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抿口茶，“問太子。”

    安常?？聪螂p手握拳迸發(fā)出氣場的小小少年，本想用剛剛的態(tài)度搪塞，可又擔心遷怒到他，吃了拳頭，失了顏面，故而弓腰媚笑，異常恭維，“何苦呢！殿下手背都紅了，快讓老奴瞧瞧，可別傷了筋骨！”

    雙手被大太監(jiān)捧起，小太子扭頭看向裴衍，眼底亮晶晶的。

    傍晚，送走了討厭的人，小太子拉著裴衍和秦妧不放，非讓他們陪自己睡會兒。

    “這邊太冷清了，本宮好生無趣，少傅、師母，你們能不能講故事給本宮聽？”

    裴衍抽出自己的衣袂，“臣也許久不曾聽故事了，不如一起聽內(nèi)子講起?！?/br>
    小太子點頭如搗蒜，拉著秦妧的袖口央求，“好師母，就講一個......”

    敵不過小孩子的軟磨硬泡，秦妧眼看著裴衍帶小太子躺在床上，還扯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她坐在床邊，試圖裝傻，卻被小太子使勁兒往被窩里拽，“師母快躺下?！?/br>
    “不了......不方便?！?/br>
    “你們是夫妻，我是小孩子，怎么不方便？”

    秦妧無言以對，視線無意中掃到里側(cè)的男子，見他閉眼側(cè)躺，也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裝的。

    一番糾結(jié)后，她脫了繡鞋，掀開被子躺進被子里，枕著一只手臂講起了一則老故事，聽得小太子打起哈欠，反倒是裴衍聽得津津有味。

    秦妧不禁氣悶，這人飽讀詩書，什么故事沒聽過，偏要她來獻丑。

    隔著昏昏欲睡的小太子，她重重睨了男子一眼，嬌眼似波，媚不自知……

    半睡半醒間，秦妧感覺身邊的小胖子一直在拱來拱去，她向一側(cè)挪了挪，徹底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鼻端多了令她心安的冷香味道，本能使然，她趨向發(fā)散冷香的源頭，窩進了一抹溫煦中。

    子時中段，她從睡夢中醒來，入眼一片緋色，意識回籠時，方想起這是裴衍身穿的常服顏色，可自己怎會挨著男人的衣袍？他們之間不是還隔著一個小太子嗎？

    身體不由向外側(cè)翻滾，腰間卻橫貫了一條手臂，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財堊×怂?/br>
    秦妧暗暗使勁兒，想要悄然退離開男人的懷抱以免面對面產(chǎn)生尷尬，可任憑怎么暗戳戳地用力，也掙不開那層束縛，不止如此，肚子上還多了一只大手，繞著她的肚臍打起圈。

    裴衍醒了！

    秦妧猛地抬頭，對上一雙瀲滟鳳目，似被吸入了濃綢的瞳底。

    她立即別開臉，極為狼狽，發(fā)覺裴衍在紋絲不動中，都能讓她潰不成軍，也不知是被對方的氣場所懾，還是單純不敢與之對視。

    “太子被抱去隔壁屋了。肚子還疼嗎？”

    身側(cè)的男人沒有提及她的窘迫，依舊我行我素地為她按揉著肚腹，甚至想要探進她的里衣，觸碰她的皮膚。

    秦妧趕忙按住那只手，羞得無以復加，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何裴衍的所作所為明明很輕佻，卻不會讓她產(chǎn)生被冒犯的感覺，甚至覺得是自己狹隘了，度了君子之腹。

    “一早就不疼了，多謝兄長?！?/br>
    她試著拿開那只手，可裴衍像是沒有會意，還明目張膽地覆在那里，一下下揉按著。

    薄而白嫩的肚皮，已紅了一大片。

    這種旖旎的折磨持續(xù)了半盞茶的時長，才在幾聲短促的叩門聲中停止。

    “裴相，有客求見?！?/br>
    能尋到暖香閣的客人，必然是貴客。裴衍單手撐頭，看著床側(cè)的女子穿上繡鞋一溜煙地跑開，輕輕哼笑了聲，多日的相處下來，也沒能讓她消除對他的排斥，還真是失敗呢。

    “請進來吧。”

    “諾。”

