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剛一踏出殿門,侍女小葉便迎了上來,見到自家主子明顯哭過的模樣瞬時緊張不已。 “小殿下,這是怎得了?” 江禾搖搖頭,大步朝昭陽宮的方向走去,小葉忙從別人手中接過傘,急急地去追。 “小殿下,奴婢備了馬車……小殿下,等等奴婢!” 夏日的烈陽透過她薄薄的碧霞銀紋衫,直照得她雪白的肩臂染了片片紅暈,惹得她生疼。 她一向是愛哭的,茶燙了沾到指尖會哭,不愿讀書會哭,甚至有半分不滿意,淚珠都會從她那靈動的眸中盈出來。唯獨(dú)此刻,她切切實(shí)實(shí)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也切切實(shí)實(shí)是干涸的。 如墜冰窖。 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到了她的寢宮,蘇歡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她的樣子,一溜煙地便跑過來握住她的手:“江禾?江禾?你別嚇我呀!” 小葉對上蘇歡詢問的目光,也一臉焦急地?fù)u了搖頭。 “禾兒,你先坐?!碧K歡忙不迭地扶她回到了晨時的軟塌上,又將準(zhǔn)備好的消暑冰茶倒好一杯,“不著急說啊,不著急,先降降溫?!?/br> “歡歡最好了?!彼槟镜貞?yīng)著,將冰茶一飲而盡。 聽得動靜,裴淵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一身雪色長衫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著,落在了江禾眼中。 “你會怪我嗎?”她的聲音幾乎低得聽不到,裴淵卻還是捕捉到了。 “為何怪你?” 江禾抬眼去看他:“父皇的確是命我與那太子見上一見,但我卻要求你隨行。” 她確是有些擅作主張了,甚至也沒有問上一問,只是在那般孤立無援的時候,她卻第一時間想到了剛剛相識的他。 就好像,冥冥中她就該依賴他一樣。 “無妨,既然小殿下開口,臣愿意走這一趟。”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裴淵仍是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說出的話卻含了幾分溫柔。 “不過,國子監(jiān)很快就要夏考了,小殿下待考完再出發(fā),也是可以的。” 她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br> “不是,夏考冬考什么的,你不是一向能逃則逃嗎?”一旁的蘇歡卻跟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還有,你為什么不帶我,我生氣了!” 江禾見她不服氣的模樣,恢復(fù)了些笑意:“你吃醋啦?” “對啊!” 蘇歡叉著腰站到她面前,刻意擋住了他們二人的視線。 “你爹才不會讓你走呢,我要是說了,他下一秒就要跑到殿里哭天搶地?!苯陶{(diào)侃道,“你可是尚書大人的寶貝?!?/br> “行了行了,你可別開我玩笑了。”蘇歡嗔了一句,見她心情好起來,復(fù)道,“我進(jìn)宮真的太久了,得先走了,問起來就說我來找裴先生補(bǔ)功課啊?!?/br> 裴淵淡淡應(yīng)道:“嗯,裴先生身殘志堅(jiān),纏綿病榻仍不忘教學(xué)?!?/br> “對對對,還有禾兒開心點(diǎn),我明日還來找你——”蘇歡的聲音揚(yáng)在風(fēng)里,漸漸遠(yuǎn)了。 裴淵似是不太習(xí)慣這般吵鬧,微微嘆了嘆,挪到她跟前為她續(xù)上了冰茶:“和陛下起爭執(zhí)了?” “有點(diǎn)。”她猶豫片刻,還是說了,“我本來不想去的?!?/br> “我明白?!迸釡Y摩挲著青鸞白瓷瓶中開得正艷的時令花,“長大了,多少會有些身不由己。” 他如崖上冰雪般清冽的聲音,在她心上泛了些漣漪。 “我們之前……認(rèn)識嗎?”她沒來由地問道。 裴淵手一頓,神色如常:“臣與小殿下也不過見了幾面,若是讓小殿下覺得熟悉,倒是臣的幸事了?!?/br> “也是。”江禾笑了笑,“先生快些去休息吧,過幾日還想聽先生講課。” “那,臣便先告退了?!迸釡Y拱手行禮,小葉忙趕來攙著他,行至門前時,他輕聲道,“開心些?!?/br> - 日月更替,數(shù)不清的時辰流轉(zhuǎn)在歲月里。 裴淵身子雖弱,被精心調(diào)理了幾日,倒也很快回國子監(jiān)就職了。 暑熱時期的午后,正是花草都昏昏欲睡的時候,江禾難得地沒有伏在書案上補(bǔ)覺,一字一字地將他說的記了下來。 “倒也不必逐字記錄,重在理解?!迸釡Y看著課畢后還一路跟著他到書房的小公主,無奈地接過她的卷冊。 “我很笨,我記不住,所以要抄下來?!