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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行云聲在線閱讀 - 行云聲 第91節(jié)

行云聲 第91節(jié)

    元洲又下雪了。

    雪花不大,如柳絮般被風(fēng)吹過窗前,有幾片飄入屋內(nèi),帶著一股藥香。

    “你終于醒了?!饼R曉松了口氣,他放下藥碗朝奚茴走去,焦急道:“你可不知這幾日嚇得師兄一直守著你,根本不敢睡,生怕你醒不過來了……”

    齊曉靠近奚茴才察覺,奚茴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聽到齊曉的聲音好一會兒,她才緩慢地將目光從窗外收回投向齊曉,望見齊曉的臉,呆愣了幾息后奚茴竟對齊曉露出一抹淺笑來。那笑容過于天真浪漫,雙眸純澈無雜,像是未經(jīng)世事的稚童。

    “你……”齊曉問:“你笑什么?”

    他奇怪奚茴不久前還因云之墨之事嘔血險些丟了一條命,都已經(jīng)那般難過,怎一覺醒來反而會笑了?

    謝靈峙被齊曉的聲音吵醒,他這些天一直陪在奚茴的身邊,實在太疲憊才會在床側(cè)睡過去,現(xiàn)下聽見動靜也知奚茴醒了,便打起精神去面對她。

    “阿茴。”謝靈峙出聲時,奚茴還在看著齊曉。

    她的動作有些遲緩,在謝靈峙又叫了一聲“阿茴”后才眨了眨眼,逐漸將視線看向謝靈峙,臉上的笑容維持不變,呆木得如同傀儡。

    “她怎么了?”齊曉覺得怪異。他伸出手在奚茴面前揮了揮,奚茴的眼珠并未跟隨他手指揮動的方向看去,那雙純澈的眼亦空洞,木訥地眨了一下,才察覺方才似乎有什么從視線里劃過,又看向了齊曉早已垂在身側(cè)的手。

    謝靈峙的心彷如沉入寒潭,一瞬陷入了死寂。

    奚茴的魂丟了。

    準確來說,她的三魂七魄被封鎖,一切感官皆憑活人的本能,承載感情的那一部分意識亦像是一只遍體鱗傷的幼獸,躲入了心海,便成了她如今這幅呆滯模樣。

    凡人中受過重刺激的人亦會丟魂,因三魂七魄不全而成了癡人傻人,但只要將其魂魄找回來,或能連帶著那些記憶和理智一并尋回。

    可奚茴與那些人不同,她的三魂七魄皆在體內(nèi),是她自己無法承受云之墨的離開,無法面對從此世間再無云之墨的事實,將自己的情感、意識與理智都龜縮封鎖。

    謝靈峙給奚茴喂藥,她便老老實實地張嘴喝了,給她喂粥,她也不知飽與餓,送到嘴邊的都咽了下去。

    她的身體健康了許多,雖還虛弱著,但至少能下床走動,只是她不愛觸碰旁人,也不愛讓旁人碰她。

    元洲連下了幾日的雪,難得放晴,大夫也說奚茴要多出去走動走動,謝靈峙卻連這間屋子也無法帶她走出去。

    謝靈峙碰到奚茴的袖子,奚茴便會將手臂抽回去,整個人原地坐下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膝蓋里動也不動,只要人碰她肩膀,她便瑟瑟發(fā)抖,莫名地哭起來,怎么哄也哄不好的那種。

    可要她主動去拉謝靈峙的手便更不可能,一般的話費些力氣她也能聽得懂,偏偏不愿與人接觸,怎么也不肯離開這間屋子,最多走到窗前曬會兒太陽。

    齊曉覺得這樣其實也有些方便,至少不用擔心奚茴因神志不清而到處亂跑在外頭遇上危險。謝靈峙近來被謝家催促許多回讓他回去行云州,因家族與雙親皆在勸他再找一個鬼使結(jié)契,使得他自己焦頭爛額。

    齊曉知他不容易,便主動擔起了照看奚茴的任務(wù)。

    那姑娘不愛讓人靠近,她若遠遠地看見人,會對人笑,但只要走近一些她便十分警惕,故而齊曉除去一日三餐配著藥送給奚茴,其他時候也不會主動去打擾她靜養(yǎng)。

    這一日冬至,元洲白天熱鬧了好一會兒,到了晚間喜慶的氛圍也未退散,齊曉陪了奚茴半日,見天色已暗,便對她道:“我去將飯菜端來,你自己看會兒星星可好?”