    隨著門侍的一聲“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腳步匆匆，語氣急躁。

    “裴時寒，阿湛不見了！”

    朝廷內(nèi)外，敢直呼裴衍的人少之又少，對方雖來勢洶洶，還直呼了裴衍的表字，應(yīng)是個熟人。

    秦妧躲到屏風后，透過半紗觀察起來客。濃眉大眼，高挑挺拔，身上帶著股桀驁，使人很容易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可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還有些眼熟。

    是那個修復畫作的匠師周清旭！

    按捺住驚訝，秦妧沒有現(xiàn)身，想要聽聽他和裴衍之間的淵源，能在深夜來到皇子們用來面壁思過的閣樓，應(yīng)該不是尋常人。

    周清旭手里還捏著一個腰牌，也是能讓他在侯府和暖香閣暢通無阻的憑證。見到裴衍的面，他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阿湛不見了，你快幫忙找找?！?/br>
    裴衍起身道：“你已經(jīng)說過一遍了?！?/br>
    “那你還坐得住？”

    “阿湛不是小孩子了，你也無需看得太緊。”

    “他才五歲，大半夜的跑出去，你不擔心，我還擔心呢?！?/br>
    “那你去找?！?/br>
    “你！”周清旭氣不打一處來，用腳尖勾過桌旁的繡墩，氣哼哼地坐下了，“衛(wèi)岐的骨rou，我不信你無動于衷?！?/br>
    與人較勁兒還未輸過的裴衍坐起身，撣了撣褶皺的衣裾，顯得漫不經(jīng)心，“那是你的親外甥，一直由你撫養(yǎng)和管教，如今跑丟了，才來找我，會不會晚了？”

    周清旭抿抿唇，知裴衍在算舊賬，別扭道：“衛(wèi)岐的忌日，是我不準他去祭拜，可能存了氣兒吧?！?/br>
    “既如此，為何不去墓地那邊找找？”

    一語中的，周清旭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裴衍盯著他的背影，眸光深邃，隨后，轉(zhuǎn)頭看向屏風內(nèi)的倩影，“出來吧，我差人送你回府?！?/br>
    秦妧走出來，知他要去尋人，沒有額外提起在字畫行偶遇周清旭的事，乖巧地點點頭，去看了一眼隔壁熟睡的小太子后，由裴衍送上了馬車。

    回到府中已是拂曉時分，她簡單洗漱后，躺進被子，腦海里一直回想著周清旭和裴衍的對話。

    那位離世的衛(wèi)先生，應(yīng)是有過一段很豐富的經(jīng)歷吧。

    從府中等了大半日，直到夜里才把人盼回來。秦妧走上前，關(guān)切道：“可有找到孩子？”

    “嗯，已經(jīng)讓周清旭接回去了。”

    兩日一夜不得歇，裴衍有些疲憊，拍了拍秦妧的手臂后，獨自走進書房，看上去興致缺缺，似乎與衛(wèi)先生有關(guān)的事，他就是這般樣子。

    秦妧看在眼里，轉(zhuǎn)身吩咐暮荷去灶房備夜宵。

    已入亥時，深院靜謐，暮荷在托盤上擺放好燕窩、魚片生滾粥、雞蛋醪糟、rou脯和腌梨后，扭著腰走向書房。

    這段時日，暮荷早已與素馨苑的仆人們套了近乎。與書房的門侍打了聲招呼后，就要推門進去。

    門侍趕忙攔下，“房中熄了燈，世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歇下了?！?/br>
    暮荷狐假虎威，“大奶奶早就交代過，要給世子送宵夜，我是在按吩咐辦事。誒呀趕快讓開，待會兒粥和燕窩涼了，就該腥了。”

    有大奶奶的話，門侍自然不敢攔。他讓開路，盯著暮荷一扭一扭的胯骨，調(diào)笑道：“荷妹兒，最近挺受主子們厚待啊，瞧這一身光鮮打扮?！?/br>
    暮荷嫌棄地努起鼻子，一副對方高攀不起的姿態(tài)，側(cè)身用手肘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分兩室，內(nèi)室擺放著書案、博古架、屏風等家什，屏風后還有一張雕花烏木方榻，裴衍經(jīng)常宿在榻上。