苯虉A圓的眼睛寫滿了熾熱的真誠,直叫他忍不住移開目光。 “無妨,不懂的地方,來問我便是?!?/br> “好呀!”江禾輕輕勾住他的袖子,雀躍起來,“那我就常來你的書房了。” 裴淵的寬袍大袖幾乎要將小小的她整個籠罩在里面,如此乖巧可愛的模樣,倒真是讓人不由得想抱抱她。 “你為何……這般喜歡粘著我。” “我講義氣呀!”江禾甜甜道,“我說了,以后你的課我都聽。” 裴淵微微勾了勾唇角:“小殿下不鬧情緒了?” “還是有點(diǎn)不開心?!苯烫吡颂吣_邊的石子,“所以想在先生這里待一會,在先生這里我會暫時忘掉這些?!?/br> 裴淵不動聲色地和她拉開些距離,正色道:“你年紀(jì)尚小,有些事情做不到也不必強(qiáng)求,無需逼迫自己?!?/br> 書房邊清澈的水池里,一尾魚兒輕巧地躍出水面,片片水花便落在末端的山石上,在陽光的照耀下似是被鋪上一層耀眼的金粉。 “你總會成長起來,也總會對自己的人生有話語權(quán)。在沒有足夠能力保護(hù)自己的情況下,委曲求全也不失為一種好選擇?!?/br> 江禾靜靜地聽著他的話,只覺鼻尖一酸。 “謝謝先生寬慰我。”她吸了吸鼻子,張開雙臂,再開口便有幾分撒嬌意味,“先生抱抱我,我就會開心了。” 裴淵身子一僵,忙要躲,卻被她撲了個滿懷。 十三歲的少女仿佛一個玉團(tuán)子般依在他懷里,小小的手臂用力環(huán)住了他的腰。 裴淵幾乎有些呼吸不暢,想拉開她的手僵在半空,俊朗的臉龐此刻憋得生紅,手足無措地像個孩子一般。 “江禾,松開?!彼犚娮约豪渲曇裘畹?。 “喚我禾兒。”江禾軟糯道,“喜歡我的人,一般都喚我禾兒?!?/br> “松開?!?/br> 江禾撅撅嘴,努力仰著頭去看他:“先生還是那么兇。” 裴淵微咳一聲,將頭偏向一邊。 “不過,先生剛剛……是不是沒有喊我小殿下?” 作者有話說: 咳,是害羞的 裴淵一枚吖(。 第5章 青梅竹馬 “小殿下聽錯了?!迸釡Y低頭行禮道,匆匆回身進(jìn)了里屋,“今日有些晚了,若有何問題明日再說吧?!?/br> 樸素的木門被重重帶上,裴淵倚在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沉悶地撞擊過。 她從未變過,一如十年前那般,靈動可愛,仿佛世間數(shù)萬枝花繞在她身畔,也是掩不住她的美好的,而他自己卻早已變的泥濘不堪。 一紙?jiān)t書,一場大火,燒掉了他引以為傲的父母的生命,也將他們在御花園偷偷手拉手攀石山的日子抹得干干凈凈。 “禾兒……好久不見……” 裴淵呢喃著,雙眼漸漸蒙上暗夜的顏色。 - 此后幾日,雖是裴淵課畢后便刻意躲著她,她卻依舊能在各個地方找到他。 夏夜的街道總是繁華萬分,小販的吆喝一聲接著一聲,直從東街傳到西街。銀絲制成的線上掛著朱雀狀的手扎燈籠,與那清河上浮著的花燈一道,將這夜映得甚是明亮。 江禾在一處賣玉石的小攤上尋到了裴淵,裴淵此刻正專注地?fù)嶂粔K甚是瑩潤的玉,墨色的發(fā)絲輕輕垂著,散著熟悉的冷梅香。 “先生?!彼男∧X袋悄悄湊到他面前,軟軟地喚了他一聲。 裴淵似是被嚇到了,錯愕地直起身,見到是她,遠(yuǎn)山般的眉才舒展開來:“小……你也逛街?” 此處人多口雜,他硬生生咽下了那未出口的“殿下”。 “我說是湊巧,先生信嗎?”江禾看起來分外開心的模樣,伸手去牽他的衣袖,“我也要和先生逛。” 裴淵神情頗有些無奈,末了只得搖搖頭:“你這般粘人,有沒有問過別人是否會給人帶來困擾?” “那……我會讓先生覺得困擾嗎?” 他迎上她探求的目光,終是咽下了些狠話,輕輕道:“一起吧?!?/br> 一切天衣無縫的計(jì)劃與預(yù)演,似乎都會在她面前潰不成軍。 江禾復(fù)又笑起來,小跑兩步跟上了他:“下次我會提前過問先生的意見的?!?/br> 今夜賣糖葫蘆的商家格外得多,惹得晚風(fēng)都是甜膩的。裴淵側(cè)頭去看她,多年不見,少女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齒間盡是美人模樣。 記得她尚在襁褓之時,他還常常伸手去碰她那粉雕玉琢的小拳頭,許愿她快些長大好陪自己玩。 她一直都是那個他最疼愛的meimei。 思及此,裴淵好看的唇角不由得微微有了弧度。江禾捕捉得快,好奇道: “先生笑了呀?!?/br> “沒有?!彼缚诜裾J(rèn),轉(zhuǎn)了話題,“還未用膳吧?我?guī)闳ァ!?/br> 華燈溢彩,描金鑲玉,眼前這座酒樓杯盞相碰,一片熱鬧氣息。 他隨意點(diǎn)了幾個菜式,琳瑯滿目,將小小的方桌鋪得滿當(dāng)。江禾盯著這滿桌的人間絕味,肚子恰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甜口菜呀?”她滿面幸福地夾起塊糖醋小排,“皇兄完全不理解甜菜有什么好吃的,還是先生懂我!” “宮妃和皇嗣的喜好都被記錄在冊,知道這些并不難?!?/br> “那也要謝謝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