    奚茴沒應(yīng)他,齊曉也習(xí)慣了她不搭理人,轉(zhuǎn)身便走了。

    房門關(guān)上的那一瞬,奚茴灰暗的眸子忽而亮了起來,四方的小窗面朝著城外的海,入夜靜下來,小城內(nèi)還能聽見海浪聲。

    此刻海浪聲穿越了鼎沸的人聲傳入奚茴的耳里,她看見了遠處的海灘邊有幾盞天燈點燃,昏黃的燈遠看如一粒星,搖搖晃晃順著風(fēng)飄向了銀河。

    齊曉端著飯菜與湯藥回到房前才發(fā)現(xiàn)房門開著,放眼望去,本該待在屋內(nèi)的少女不知所蹤,他立刻轉(zhuǎn)身,心道糟糕!

    空蕩蕩的房內(nèi)門對著窗,窗對著海,零星幾盞天燈照亮方寸海面。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因為五一節(jié)一家子出門,斷更的兩次都是在路上開車弄得好晚。

    這文在正文完結(jié)前不會再斷了,抱歉!

    第87章 九夜長燈:三

    ◎見昔日靈璧神君真容?!?/br>
    因是冬至, 總有人要趁著節(jié)去海邊放燈祈福,臨海的小城通往海灘的那一扇小門會一直開到子時。

    這幾日元洲的雪落得很深,天也很冷, 愿意出城的人不多,卻還是有些年輕的跑去了海灘邊上點亮天燈, 放了十幾盞后見天燈遠去, 這才裹緊身上的厚襖轉(zhuǎn)身往回走。

    迎著夜色逆風(fēng)奔跑的少女裙擺翩躚, 她的速度很快, 沖撞了城門附近的人也沒回頭, 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城外飄向夜空的燈盞上,生怕因為去得遲了便看不到燈了。

    純白的鞋襪與裙擺都粘上了雪融后潮濕地面上的泥點,她也不覺得冷, 任由寒風(fēng)吹亂發(fā)絲,出了城后眸光越來越亮,那零星幾盞燈火亦倒映其中。

    從海邊歸來的人與她迎面碰上, 見月色下的少女瑩白的皮膚仿佛發(fā)著光, 那御寒的冬襖穿在她身上也顯得輕薄, 淡紫色的束袖彩帶略過幾人眼前,其中一人認出了對方。

    “姑娘, 現(xiàn)下天晚了, 等會兒漲汐海邊也危險得很,你若想放天燈還是等明日吧。”

    與奚茴說話的姑娘記得她, 實在是因為奚茴的相貌過于優(yōu)越, 讓人想忘記都難。她還記得奚茴在海邊撿到過一片紫珠貝, 只是之前一直有個人陪在她身邊, 卻不知今晚怎就她自己跑來了。

    奚茴并未應(yīng)答, 她的眼里只有那些飄遠的燈盞。

    女子話音剛落, 便見她跑遠了,連頭也沒回一下。

    “你……”女子想回去拉她,與她隨行的人道:“城門要落了,我們再不走可就回不去了,這天寒地凍的若是夜里再下雪,那可就麻煩了?!?/br>
    “正是如此,我才更要叫住她?!迸拥溃骸八粋€人往海邊跑,若是想不開了怎么辦?”

    “我瞧她笑得挺開心,不像是想不開的樣子?!绷硪蝗说溃骸暗阏f得對,我們回去再與她說一次,若她執(zhí)意要去海邊玩兒我們也管不了她的?!?/br>
    一行人分成了兩撥,兩個去城門前與守城門的說一聲,叫他通融,務(wù)必等人都回來了再落鎖,另外三人便往海邊回去找奚茴。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三人卻發(fā)現(xiàn)漆黑的海灘上什么也看不見了。

    此處無燈,她們帶來的火折子在風(fēng)中無法照明,今晚的風(fēng)來勢洶洶,海浪聲一道拍過一道,便是她們點燃的天燈也不知飄向了何方,月色隱入烏云,海灘這處徹底暗了下來。

