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很給面子，一般聽一半，就放話‘你怎么說學(xué)逗唱只會逗呢’？”

    “我很耐心地解釋，‘那個，我講的是單口喜劇，不是相聲’?！?/br>
    “他回得也很痛快‘哦哦哦，單口相聲也可以打快板吧’！”

    程俊華眉頭緊蹙，哀道：“這是絲毫不顧我的單口喜劇理想，中國人專氣中國人啊?！?/br>
    “我很絕望呀，拼命地解釋，‘不是單口相聲，是單口喜劇，您懂什么叫stand-up edy嗎’？您要是實在不懂，我打著快板跟您說總行了吧?！?/br>
    下一秒，他從兜里取出快板，霹靂吧啦地打響，嘴里當(dāng)真唱起來：“竹板這么一打呀，沒準(zhǔn)就懂啦，聽一聽我的理想，就像狗不理包子……”

    出人意料的道具讓現(xiàn)場炸裂，連帶笑聲都如山呼海嘯，驚得全場人合不攏嘴。

    選手們“哇”的一聲，他們瞬間sao動起來，一邊雀躍地跳起抱頭，一邊興致勃勃看程俊華表演，宛若欣賞大熊貓耍寶賣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帆愣神：“居然真會打快板……”

    “可以！大佬這把拼了！”北河佩服道，“這是我跟他對決時沒有的待遇。”

    小蔥幸災(zāi)樂禍道：“這要放在動漫里，可以算‘對秀寶具’?！?/br>
    眾人聞言哄笑起來，圍著楚獨秀打趣：“真掏出春晚核武器了。”

    楚獨秀哭笑不得，咬牙道：“居然是快板，不是說從阿美莉卡回來的嘛！”

    “顯而易見，我在國外搞中文脫口秀沒什么成效，但成功抹黑了相聲演員的形象。”

    程俊華表演結(jié)束，慢條斯理地收起快板，嘆息道：“追求理想的路越走越偏，不但沒推廣我們行業(yè)，還差點帶垮隔壁行業(yè)?！?/br>
    第二燈被拍下，場內(nèi)喧嘩起來，觀眾都在發(fā)笑。

    程俊華攤手：“我當(dāng)然不信邪，只是做錯一件事，而且沒準(zhǔn)不是我錯了，是大環(huán)境錯了。我回國上節(jié)目，實現(xiàn)我的單口喜劇理想，周圍人都說中文，總能理解我了吧？”

    “誰想到回來露餡兒了，語言上沒有優(yōu)勢了。觀眾說我文本深不好笑，保留英文脫口秀習(xí)慣，經(jīng)常聽不懂，我心里納了悶了，主要我在外幾年，都是在唐人街混，也沒說英文??？”

    “不瞞各位，我們有些人確實出國發(fā)展，但照舊在speak ese?！彼偷厣焓?，再次掏快板，“您要是實在不懂，我打著快板跟您說總行了吧！”

    臺下觀眾咯咯發(fā)笑，現(xiàn)在皆都喜上眉梢。

    “我最近都在反思自己的表演，想要找到解決方法，有個適合我的賽制?！背炭∪A道，“純英文肯定不行，純中文我比不過，我覺得導(dǎo)演們考慮一下，是時候讓節(jié)目國際化了?！?/br>
    “我們這輪叫半命題，下輪叫半決賽，不然干脆半中文半英文，這樣摻雜著講單口喜劇。你看國內(nèi)說唱節(jié)目，歌詞照樣好多英文，我們可以學(xué)習(xí)嘛?！?/br>
    “旁邊字幕打上，單押，雙押，freestyle，pune，沒事來一句keep real?！彼e例道，“就你聽不清，也覺得很牛，我感覺脫口秀可以這樣。”

    “我們也中英夾雜，旁邊字幕打上，呈現(xiàn)，混合，call back，沒事再來一句keep relax，這樣就算觀眾聽不懂，也不會覺得我不好笑?！?/br>
    程俊華壓低音量：“他會懷疑是自己水平不夠，是他無法欣賞偉大的脫口秀，是他不夠relax?！?/br>
    爽朗笑聲回蕩在演播廳內(nèi)，舞臺上三燈全亮，激起眾人喝彩。

    屏幕前，尚曉梅欣賞著表演，驚訝道：“程老師今天不一樣了，比命題賽表現(xiàn)好得多?！?/br>
    謝慎辭平靜道：“他本來就是為這個才上節(jié)目?！?/br>
    尚曉梅一愣：“什么？”

    謝慎辭：“他看完初選賽，決定上節(jié)目，就是為今天?！?/br>
    雖然程俊華是被謝慎辭再三邀請而來，但謝慎辭本人很清楚，對方的轉(zhuǎn)變是初選賽。

