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難撩 第63節(jié)
城郊軍營中,段奚將近來赤霞山附近的動向以及京郊幾鎮(zhèn)的情況悉數(shù)稟明。 交代完畢后,又道:“蕭彥離京的路線我們的人一直跟著,今日午后蕭彥一行已過了赤霞山,屬下推斷,今晚他們的人就會動手,將蕭彥截下?!?/br> “敢問將軍,我們的人……?” “不必出手,靜靜觀望?!毙l(wèi)馳道。 段奚抱拳:“是。” 言畢本想退出帳中,忽地想起先前手下來報,說葉婉怡近來去過白鶴鎮(zhèn)一事,此事段奚本想壓下不提,但也清楚沈鳶在將軍心中的位置,不敢隱瞞,故沉吟片刻,又開口道:“屬下還有一事稟報?!?/br> 衛(wèi)馳沒有抬眼:“說?!?/br> “屬下收到消息,葉婉怡近來去過白鶴鎮(zhèn),在玉康堂周圍徘徊許久,好似還與沈姑娘見了面。” 衛(wèi)馳聽了,點一下頭:“知道?!?/br> 段奚也知關于沈鳶的事情,將軍格外上心,葉婉怡見過沈鳶的事情,將軍必然知道,今日特說了這么一嘴,是想弄清將軍對此事的態(tài)度,如此看來,并沒有怪罪葉婉怡的意思。 段奚低著頭,正想著開口再說些什么,只聽面前將軍站立起身的聲音傳來,接著是將軍低沉有力的聲音:“她心底本也不壞,只是行事沖動無腦,你想護著葉婉怡,就好好護著,別再讓她胡作非為就是?!?/br> “葉家的事情已然過去,葉忠的所作所為皆與葉家人無關,這一點我早說過,你心悅何人,想維護何人,我從不干涉?!?/br> 段奚猛地抬眼,張了張口,復又闔上,原本伶牙俐齒的一個人在此刻被一語道破心事,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所以,甚至不知該如何應話。 只輕咳了幾聲,又心虛抬手摸了摸鼻子:“屬下遵命?!?/br> 說罷,人已趕緊退出帳中。 …… 一日時光轉(zhuǎn)瞬即逝,翌日,天色漸明,朝陽破云。 吉時一到,浩浩蕩蕩的祭禮隊伍自承天門而出,往赤霞山而去。 第75章 ◎父皇,安好啊◎ 正月十五, 自除夕下了場雪后,上京的天氣便一直晴好,今日依然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氣。祭禮講究吉時吉日, 這樣的好天氣對祭禮來說,無疑是個好預兆, 預兆著來年風調(diào)雨順, 國富民安。 京中年味稍淡, 白鶴鎮(zhèn)的年味卻是正濃。 東南民巷內(nèi), 小廚房里, 安嬤嬤和銀杏正忙著制作元宵。安嬤嬤時昨日才來的,沈鳶特派人去城中如意巷,將人接過來的?,F(xiàn)如今沈家可用之人不多, 安嬤嬤是從前沈府的老人了,也是母親的陪嫁丫鬟,論辦事能力或忠心都是沒得說的, 上回是她一時迷了心竅, 如今離京在即, 正是用人的時候,故一番思忖之后, 沈鳶終是命人將安嬤嬤接了回來。 大半輩子忠心效主, 只先前一念之差,做了那么一件錯事。其實事后安嬤嬤內(nèi)心時常懺悔, 甚至夜不能寐, 但也于事無補, 若是換了其他人家, 做了這樣的事情, 多半是要被發(fā)賣或者亂棍打死的, 小主子待她已算寬厚,安嬤嬤原以為自己會在如意巷內(nèi)終老致死,沒想?yún)s還有能重回小主子身邊伺候的一日。前事不可追,往后唯有盡心效主,方才能彌補自己先前的錯失。 小廚房內(nèi),沸騰的滾水蒸出熱氣,安嬤嬤將剛包好的元宵倒入鍋中,元宵寓意團圓,如今老爺無罪出獄,沈家也算一家團圓了,徒然想起亡故的舊主,熱氣蒸濕了眼睛,安嬤嬤將頭撇至一旁,偷偷抬手抹了一把眼淚。 須臾,熱乎乎的元宵出鍋,安嬤嬤端著湯碗,將東西呈上。 沈鳶幫著將元宵逐一分發(fā)下去,讓大家都沾沾新年的喜氣,年節(jié)將盡,都說新年新氣象,沈家已然走過了最艱難的一段路,往后必會越來越好的。 