    三名女子年紀也不大,都是二十左右,此時吹著冷風(fēng)凍僵了手腳,再聽海上傳來的嗚嘯聲,心中生了退縮恐懼,只能對著空曠的海岸喊了幾聲“姑娘”。

    她們不認得奚茴,也不知奚茴的名字,見不到奚茴的人影后便打起退堂鼓。

    手中的火折子忽而掉入雪地里,潮濕洇滅了火種,三名女子發(fā)出一聲尖叫,誰也顧不得太多抱著彼此便要往回跑。小城處還有些許燈火,能為她們指引方向,至于方才月色下驚鴻一瞥的少女也被她們拋到腦后,甚至于心中怯怯地想,方才那從她們面前跑過去的說不定是鬼影幻象。

    此刻風(fēng)陣陣,無人聲,海面浪卷,似能吞噬一切。

    沒入冰冷海水的那一瞬,奚茴的腦袋被凍得發(fā)疼,手腳也在發(fā)麻。

    她的腦海中閃過些許模糊片段,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這樣撲進了水里,與當時一樣因不會游水而憋悶的胸腔使得頭腦昏沉,下一刻便要淹死在深水之中。

    奚茴記得當時有人抱住她的,那溫暖的紅光將她摟入懷中,驅(qū)散了冰水中的寒冷,而她睜眼便看見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無情中透出了幾分溫柔。

    那熟悉的眉眼,她在天燈點燃時也見過。

    海浪一道翻過一道,奚茴于水中沉浮,她隔著深邃的??床灰娨箍绽锏男浅?,更看不見那早已不知落入海中何處的天燈。

    她追尋天燈而來,徑直沖進了大海,她的腦海中閃過些什么,似有一道堅定的聲音告訴她一定要抓住天燈,她還沒來得及在那燈上寫下心愿。

    可又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天燈不能許愿,海女也不會完成凡人的心愿,一切祈求皆為癡心妄想,如大夢一場。

    -

    謝靈峙找到奚茴時,她就浮在那片巨浪海面上,已經(jīng)遠離了海岸,不知漂了多久。

    她沒有沉下去,又或是沉下去了再浮上來,瘦弱的人隨著浪濤而前后飄搖。

    海上的風(fēng)很大,夜里果然漲汐了,雪沒落下來,卻下了淅瀝瀝的小雨,冰涼的雨水比不上海水徹骨,可淋在謝靈峙與齊曉的身上還是讓他們?nèi)滩蛔〈蛄藗€寒顫。

    齊曉心有愧疚,是他太放心奚茴,以為她丟了魂木訥了便不敢輕易離開客棧,誰知道她不僅離開了客棧還跑來跳海,若不是他們沿途碰到了幾名回去的女子提起這事,謝靈峙大約是想不到往海邊找來的。

    已經(jīng)見識過奚茴幾次起死回生,在他們將奚茴帶回客棧躺在床上后,見她身體果然逐漸回暖了,齊曉才松了口氣。

    謝靈峙心力交瘁,給奚茴把脈的手還在顫抖,待確定她沒事了之后才起身踉蹌了一下。齊曉扶住了他,見他腰間信符自顧自地燃燒,燒出的符灰于眼前匯聚成一行字,也沒忍住跟著嘆了口氣。

    謝家將他逼得太緊了。

    為了守住奚茴,二人這夜都沒離開奚茴的房間,隔著一扇屏風(fēng)和一道珠簾,兩人坐在圓桌旁安靜地等燭火燃燒至尾聲。

    蠟燭僅剩下最后一點,窗外的風(fēng)呼嘯而過,細雨拍打著窗欞,縫隙里飄進來的幾縷寒氣使火光忽明忽滅。

    就這么一夜,謝靈峙至少看到了十幾張信符燃燒,謝家在逼他,岑碧青也在逼他,甚至連他的胞妹也讓他為謝家后輩子孫考慮,請他不論如何,務(wù)必回一趟行云州。他們甚至不顧謝靈峙意愿,為他重新找了一個鬼使。

    距離謝靈峙與岑碧青辭別,已經(jīng)過去很久,他們來元洲也一個月有余。

    奚茴渾渾噩噩,謝靈峙重擔在身,此刻只有齊曉是自由的??扇诉@一生要背負的責(zé)任太多,也不是人人都能過上隨心所欲的生活,謝靈峙看似逃離了行云州,實則他只是逃離了漓心宮,只要他的親族在,他永遠不得自由。

    齊曉見又一張信符燒光,燭火將滅,才說了一句:“很怪,對不對?”

