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53節(jié)
在險勝兩子,張嶺這才松了口氣,終于結(jié)束這場對他來說過于漫長的對局。 他等了一會,沒等到對方投子認輸。 張嶺剛想抬頭,就聽到一聲巨響,是他對面的穆于,直直地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第47章 早已結(jié)束對弈的陳路,在看到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跑進場館,就明白出事了。 沒多久救護車也來了,陳路看見昏迷不醒的穆于被擔架抬著出來時,心臟險些嚇停。 抵達醫(yī)院后,醫(yī)生緊急給穆于做了檢查,抽血照ct,還做了個核磁共振。 因為按照陳路的說法,這是摔了一跤造成的。 看到檢查結(jié)果后,醫(yī)生對陳路說,穆于斷了三根肋骨,斷骨影響到了肺部,引起呼吸困難,這才造成急性昏厥。 陳路聽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心頭又急又氣,氣穆于瘋了,斷了三根肋骨還撐著下棋!難道這盤棋比命還重要嗎? 好在沒多久,病床上的穆于就睜開了眼睛。 剛醒來的穆于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哪,等回過神來,他只跟陳路說了一句話,他說:“我輸了?!?/br> 撐了許久的眼淚到底是落了下來,陳路攥住穆于的手:“輸了就輸了,這只是第一年沒定上而已,還有明年?!?/br> 可是不管他怎么安慰,穆于只是閉上眼睛,再沒說過一句話。 直到穆于的母親趕來時,陳路才明白病床上的穆于為什么會露出那樣灰心的神色。 穆心蘭來得急,在聽到穆于在骨折后,還撐著把最后一盤棋下完,第一時間竟然是斥責:“你是不是瘋了?你不是小孩了,身體是什么情況自己不知道?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 隨后穆心蘭又問:“所以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定上段了?” 穆心蘭見穆于顫抖的眼睫,緩緩泛紅的眼眶,就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沒定上啊。” 她語氣里沒有多少可惜,陳路甚至聽出了幾分慶幸。 好像自己孩子已經(jīng)變成這樣,躺在病床上,對她來說還不如結(jié)果來得重要。 陳路情緒化地喊了聲:“阿姨!你……” 穆于睜開眼,打斷了他:“陳路,你先回去吧?!?/br> 陳路不愿意:“可是……” 他看著穆于的眼神,明白為什么穆于要讓他走。 穆于不想將這樣難堪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陳路忍了又忍,最后決定尊重穆于,離開了病房。 穆于依然沒什么力氣,胸口很悶,喘不上氣,肋骨也很疼。 此時面對穆心蘭,好像疼痛的范圍增加了,蔓延到整個胸腔,他承認道:“我沒定上段?!?/br> 穆心蘭坐了下來,捋了下自己趕過來時跑得有些亂的頭發(fā):“醫(yī)生說你這個得先靜養(yǎng),觀察一段時間,再看看是不是要手術。” “棋社那邊就不要去了,浪費時間,又賺不到幾個錢?!?/br> “你都大四了,想混到什么時候,該為自己未來考慮了。過幾天我把考公的資料拿過來,你先看一下?!?/br> 穆于麻木地聽著穆心蘭一句一句地安排:“你想對我說的,只有這個嗎?” 穆心蘭被他問得愣了一下,她沉默半晌才道:“我給過你機會,你自己沒把握住,既然沒定上段,那就…… ” “你不問問我疼不疼?”穆于打斷她的話。 穆心蘭好像永遠看不見他,哪怕他疼得快死了。 他在對方眼中,好像只是一個象征著孩子的符號,所以他的傷痛,他的情感,穆心蘭可以做到全然地漠視。 穆心蘭抱起雙手,那是一個防御的姿勢,說:“我……出去問一下護士有沒有止痛藥?!?/br> 聽到對方的話語,穆于倍感荒謬,他甚至有些想笑。 他也的確笑出了聲,穆心蘭猛地起身,椅子發(fā)出尖銳聲響,他聽到對方急促的腳步聲,離開了病房,也一同離開了他的世界。 穆于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沒有哭。 淚水不知何時早已干涸,當下竟然淌不出半點。 就在此時,枕邊手機震動,穆于遲緩地轉(zhuǎn)過頭。 來電人是周頌臣。 壓抑在胸腔的窒息感,沒有因為手機屏幕上的這個名字而緩解半分。 穆于拿起手機,接通這個電話。 不等周頌臣說話,穆于搶先道:“現(xiàn)在能給我答案了嗎?” 對穆于索要的答案,周頌臣心知肚明。 他今天不用去柯羅,是難得的休息日。 從早上起來就一直在看法考資料,一整日的學習讓太陽xue變得酸脹,所以他停下來給自己沖了杯咖啡,在這種時刻,很突然地想起了穆于。 想到了那天晚上穆于關門的背影,又想到對方參加定段賽的這段時間,兩個人幾乎斷掉的聯(lián)系。 所以周頌臣撥通了這個電話,得到了出乎意料的質(zhì)問。 不等周頌臣回答,穆于慢聲道:“想好了……再回答我?!?