天邊一輪圓月高懸,疏星相伴,宅院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隨風輕輕搖晃,茫茫夜色安寧籠罩,一片寧靜祥和。 與此處的平靜安寧不同,幾十里開外的赤霞山下,祭禮隊伍早在午后便至,此刻已然駐扎下來。山腳下的殿宇內(nèi)外,皆已點火燃燈,原本昏暗靜謐的赤霞山腳,被照亮得惶惶如晝。 祭禮的一切由禮部負責cao辦,祭壇設在赤霞山半山腰處,宮中禁衛(wèi)早已將赤霞山周圍團團守住,半山腰處的祭壇尤是。祭禮分為初獻禮、亞獻禮和終獻禮。初獻由宣文帝親祀,亞獻由太子親祀,終獻禮由三皇子來祀,雖說皇帝置太子在三皇子前,但這樣的安排,還是不難看出宣文帝對三皇子的偏愛,要知道先前祭禮,三皇子連隨行的資格都沒有。 此番祭禮,隨行朝臣不多,唯禮部官員居多,祭禮中各皇子的排位順序、陛下的一言一行皆預示著接下來的朝堂走向,自然引得朝臣關注。 因是祭禮,此行未有出宮的閑適和松弛,更多的是祭禮所需的肅穆莊嚴,為顯誠心,晚膳食素。欽天監(jiān)測算出,明日吉時為辰時三刻,從山腳到半山腰的祭壇,還有一段距離,明日天未亮時,便該起身更衣,故晚膳過后,隨行之人各自休憩,偌大的殿宇安靜下來,未有其他的熱鬧喧囂。 圓月升至樹梢,看似寧靜祥和的殿宇中,各處暗潮涌動。 殿內(nèi)分東西兩側(cè),宣文帝和太子在東,三皇子在西。宣文帝如今年事漸高,先前又經(jīng)歷了蕭彥一事,此番尤為虔誠,加之路途奔波勞累,故早早歇下。 太子寢殿外,江澄一身胄甲、腰懸長刀,始終守護左右。此番受命保護太子安危,肩上之責尤重,有近衛(wèi)入內(nèi)呈上剛收到的字條,江澄單手接過,打開,上面是一行清晰小字—— 一切如常,按原計劃進行。 手中字條觸及身旁燭火,一觸即燃,瞬間化為灰燼。江澄握了握腰間劍柄,知道“一切如?!钡囊馑?,轉(zhuǎn)身入內(nèi)稟報。 左右退下,太子一人獨坐窗邊,看江澄眼神便知是有了消息:“說吧。” “稟太子殿下,剛收到的消息,蕭彥那頭已然得手,他手下之人斬殺押送隊伍,眼下已將人救出,一路往赤霞山方向而來。” 太子目光落于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知道了?!?/br> 曾幾何時,他也曾是一個滿心赤城的少年,若是從前的他,遇到此事,第一反應必是阻止其發(fā)生,而后立即向父皇稟報此事。然帝王之心,又如何是曾經(jīng)那個滿心赤城的少年能想明白的,權術、斗爭、儲君之位,都是父皇腦海中會考慮設想的問題。 終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中,在一次有一次的被懷疑下,再多的赤城和坦蕩都終將被磨沒。 同是生在帝王家,他又何嘗不知如何玩弄人心權術,不過不想成為那樣的人。當年父皇覬覦母后家族實力,在皇子時期便迎娶其為正妃,他的太子之位也是因此而來。但隨著父皇權力的一點一點緊握,母族勢力逐漸被削弱、拔除,他早早坐在東宮的位置上,卻從未有過一日安穩(wěn)。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和所謂磨礪,終將他的原本的赤城之心磨滅,取而代之的是玩弄權術之心。 此番貪腐之案,猶如最后一根稻草,將他對父皇原本的信賴和親情全都壓垮。他既坐在東宮的位置上,便該對得起肩上的擔當,許多事情,并非靠他的坦誠和一腔正氣能夠解決,貪腐一案讓他看清,有時候,對待卑劣之人,唯有用相同之法才有用處,旁的正義也好,坦誠也罷,皆是無用。 父皇,他的好父皇啊。 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全是被逼無奈。 曾經(jīng)在他心里,先是父,后是皇。然在那一位的心里,皇權永遠在父親的身份之上,是他從前太過天真,所幸今時今日明白過來,終還不算太晚。 “傳信給衛(wèi)將軍,一切照舊?!碧拥馈?/br> 江澄抱拳:“是?!