    暮荷躡手躡腳地繞過屏風，摸黑來到榻前，本想叫醒裴衍，卻不想撞到了一旁的花幾，差點打翻上面的蟹爪蘭。

    “誰？”

    低沉的嗓音自榻邊傳來，嚇得暮荷一激靈。平心而論，她是畏懼裴衍的，可架不住騰起的野心。

    誰會甘愿一輩子做下人。

    說服好自己，暮荷屈膝一拜，柔膩著嗓音回道：“奴婢擔心世子事忙忘食，特來給世子送宵夜?！?/br>
    一向淺眠的裴衍凝著榻前影影綽綽的身影，淡問道：“不看看幾時了？我是不是告誡過你，不可再擅作主張？”

    沒想到焚膏繼晷的世子爺還會記著那次的事，暮荷怯怯地攪弄起手指，“是小姐的吩咐?！?/br>
    “那為何一早不說清？”

    擅于洞察人心的權(quán)臣們，又怎會被一些抖機靈的侍女們迷了判斷，除非是故意放任、愿打愿挨。

    暮荷摸到桌子，放下托盤，噗通跪在地上，還想替自己辯解，卻聽一句輕飄的“出去吧”，再沒了開口的勇氣。她訕訕退出內(nèi)室，臉比上次還要燙。

    等內(nèi)室安靜下來，裴衍翻個身合上眼簾，鼻端卻聞到了nongnong的香氣，是宵夜的味道，可他沒有胃口品嘗，心底有股慍氣蹭蹭上竄。

    秦妧擺明了是在給他塞枕邊人，究其緣由......

    他坐起身，捏了捏發(fā)脹的側(cè)額，走向了正房與書房連同的疏簾。

    秦妧是被一陣涼意驚醒的，雖說是立夏過后天氣轉(zhuǎn)熱，可冷不丁從熱被窩里被拽出來，還是會感到不舒適。

    “唔......？”

    睜開惺忪的眸，她歪斜著身體靠向站在床邊的男人，意識空空，人也軟趴趴的，身上的寬大寢衣滑落，露出一側(cè)瑩潤肩頭。

    裴衍手上的力道并不溫柔，甚至沒有給她整理衣襟的工夫，扛起人走向了西臥的洞口。

    視線翻轉(zhuǎn)，頭皮充血，徹底沒了睡意，秦妧晃晃小腿，手足無措地問道：“兄長要帶我去哪兒？”

    大半夜的，怎么覺著這人慪了火氣，要拿她發(fā)泄呢？

    揣著滿心疑惑，她被裴衍扛著越過連通的洞口，來到書房內(nèi)室，在聞到一陣飯香時，整個人被丟在了方榻上。

    方榻不算軟，最先著地兒的后臀被硌得生疼，她于漆黑中發(fā)出一聲悶吟。

    桌上的燭臺被人點燃，視線恢復清晰，她爬起來，赤著一雙雪白小腳站在榻上，拘謹?shù)刈竽_踩著右腳，還翹起了腳指頭，十足像個被長輩訓斥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裴衍瞥她一眼，扯出繡墩坐在桌邊，以指骨叩了叩桌面，“暮荷送來的，一起用吧?！?/br>
    秦妧并不知暮荷今夜的冒失，只記得自己讓暮荷為裴衍準備夜宵，以防裴衍夜里餓肚子。不過，自己也只是本著“以防”的目的，并沒有讓暮荷不聽差遣貿(mào)然送進書房。

    “我不餓，兄長用吧?！?/br>
    “我也不餓，你叫人做的，還是你來吃吧?！?/br>
    不餓怎會叫來宵夜？是暮荷擅自送進來的？

    想起暮荷昨兒拉低的衣領(lǐng)，秦妧恍然明白了裴衍為何突然不悅。

    “是我的失職，沒有管好手底下的人，打擾到了兄長?！彼嗄_下榻，拉過另一個繡墩坐在邊上，溫聲軟語低賠起不是。

    可裴衍并未因此和悅，眸光依舊冷寂寂的，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骸澳阆胱屇汉煞涛?？?/br>
    秦妧一怔，那股澀然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她悶悶地點頭，道出了近些日子一直困擾她的難事。

    在公婆的期盼下，她想為裴衍抬妾，以綿延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