，知她最無法接受喜歡的人另有所屬，索性便將事情做得絕些，好斷了她的念想。

    畢竟，如今的他既然從那場滅門慘案中活下來，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他便一定要走下去。除了利用，此生與她都不會再產(chǎn)生其他糾葛。

    正如她所說，送她鈴鐺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

    “我知道了?！?/br>
    不出他所料，江禾只淡淡回了這幾個字，兀自擦了擦淚，便和衣躺下了。

    “最后一個問題，她可到及笄之年了么？”

    “沒有?！?/br>
    被子里傳來她自嘲般的一聲輕笑，裴淵黯淡了神色，低著頭默不作聲。

    “今天的事情，還有那張字條，只要你不會影響到我江家的江山，我便當沒看見了，以報先生今日救命之恩。”

    “多謝殿下。”裴淵拱手一禮，“殿下放心，只是些官場紛爭，臣絕無二心?！?/br>
    等了許久，裴淵也未等來她的下一句話。

    折騰了半夜，算算時辰也將要天明了，他隨意披了件衣裳，繼續(xù)在她床邊跪著，似是在懲罰自己，江禾也鐵了心不去管他，只是那麥枕卻悄悄濕了。

    -

    夏日的陽光在清晨便有些毒了，江禾在如此光亮下被迫醒轉(zhuǎn)，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

    許是昨夜哭得多了，眼下頭竟還有些微微作痛。

    “喝些水吧?！迸釡Y見她醒了，端了瓷碗為她盛了些水，“這里沒有茶，小殿下將就些?！?/br>
    江禾沒有理會他，將頭偏了過去。

    以裴淵目前的身體狀況，本該是她來照顧他的，此刻江禾卻憋著一口氣，死活不愿意再搭理他。

    “小殿下?！?/br>
    裴淵又喚了她一句，江禾忽得煩躁起來。

    “自己身子沒好就別四處折騰了，若是死在外面我可沒辦法抬你回去?！?/br>
    “……是?！?/br>
    見他依舊微微咳著，江禾自覺說話有些不妥了，起身接過那碗水，低聲道：“抱歉先生，我說錯話了?！?/br>
    “無妨，小殿下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迸釡Y輕笑了下，攏了攏衣衫，“小殿下貴為公主，斥責臣幾句，本就是應(yīng)該的?！?/br>
    飲盡最后一滴水，江禾忽然覺得，他們之間好不容易近了些的關(guān)系，如今似是又隔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

    “哎呀，你們兩個孩子醒啦?！甭犚娢堇锏膭屿o，大娘敲了敲門，聲音爽朗，“快出來吃飯吧。”

    裴淵應(yīng)了，將門輕輕推開一條縫：“先穿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

    廳內(nèi)，胡大哥一家人早已在桌前坐得整整齊齊，阿寶不聽勸告，已然大口大口地喝起了米粥。

    “都是些村里人家的尋常飯，公子可不要嫌棄?！?/br>
    “這是哪里的話，還未謝過三位救命之恩?！迸釡Y鄭重地施了一禮，方肯落座，“將來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請務(wù)必言明?！?/br>
    “舉手之勞罷了?！焙蟾缰袣馐愕匦ζ饋恚罢O，你那娘子呢？”

    想來是被誤會了，裴淵微怔了下，索性順著他們向下說：“她起得晚了些，很快就來?！?/br>
    話音剛落，江禾便頂著惺忪的睡眼開了門，裴淵見她衣衫不整的模樣，皺了皺眉：“回去?！?/br>
    他強行將她拽了回去，嘆氣道：“小殿下莫要告訴臣，不會自己穿衣服?！?/br>
    “我會啊。”江禾哼了一聲，嗆道，“不要你管?！?/br>
    裴淵未理會她的小脾氣，細致地為她打理著衣裙，復(fù)又蹲下去，將束帶系了個好看的樣子。

    “小殿下是否同他們說，我們是夫妻？”

    “說了?！?/br>
    此處未見梳子，裴淵便用手輕輕理順她如墨般的長發(fā)：“你還這樣小，說是兄妹倒不為過，夫妻……他們肯信嗎？”

    “我說我已經(jīng)到成親的年紀了，只是長得小?！苯瘫凰膭幼髋糜行┎蛔匀?，“還有，我說我們是金嶺人，是私奔出來的，你可別說錯了。”

    “好?！迸釡Y勾了勾唇角，“小殿下知道隱藏身份，實是冰雪聰明?！?/br>
    “出去吧?！?/br>
    折騰了這一番，胡大哥一家人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阿寶早早地離了桌，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再不吃，可都要涼了?！贝竽镄Φ?，“林大夫囑咐過，要這位公子多出去走走，好得才能快些?！?/br>
    “大娘，昨日匆忙，還未給那位大夫結(jié)診費?！苯梯p抿了一口粥，抬頭道，“他住在哪里？我好登門道謝?！?/br>
    “出門往北走，最北邊那家就是了?！贝竽锖蜕频卮鸬?，“不結(jié)也沒有關(guān)系的，我們同他關(guān)系好，逢年過節(jié)便去給他送些菜，他也便不收我們的診費了。”

    江禾搖搖頭：“不能平白受人恩惠的，我們等下便去?！?/br>
    -

    待二人走后，黑衣男子緩緩地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

    “剛才說的，你們可想好了？”

    男子冷冷開口，摩挲著腰間未出鞘的利劍。

    “那……那只是一對普通夫妻，就算是私奔影響家族臉面，也不至于如此趕盡殺絕吧。”大娘試探地開口，卻因害怕咽了咽口水，“您……放過他們吧。”

    “少廢話！”白光一閃，男子將劍拔出直抵在大娘的脖頸上，“你們救了她，本就該死，如今我們主子大發(fā)慈悲地再給你們一次活命的機會，若是不想要，干脆……”

    “我們做，我們做！”胡大哥連忙止住他的話頭，不住地哈腰，“您給我吧?！?/br>
    男子丟出個藥包，神色輕蔑：“務(wù)必一擊而中，否則，你們兒子的命，我便勉為其難的取走了?！?/br>
    一個閃身，男子便消失不見了。

    “我昨晚就說了，他們不是什么普通夫妻?！焙蟾缂钡弥倍迥_，“我昨夜都看見那玉牌了，成色那般好，必定是什么京城貴胄家的小姐。”

    “那能怎么辦，你說怎么辦！”大娘哭著去錘他，“我不能沒有阿寶，我不能……”

    “那就做吧。”

    第11章 首輔謀逆案

    沿著土路向北走，野花稀稀松松地開著，細小的塵埃在他們腳下飛揚著，江禾將手臂高高舉起，試圖用長袖擋住清晨的烈陽。

    最北邊有座小草屋，與村落里挨得緊密的其他人家不同，草屋的主人似有意要躲個清凈，將與村子的距離拉得長長的。

    “是這家吧?！苯痰囊暰€越過木欄，落在院子里種著的各類草藥上。

    院子的東北處正煎著藥，傳來淡淡的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