彪S即行至殿外,在空中放出獨屬于鎮(zhèn)北軍的傳信訊號。 窗外起了風,窗邊月色暗下一瞬,太子目光仍落在窗外,漆黑瞳眸浸入月色,顯出一抹先前未有的堅定和狠厲。 此刻距辰時三刻還有不到六個時辰的功夫,所有的一切皆將在明日見分曉。他早早坐在東宮的位置上,卻從未有過一日真正的安穩(wěn),東宮的位置,他已坐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儲君的身份。 何謂儲君? 那便是,若圣上駕崩,儲君即位既為正統(tǒng)。 …… 天光微亮,流云散去。和欽天監(jiān)所測天象相同,今日是個天高云淡的好天氣。 禁衛(wèi)開路,禮部官員隨行,一行隊伍自山腳殿宇而出,浩浩蕩蕩往半山腰而去。 轎攆之上,宣文帝手扶兩側(cè),目視前方,一身的氣宇軒昂。 此番祭禮,外有鎮(zhèn)北軍護衛(wèi),由主帥衛(wèi)馳親自領兵隨行,內(nèi)有隨行宮中禁衛(wèi)一千余人,加之有謀逆之心的前兵部尚書吳宗勃已死,蕭彥也已被逐出京。又逢天高云淡,風調(diào)雨順,在宣文帝眼中,此行壓根就沒什么風險。 一切如常進行,直到隊伍行至半山腰,快到祭壇之時,忽有北風呼號而起,天邊的流云散去,云往下墜,方才還一片晴空萬里的碧天忽被陰沉所取代。 風大起來,烏云壓下來,眼看就要變天。隨行在列的欽天監(jiān)立馬慌了神,今日天象為他所測,且祭禮事關重大,天色忽然有此一變,恐難交差。 忽地天邊一道驚雷閃過,欽天監(jiān)手中端著羅盤在手中險些沒有拿穩(wěn),心中騰升起一道不好的預感,腳下跟著一個趔趄,大有種項上人頭即將不保的感覺。 然問責之事還未來得及發(fā)生,天邊忽有雨點打下,宣文帝坐于攆上,隨行之人還未來得及遮風擋雨,伴隨著驟雨而來的,還有如瀑箭雨。 抬攆一人心口中箭,直直倒下。周遭不穩(wěn),轎攆傾斜,上一刻還氣宇軒昂的帝王忽地身子一歪,與此同時,一直短箭從鬢邊擦過,擦斷一縷鬢發(fā)。 “有刺客,護駕!護駕!”與明公公尖細的驚呼聲同時響起的,還有轎攆倒地的聲音,圍在宣文帝周圍的禁衛(wèi)接連中箭,倒地不起。周圍樹木枝葉被狂風驟雨吹打得劇烈搖晃,蜿蜒狹長的山道上,場面徹底陷入混亂。 太子和三皇子皆行在隊伍之后,事發(fā)突然,二者卻都鎮(zhèn)定異常。驟暗天色下,隔著禁衛(wèi)隊伍,兩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見了從容不迫。 宣文帝畢竟是帝王身份,雖驚魂未定,但仍保持著帝王之風。曾幾何時,他也曾親上戰(zhàn)場殺敵,只是時過境遷,曾經(jīng)少年時的熱血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疑心、制衡、還有他費盡所有心思和手段好不容易得來的帝王之位。 眼見周圍禁衛(wèi)接二連三的倒下,宣文帝俯身彎腰,抽-出一柄利劍在手,然昂揚之言未說出口,臂上已先中一箭。宣文帝一聲哀嚎,利劍亦隨之跌落在地,下一刻,眼前出現(xiàn)一個他萬沒有料想到的身影。 伴隨著天邊一道閃電,蕭彥那張陰寒狠厲的臉出現(xiàn)眼前。 不遠處,蕭彥手持長劍,身后跟著一排黑衣勁裝,手持弓弩之人??耧L驟雨下,絲毫沒有掩蓋住他陰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 “父皇,安好啊。” 第76章 ◎太子理應順應天命◎ 天邊亮光一閃而過, 照亮蕭彥那張陰翳寒徹的臉,閃電過后,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響徹耳邊的驚雷。 長劍跌落, 宣文帝捂住中箭受傷的右臂,忍住疼痛, 從嘴角擠出兩個字來:“逆子!” 蕭彥聞言, 不怒反笑:“父皇說得對, 我就是逆子沒錯?!?/br> “做個溫和孝順的皇子又有何用, 父皇, 我今日種種,全是被你逼迫的?。 ?/br> 太子、蕭穆、還有他自己,不過都是帝王手中相互制衡的棋子罷了, 如今終于看透一切,便知什么都沒有權力在握重要,與其被人當狗一樣的驅(qū)逐離京, 他寧可放手一搏。那個位置, 值得他如此為之。 蕭彥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帝王, 心中除了嘲諷之外,更還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快感涌上。一直以來, 他卑躬屈膝, 曲意逢迎,只為在他的好父皇面前扮演出一個好兒子好臣子的樣子, 今日終于能夠拋開一切, 放手一搏的感覺, 著實痛快。 蕭彥抬手, 止住身后弓-弩手的行動, 示意他們停下, 如今他已勝券在握,這樣難得機會,他實在想和他的好父皇,最后再說上幾句話。 密林中不斷飛射出的箭矢停下,天空中暴雨如瀑,不斷瓢潑下來,蕭穆看著眼前帝王狼狽不堪的樣子,陰惻開口:“父皇,若您此刻心生悔意,愿下旨把皇位傳給兒臣,兒臣或許可以考慮不殺您呢?!?/br> “呸!” “朕當初就該下旨將你斬殺,”右臂鮮血流下,額頭亦因劇痛而不斷有冷汗冒出,極力維持的帝王之風已不復存在,宣文帝身子歪一下,咬牙道,“逆子,逆子??!” 蕭彥抬頭,仰天大笑起來:“身居帝位,不可婦人之仁,父皇,這也是你教我的??!” “如今,兒臣終于學會了這些帝王之術,父皇,您該欣慰才是啊!” 話音未落,四周已有腳步聲聚攏過來,山道蜿蜒狹長,護衛(wèi)禁軍不易收隊聚攏,然此行畢竟是精密部署過的,短暫拖延之后,后方一隊禁衛(wèi)已然持刀趕上,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一身褐色宮袍,頭戴銀冠的蕭穆。 “兒臣救駕來遲,望父皇莫怪!”蕭穆話音未落,已將自己的身子擋在宣文帝身前,在風雨中,與蕭彥遙遙相對。其余隨行禁衛(wèi),已用最快速度環(huán)護住四周,做防守狀。 見禁衛(wèi)趕到,宣文帝本懸著的一顆心重新落下,知道赤霞山外圍有鎮(zhèn)北軍護衛(wèi),只消片刻,便能聞聲趕來。宣文帝歪斜著身子,長吐了口氣出來:“穆兒,朕果真沒有白疼你?!?/br> 隔著稀疏樹林,隔著交加風雨,兩方呈對峙之勢,蕭彥看著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只覺可笑。他早知蕭穆是別有用心地利用自己,卻沒想他除了會做小伏低之外,還另有一出苦情戲碼,在自己眼前明目張膽地利用起自己來。 好,好得很,今日索性將人殺個精光,正好可一次性掃清他帝王之路上的所有阻礙。 高抬的右手迅速落下,這是箭矢發(fā)射的信號,多說無益,此刻最重要的還是占得先機,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然料想的箭雨并未射-出,蕭彥猶疑轉(zhuǎn)頭,卻在下一刻,感到胸口一陣鈍痛,身子被迫前傾了,是利箭自身后穿心而過。 “你……”蕭彥自嘴角艱難吐出一字,目光凝聚在身后不遠處手持弓-弩的近衛(wèi)身上,是他最信任的親信之一。 目光收回,蕭彥再次目視前方,與蕭穆四目相對時,看見他眼底掩藏不住的得意之色,當即便明白過來,他最信任的近衛(wèi)首領,定然已被蕭穆收買,也在此刻才明白過來,蕭穆的“苦rou計”膽量來自于何處。 蕭彥咬牙,強撐著身子沒有倒下,瞠目怒視前方。 伴隨著天邊又一聲巨響驚雷,又有箭矢破風的聲音自四面八方而來。視線已有些模糊,蕭彥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在昏暗的天光中,眼中看見遠處一身暗黃宮裝,頭戴金冠的太子,緊隨其后的,是手持長刀,一身戰(zhàn)甲的衛(wèi)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