/br> 感覺到穆于語氣里的強硬,周頌臣倍感不適。 他放下手機,點開公放,不緊不慢地給手中的咖啡加糖攪拌。 手機的收音器將這邊的動靜,原封不動地傳到了穆于耳邊。 他知道周頌臣并不是在思考,恰恰相反,這是以一種輕慢的態(tài)度將他晾著。 “我要聽你說,我們……到底是什么關系?!蹦掠谖站o了手機,發(fā)出了今日的第三次逼問。 如果周頌臣留心,大概會察覺到穆于嗓音里不正常的顫音。 不過即便他真察覺到,也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周頌態(tài)度隨意地把玩著手里的調(diào)羹:“我覺得很多事情不必太較真,及時行樂就好?!?/br> 穆于指尖發(fā)麻,幾乎要握不住掌心中的手機。 周頌臣語調(diào)溫柔,近乎誘哄:“這段時間你過得不開心嗎?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一直維持現(xiàn)在的關系,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須要一個答案的,對吧?” 穆于聲音沙?。骸安粚Α!?/br> 見穆于情緒低落,結(jié)合今日是定段賽結(jié)束的日子,周頌臣試探性道:“有時候人生難得糊涂,何必較真。就像你為什么一定要聽你媽的話,定段失敗了就去考公。你哄她騙她,說點好聽的話,讓她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行嗎?非要跟她對著來,與你又有什么好處呢?” 穆于呼吸逐漸變得急促,他明白周頌臣言下之意。 不過是讓他不要較真他們的關系,不必非要求一個答案與實話,不要和周頌臣對著干。 答案是什么呢,是周頌臣不想負責。 實話又是什么,是周頌臣不想確定關系。 這通電話是如此艱難而漫長,而穆于的神志卻前所未有地清明。 哪怕他的身體被疼痛折磨,即使他的情緒已經(jīng)疲憊不堪。 穆于一字一句道:“對我來說,人生就是明確的,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我沒法稀里糊涂,沒法不較真。” 人生如棋局,黑白分明。 棋局行至尾聲,雙方交鋒,必然得出一個結(jié)果,不是輸,就是贏,沒有中間值。 或許圍棋有平局,但他和周頌臣不會有。 “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們在一起意味著什么,你清楚嗎?”周頌臣反駁道。 穆于知道要面對家人的責怪,面對世俗的偏見,這條路坎坷艱難,他早已做好了準備:“我知道,我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周頌臣粗暴地打斷了他。 穆于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被子,輸液針尖銳地刺破了皮膚,鮮血滲出,他卻毫無所覺。 “我們在一起,然后呢?跟家里出柜?以你媽那個性格,到時候要殺了你的話,我還能幫忙攔一攔?這種不切實際的承諾就是你想要的?”周頌臣嘲諷道。 他不懂明明有一條方便省事的路,穆于為什么不肯走,也不懂為什么穆于現(xiàn)在會這樣強硬地對抗他。 無法掌控這段關系而生出焦躁感的周頌臣,口不擇言道:“只是幾分鐘的荷爾蒙和幾夜的性,不值得我付出這一切?!?/br> 前所未有的危機與不安,激發(fā)了周頌臣的自我防護機制:“我的人生中不會存在一段得不到法律保障的關系,也不會成為見不得光的同性戀?!?/br> 他從未想過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他的驕傲也不允許旁人因此對他評頭論足。 還是為了穆于,這樣一個渺小卑微的男人。 周頌臣絕情道:“我會結(jié)婚生子,過上被世俗認定的生活,而不是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至于你,你從來都不在我的人生規(guī)劃里。” 穆于沉默地聽著,很奇怪,聽著這些話,他沒有任何感覺。 就好像所有的感知,都在這一刻離他遠去了。 他明明是在明亮的病房里,卻好像再次被人關進了那狹小黑暗的衣柜里。 救贖他的光,終于化作令他窒息的繩索,牢牢捆在他的脖子上。 穆于抓撓著頸項,直至那里泛起大片血痕。 “你說得對。”穆于聽到自己語氣平靜地說:“只是一夜情而已,兩個男人確實不應該糾纏不清,你人生規(guī)劃很好,而我的人生……也不需要模糊不清的存在?!?/br> 周頌臣微怔,一股強烈的不適涌上心頭,他想要反駁穆于,只聽到話筒那邊傳來了忙音。 穆于掛斷了這段通話。 嘟聲過后,是無聲斷掉的十年。 這些年,穆于一直在想,什么樣的情況下才會讓他放棄周頌臣。 是看到周頌臣浴室的口紅,是聽到周頌臣說他犯賤,是知悉那晚payaso的人是周頌臣,還是瞧見那夜情事后周頌臣眉眼間的厭倦。 他一遍遍地思考,一遍遍被現(xiàn)實反復證明,放棄周頌臣,是穆于人生中無法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