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路池雨試著去想象周厲行小時候的樣子,當(dāng)他知道十三歲的周厲行就已經(jīng)學(xué)著收斂心性做一個大人時,這件事怎么想都讓他心里頗為難受起來。 “小路,這次,厲行能把你帶來見我,我其實很開心?!彼_南看著很是疲憊了,說話間他輕輕閉上了眼睛,聲音也越來越低,他說,“算是我最后一點自私的心愿吧,我希望在我離開后,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人為他著想,替他考慮,這樣我才算真正安心?!?/br> 路池雨心里莫名一酸,他俯下身去,很認(rèn)真地握了握薩南干枯的手,他鄭重承諾說:“老師,您放心吧,無論我們能走到哪里,我都會把他放在心上的。” 一陣風(fēng)吹過,畫院門口掛著的那幅小唐卡吊墜撞在門板上,發(fā)出了清脆聲響,就像是在預(yù)示著什么。 薩南笑著點了點頭,在最后沉睡之前,路池雨聽到薩南低聲說:“學(xué)會接受離別也是一場修行,如今,我的修行總算是要圓滿了?!?/br> 這天晚上,薩南在睡夢中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第27章 巴格瑪?shù)俸?/br> 那天凌晨,在知道了薩南已經(jīng)過世的事實時,周厲行整個人都很平靜,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床前,替薩南換上了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衣服,又仔仔細(xì)細(xì)擦干凈了身體。 路池雨沉默著站在一旁,他了解周厲行,知道他現(xiàn)在只是更需要有個人安靜陪在他身邊就夠了,過多的言語安慰反而是負(fù)擔(dān)。 直到天色徹底大亮,周厲行從床邊站起身,他輕輕去握了握路池雨的手,用啞著的嗓子說:“走吧,去巴格瑪?shù)俸铀蛶煾底詈笠怀??!?/br> 路池雨過去并不太了解尼泊爾的風(fēng)俗習(xí)慣,只是從前聽周厲行提過幾句,說是尼泊爾人和印度人很像,他們以巴格瑪?shù)俸訛槭ズ?,?dāng)?shù)厝嗣癯缟杏《冉叹佣啵谌ナ篮?,?dāng)?shù)厝藭诎透瘳數(shù)俸优吓e行告別儀式,讓骨灰流入河中,河水一路匯入恒河,再注入印度洋中,就如同一場嶄新的循環(huán)。 路池雨換了一身莊重的白色襯衫,盡管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等真到了巴格瑪?shù)俸优系臅r刻,他還是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這條尼泊爾人心中的圣河,它看著卻很貧瘠,也許是因為季節(jié)的原因,眼下巴格瑪?shù)俸拥乃畡莶⒉患?,河水是渾濁的黃湯,河床上甚至還能看到不少的淤泥和垃圾。 河畔的右邊就是那座著名的帕斯帕提那神廟,也被很多人稱為燒尸廟。路池雨遠(yuǎn)遠(yuǎn)望了一眼,只看到主體建筑是一座四邊對稱的金頂塔廟,旁邊還有許多白色和黃色的小殿做陪襯,倒是有些眾星捧月的意思。 路池雨不太清楚整個儀式的流程,索性便跟在周厲行身邊,任由他安排。他們在河畔的邊上靜靜站了一會兒,聽著周圍的人隱隱約約的哭聲,不久,有幾個穿著白色袍子的尼泊爾人就抬著擔(dān)架走了過來。 周厲行走上前去,擔(dān)架上,薩南看著很是安詳,他渾身上下裹著黃色的袍子,路池雨跟上前,他看到周厲行蹲下身子,將薩南的腳放入了河水中,他用河水為薩南最后洗了臉和腳,然后將旁邊盒子里放著的米和花撒入薩南的口中。 在尼泊爾的習(xí)俗中,這是對往生者最后的陪伴和祝福,周厲行本以為自己會想很多,可是真到了這一刻,他卻什么也記不起,他只是莫名回憶到十三歲那年,在母親去世后,他第一次遇到薩南,薩南當(dāng)時坐在寺院里畫唐卡,一畫就是一整個下午,而這一下午,周厲行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也是絲毫未動。 直到天色漸暗,薩南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笑著問:“都看出什么了?” 周厲行沉默半天,最后他一字一句說:“看出了靜心,我想跟您學(xué)畫唐卡。 從此,周厲行的人生就跟唐卡纏繞在一起,薩南給了他一條朝圣的路,也給了他一份嶄新的人生。 周厲行眼眶發(fā)紅,他似乎拼命在克制自己不掉眼淚,當(dāng)把所有的儀式都做完后,他跪在薩南的身前,最后拜了拜,他低聲說:“師傅,這些年,多謝你了?!?/br> 河畔的一側(cè)建有十幾個火葬臺,而這整場儀式的最后,便是由兒子親手點燃木柴,送逝者最后一程。 薩南這一生無妻無子,于是這最后的點火任務(wù)便交到了周厲行的手上。 路池雨知道,以周厲行的心性,活到這個歲數(shù),他早就已經(jīng)能夠平和地看待生死,只是他終歸也是個平常人,當(dāng)真正握著火把站在火葬臺前的那一刻,他仍舊會手抖。 路池雨伸出手臂,他微微用力攥住了周厲行的手,他沒用很大的力氣,卻只是想讓周厲行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熊熊的火焰在沉悶的空氣中四散開來,那種灼熱的溫度讓路池雨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可隨即他又回過神來,rou體就這樣隨著火而凋零,岸邊站著的人們,大家都沒有放聲大哭,基本每個人都只是沉默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 也不知道又過了幾個小時,直到火焰漸漸熄滅,夕陽暮色漸落,專門負(fù)責(zé)的工作人員將火化后的骨灰推入巴格瑪?shù)俸又?,河水湍流不息,帶走往生者的?zhí)念,也帶走了親人最后的牽掛。 “你還好嗎?”路池雨盯著周厲行的側(cè)臉,他試探性問了一句。 周厲行沒說話,他握了握路池雨的手,隨即回過身去,沉默著抱住了他,一言不發(fā),可是箍在他腰間的手卻越發(fā)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