    兩人前期在南城聊很久，都沒有任何進度推展，只說來聞笑劇場試演一圈，看完楚獨秀表演就變了，很快敲定錄制合約。

    程俊華看著隨和好說話，實際上自尊心非常強，內(nèi)心有點藝術(shù)家的擰巴和倔。

    他不喜歡競技綜藝，不喜歡將單口喜劇碎片化，不喜歡純?yōu)槎簶?、毫無表達的內(nèi)容，認(rèn)為節(jié)目沒準(zhǔn)錯誤引導(dǎo)外界對單口喜劇的認(rèn)知，對善樂文化“先推廣，后修正”的戰(zhàn)略持懷疑態(tài)度。

    但他也深知優(yōu)秀的單口喜劇演員是什么樣。

    人在寂靜山巔待得久了，風(fēng)景看來看去都一樣，但現(xiàn)在旭日初升、輕云浮起，又暈染出不同的天空，連帶程俊華的精氣神也變化。

    或許是有對手刺激，他迫使自己丟掉很多包袱，慢慢適應(yīng)起新的行業(yè)節(jié)奏。

    臺上，程俊華的表演仍在繼續(xù)，他的南方腔調(diào)毫無莽氣，不靠洪亮的嗓門來壓人，反而如軟布上的銀針，會在不經(jīng)意間扎人一下。

    “我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經(jīng)常做錯事，不過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最近看新聞，產(chǎn)生新思考，釋然了。”

    “我是一個人類，有理想?yún)s做錯事，簡直再正常不過，屬于物種天賦?！?/br>
    程俊華慢吞吞道：“大家不要不信，看看我們的物種天賦，嘴上喊著讓世界更好，有共建地球村的理想，實際排放核廢水、泄露氯乙烯，沒事再搞點病毒、弄些戰(zhàn)亂，人類不都這樣嗎？”

    “本來還沒有什么，越折騰死得越快，跟我也差不多?！彼猿耙恍Γ跋啾绕饋?，我們普通人的理想，搞砸了還沒什么，明明該更有勇氣，起碼對旁人無害嘛?！?/br>
    觀眾席響起無力的笑聲，緊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

    這一刻，他們無法點評好笑或不好笑，只能持續(xù)不斷地鼓掌，以此表明自身的態(tài)度。

    “所以，堅持你的理想，錯了無所謂，至少沒錯過?！?/br>
    “謝謝大家，我是程俊華。”

    程俊華長鞠一躬，他在掌聲中退場。

    第41章

    ◎樂觀者的浪漫就是，敢于笑著推動事情?！?/br>
    舞臺下，觀眾們不約而同地鼓掌，聲音震耳欲聾。

    選手區(qū)，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點評，推測比賽結(jié)果。

    “完了，這把猜不到排名了。”北河抓耳撓腮，“根本不是喜劇技巧的對決了?！?/br>
    “純真和滄桑，樂觀和悲觀，風(fēng)格太極致了?！甭贩u價道，“誰贏都有可能，誰贏都是應(yīng)該的，就看現(xiàn)場觀眾偏向哪邊了?！?/br>
    楚獨秀和程俊華是兩個極端，他們都兼具幽默及表達性，且濃烈的個人色彩壓過一切。前者是天真爛漫、天馬行空的五彩世界，溢出蓬勃洶涌的青春朝氣，后者是一張經(jīng)典泛黃的老照片，曾被雨水浸染變皺，卻有一份光陰的沉淀。

    這是很難比較的，就像白與黑、日與夜、朝暉與晚霞，可以心有偏愛，卻不該談對錯。

    “其實我不覺得大佬文本幽默，我更喜歡現(xiàn)場氣氛炸的段子。”小蔥面露迷惘，支支吾吾道，“但他這回都掏出快板了，莫名有一種辛酸的好笑，搞不懂……”

    聶峰：“主要給你打快板的是程俊華，換誰都撐不住了?！?/br>
    “我還是喜歡明快的，大佬表演總有點喪。”王娜梨痛苦地抱頭，哀鳴道，“果然是我無法欣賞偉大的脫口秀嗎？”

    周圍人議論紛紛，當(dāng)事人卻很安靜。

    程俊華下臺后，獨自坐在前排的角落，一言不發(fā)地等待結(jié)果公布。他背部挺直，手掌緊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腿上，還未從表演狀態(tài)脫離，渾身都繃著。

    楚獨秀則坐在同伴里，沒有參與眾人討論，回味著方才的段子。她雙眼放空，看上去在走神，輕輕地抿起嘴唇，思緒不知飄往何處。

    坦白講，她沒在思索勝負(fù)，反而心生玄妙感，宛若有所開悟，反復(fù)咂摸起來。

    大佬的演出如同巨石滾落，轟然撞開了她心中的門扉，瞬間醍醐灌頂、靈光乍現(xiàn)。

    那是另一個觀察世界的角度，就像山腳的人仰頭望山，只能看到山巔的南面，突然憑空被移動位置，終于一覽山峰的北面。現(xiàn)在，這座山在她頭腦里變得立體，不再是平面化的圖像，而是可旋轉(zhuǎn)的三維模型，南北面風(fēng)景都涵蓋在內(nèi)了。