    謝靈峙沒應(yīng),齊曉又道:“偌大行云州弄得比皇宮還要復(fù)雜,漓心宮的長老之位比皇位還要重,這么多年來氏族間明爭暗斗,到底是忘了神明化界賜予行云州使鬼捉鬼之能的初衷,卻不知我們到底是為了曦地蒼生而活,為了自己而活,還是為了那一個身份,一道虛名而活?!?/br>
    謝靈峙喉結(jié)動了動,這么簡單的道理,有的人看得破,有的人看不破。

    “我得回一趟行云州,你要回去嗎?”謝靈峙問。

    齊曉知道謝靈峙必定是要回去的,便問:“師兄回去之后有何打算?你若留在漓心宮當長老,能接受一個沒鬼使的漓心宮弟子,我倒是也可回去,若不能,我在外頭也挺自由的。”

    反正他會法術(shù),有道心,不怕將來混不出名頭。

    謝靈峙卻搖了搖頭:“我不去漓心宮,我想帶阿茴去青梧宮找明佑長老?!?/br>
    齊曉微怔,明白過來了。

    青梧宮修心問道,還擅練制靈丹妙藥,說不定有辦法能把奚茴封鎖的魂給喚醒。即便哀莫大于心死,人也得活得明白才行,若真癡傻過去這一輩子,與死了何異?

    蠟燭閃爍兩次徹底滅了,屋中安靜了片刻,謝靈峙腰間的信符再度傳來一陣焦枯的味道,這次不單是他的信符,便是齊曉的信符也被燒著了兩張,符火最后的灰煙漂于空中逐漸化作一行小字。

    二人彼此看了一眼,他們面前的內(nèi)容一模一樣。

    符火的光也消失后,齊曉與謝靈峙仿佛才從方才信符上的內(nèi)容中漸漸回過神來。信符上說,行云州有神明降世,福澤大地,退散了行云州連綿的雨,撥云見日,亦見昔日靈璧神君真容。

    -

    謝靈峙想帶奚茴回行云州,只能趁著她還在沉睡時動作,就怕她一旦醒來又不肯離開客棧的屋子,或是趁他們不注意再度沖入深海。

    謝靈峙與齊曉都可御風(fēng)而行,只是不方便帶上奚茴,他的法器所剩無幾,沒能找到第二片銀葉小舟。齊曉倒是有一匹成龍馬的符畫,僅能用上一次,一旦遇上雨天符畫浸水便無用了。

    成龍馬符是黃符上以特殊朱墨畫成了馬,念了法咒便會化成紙馬飛奔,可日行千里。

    奚茴這一覺睡了太久,謝靈峙與齊曉也算走運,不過短短三日便從元洲趕到了百花州境內(nèi),只是百花州境內(nèi)也出現(xiàn)鬼域向曦地融合的跡象,多處陰雨不斷,成龍馬符遇水則破,他們只能換一種方式繼續(xù)前行。

    百花州內(nèi)的行云州弟子有許多,都在護佑百姓逃離險地,暫且去到安全的地方避難。

    謝靈峙拒絕了漓心宮長老之位已經(jīng)在行云州內(nèi)傳開,他本不欲再回行云州,如今為了奚茴不得不回來,就怕遇到以前認得他的師兄弟引起誤會,故而他與齊曉到了百花州便買了一輛低調(diào)的馬車,坐馬車往萬年密林的方向趕。

    二人都坐在馬車前頭,車廂內(nèi)奚茴裹著厚厚的被褥睡得正熟,不論路途怎么顛簸她也沒有醒來的跡象。她倒是在前天晚上夢哭了一回,緊緊抓著謝靈峙的袖子口齒不清地說著什么,謝靈峙用心去聽,斷斷續(xù)續(xù)地拼成了一句“鈴鐺不響了”。

    馬車越發(fā)靠近行云州,百花州內(nèi)的雨便越大,寒冬中的雨能徹骨,齊曉與謝靈峙穿著蓑衣也不能抵擋迎面而來的寒意,也因這雨勢太大,他們沒有貿(mào)然進入萬年密林,而是在年城休息了一夜。

    謝靈峙將奚茴抱入客棧,放在床上才松了口氣,眼看行云州近了,他又有些擔心。

    齊曉見他站在奚茴床前沉著臉動也不動,便知道謝靈峙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