    她隱約摸到了點東西，卻還不知道有什么用。

    最后一名選手表演完畢，兩組將宣布末尾的選手，完成十六進十二的淘汰。

    王娜梨位列組內(nèi)倒數(shù)第三，僥幸地沒進淘汰位，死里逃生躲過一劫。她心有余悸道：“我真是茍進去的，每次都在毒圈邊緣，差一點就被毒死了?！?/br>
    楚獨秀已經(jīng)回過神來，她重新投入話題，笑道：“能茍進半決賽也牛啊?！?/br>
    “但我好想有場經(jīng)典的?！蓖跄壤鎳@息，“就像你們一樣，春晚喜劇之王，脫口秀干將莫邪，這種能被人記住的梗?！?/br>
    雖然參賽選手越來越少，但不是人人都能有標(biāo)簽。很多選手晉級了，觀眾印象卻不深，他們?nèi)狈W(wǎng)絡(luò)的傳播度，不像某些驚艷一場、后續(xù)拉胯的選手，即便早就被淘汰，節(jié)目外也有名氣。

    “你半決賽還有機會?！毙∈[瞥見變化的屏幕，又見蘇欣怡等人上臺，忙道，“來了來了，要公布晉級排名了——”

    楚獨秀和王娜梨一怔，忙不迭望向臺上的人。

    淘汰選手發(fā)布完感言，接下來是晉級的名單。他們剛剛下臺，看見屏幕亮起，索性扎在臺口，津津有味道：“不行，就算我被淘汰了，也要看完前三才走?！?/br>
    “至少得知道‘想’組第一是誰！”

    “現(xiàn)在我比等自己淘汰還緊張……”

    場內(nèi)同樣嘈雜起來，觀眾們激動地呼喊，有些人叫著“楚獨秀”，有些人叫著“程俊華”，還有一部分人沒有喊名字，高呼“keep relax”或“收復(fù)阿美莉卡”。

    沸反盈天，鬧成一團。

    羅欽、蘇欣怡等嘉賓目睹此幕，他們有點慌了，同樣哭笑不得。

    屏幕前，尚曉梅用對講機溝通，提醒工作人員緊盯秩序、適當(dāng)平復(fù)現(xiàn)場情緒。她說道：“我有預(yù)感，這輪播出后，網(wǎng)上吵瘋了，這把誰贏了都不服眾?！?/br>
    謝慎辭：“不談表演本身，單純討論票數(shù)，程老師沒準(zhǔn)會高點。他這場跟以前反差太大，帶給觀眾的沖擊力很強，有些表演外的東西加成?！?/br>
    程俊華拋棄過去的風(fēng)格，某種程度也算預(yù)期違背，勉強跟楚獨秀炸場戰(zhàn)平。他以前沒那么放得開，總歸有點端著的感覺，今天卻是窮途末路的笑中帶淚，跟演出主題隱含的悵然也契合。

    小蔥的話其實沒有錯，出人預(yù)料的不只是表演內(nèi)容，還有表演者是程俊華，他被逼到這地步，任誰都想不到，自然覺得驚喜。

    “如果下一場，還是這水平，恐怕就懸了，觀眾預(yù)期變了?！彼龡l斯理地分析，“同樣的招數(shù)只管用一次，就像快板也只能使用一回。”

    程俊華在半命題賽放大招，后續(xù)賽事就不好用了，旁人對他印象也變化，不一定再有本場的震撼。

    鼓點般有力的音效響起，連帶舞臺的燈光在亂晃。屏幕上，兩組的晉級人員終于公布，十二強選手新鮮出爐，現(xiàn)場投票也標(biāo)在后面。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顧不上看自己排名，下意識地尋向最上方位置，緊接著切切察察地交流起來。

    “又是兩票！”

    “天吶，命運，這就是命運?！?/br>
    “說實話跟打平差不多了，同組對決還能差兩票?！?/br>
    比賽結(jié)果宣布，全場觀眾喧嘩。

    程俊華望著名單，他微松了一口氣，不知不覺地松開手指，后背緩緩地仰倒，這才敢靠著椅子。

    楚獨秀位列第二，她盯著兩票之差，下意識地伸手鼓掌，不是沒有遺憾或失落，只是游戲總會有輸贏，很快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

    晉級選手也要陸續(xù)上臺發(fā)表感言，楚獨秀排在第二，要比程俊華先講。

    “會覺得有點可惜嗎？”蘇欣怡出面采訪，她眼含溫柔，輕聲道，“我看結(jié)果公布，你居然還鼓掌?！?/br>
    明明比輸了，卻還是拍手，都有點傻乎乎的。

    楚獨秀一愣，她撓了撓臉，不好意思道：“肯定有點可惜，但僅僅可惜最終結(jié)果，這么做好像更可惜了。”

    沒人愿意被壓一頭，但現(xiàn)實總會有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