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15節(jié)
第11章 小齒輪 當代資本家果然沒叫她失望 鐘彌提著金魚燈走近。 “你們一直在這兒等嗎?旁邊也有一個店——” 沈弗崢打斷她的話:“你好像知道我會一直等你。” 連什么時候回來,在哪里碰頭都沒留一句。 這話是盛澎剛剛說的。 沈弗崢聽了不以為意,不專業(yè)的導游做出任何不專業(yè)的事,不都很合理么? 鐘彌表情不解。 “之前也是?!?/br> 那晚應下當導游,丟下一句“我會去酒店找你”就走了,彼此既沒有聯(lián)系方式,她也不知道他哪天就會離開州市,又或者考慮到她來酒店找人時他會不在。 “你好像默認我會等?!?/br> 倒真是疏忽,鐘彌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些,這會兒有點沒心肝地說:“那你也可以不等。錯過了就錯過了唄,我外公說,錯過就是沒緣,沒緣也不必可惜。” 沈弗崢就看著她:“那我跟鐘小姐算有緣無緣?” 鐘彌吸住一口氣,挺可愛地搖搖頭,像只小撥浪鼓:“不知道?!?/br> “你之前不是說還給人看過手相么?不會算?” 鐘彌接著搖頭:“我不擅長算命?!?/br> 沈弗崢不解:“那你靠什么給人看手相?” 被人近距離盯著,那股子面對這人特有的尷尬又來了,鐘彌想想,小聲回道:“靠……靠胡說?!?/br> 沈弗崢出乎意料地笑了:“那你現(xiàn)在也可以胡說?!?/br> 鐘彌很有講究:“胡說也是要有準備的,現(xiàn)在電話詐騙還要寫文案練話術呢,我也不能張口就來,下次見面吧,下次我——” 話就這么停了一下,面前的人很自然接過去。 “下次?” 鐘彌不知那兩個字是不是反問,又是什么意思的反問。 在今夜之前,每次分別,或有毫末心動如星火微爍,她都不曾考慮過與這個人是否還有相見重揖的緣,可不久前,徐子熠問她現(xiàn)在喜歡誰,她說沒喜歡誰。 是敷衍,卻也像心虛。 徐子熠剛剛說她看沈弗崢時有點怕。 本以為他眼瞎胡扯,此刻鐘彌忽然想,那會不會可能是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近情情怯的一種拘謹。 想到沈弗崢剛才說她不知道他的行程,他可能隨時會離開州市。 鐘彌抬起頭問他:“那,還有下次嗎?” “有?!?/br> 鐘彌驚訝他答得這么干脆直接。 又想他無論提問還是回答好像都從容,外公雖然說他們年紀上并沒有差一輪那么多,但數(shù)次相處下來,她卻覺得他遠不止大自己八歲。 沈弗崢朝她亮了亮扇子,“你這字,是你外公教你的?” “嗯,我練得不勤。” “那就是悟性很好?!?/br> “謝鐘小姐贈墨寶?!?/br> 琴棋書畫已經(jīng)夭折兩位,現(xiàn)下挨了夸,鐘彌心情很好:“那你得還我點什么呀?!?/br> 沈弗崢訝然一笑,微偏首,望住她眼睛去確認:“禮尚往來要這么快?” “跟你學的呀,之前前腳欠你人情,你后腳就讓我還,”鐘彌手指比出一個數(shù)字二,“還還了兩個!” “好。”沈弗崢答應,“那需要我還什么?” 視線越過他身側,鐘彌望見在隔壁店門口看手串的盛澎蔣騅。 “你之后來我家聽戲,能別喊他們么?” 沈弗崢也半轉身,看那兩個人:“他們惹你不高興了?” 鐘彌立時搖頭,這幾次出門,這兩個人都跟保鏢似的走哪跟哪,因為有他們,鐘彌之前擔心的那些尷尬,一個沒發(fā)生。 她對他們沒意見:“沒有,怎么會,他們都挺有意思的,只是戲館已經(jīng)夠鬧騰了,聽戲其實還是身邊安靜一點好?!?/br> “就我一個,擔心你會覺得尷尬無聊?!?/br> 毫不相干的語境最后能重合,鐘彌慧黠笑著:“怎么會尷尬無聊,沈先生明明也——” “很賞心悅目?!?/br> 心領神會,他收到她的回敬。 - 沈弗崢到馥華堂是下午兩點,相較于初次過來時一樓的空寂無人,這回大廳要熱鬧得多。 上客七八分滿。 厚重的暗紅帷幕還不透一隙地垂著,臺下看客瓜子茶水已經(jīng)吃開。 他在門口稍站,就有位年輕的服務生遠遠瞥見,忙把手上活計交給旁人,快步迎上來。 “請問是沈先生嗎?” 沈弗崢打量一眼來人,微微點頭。 服務生笑容熱情,手臂一伸,為他引路:“您這邊請!” 他一邊碎步上樓一邊跟沈弗崢說著,“今天拉胡琴的管事老戴,家里出了點事,彌彌在忙,不過彌彌交代我了,如果有位姓沈的先生過來,就領他去二樓,這邊雅座已經(jīng)給您留好了,請問您喝點什么茶水?我們這兒有——” 正要報菜單,沈弗崢淡淡笑著打斷他,問:“沈也不是什么罕見的姓,你怎么知道她說的是我?” 服務生看著他,先是一愣,隨即嘴角繼續(xù)咧起來說:“我怕認錯人,當時也問了這個問題,彌彌說,這位沈先生很帥很好認的,我就又問只有帥這一條嗎?彌彌跟我說,得帥到眼前一亮,不亮不算?!?/br> 沈弗崢聽后彎起唇,仿佛毫不費力,腦海立馬虛構出鐘彌說這句話時的俏皮樣子。 她太生動。 服務生說話也俏皮:“我這從中午招呼客人到現(xiàn)在,您剛剛往門口一站,唉,我眼睛還真亮了!”桌上有菜單,他拿起來遞給入座的沈弗崢,“您看看,喝點什么吃點什么?” 心情好的時候,最平易近人。 沈弗崢在桌角放下茶水單,視線被旁邊掛著的紫竹鳥籠吸引,一只翅尖雪白的雀在里頭上躥下跳,他看了一眼,對服務生說:“沒忌口,你看著安排。” “好嘞!您稍等?!?/br> 碧螺春隨一碟松子杏仁腰果三拼送過來,服務生斟好茶離開,沈弗崢端起描青花的瓷杯,鼻端剛嗅到清香滾熱的茶氣,還沒嘗味,下方帷幕拉開,先悶簾傳來一聲。 戲開場,碰頭彩,臺下一片觀眾的叫好鼓掌。 沈弗崢坐在二樓欄桿邊,位置靠近臺前,往下一眺,就知道鐘彌忙什么去了。 戲班有人請假,戲卻不能不唱。 鐘彌頂老戴作一場琴師。 鐘彌的胡琴本來就是老戴教的,不像琵琶學得那么累,不僅講究衣著,章女士還要求她時刻坐得規(guī)矩。 老戴自己就是粗人,根本不管她,她學得更開心,高中那會兒就拉得有模有樣。 此刻的鐘彌坐在戲臺的側幕里,淺灰針織半袖,搭白色休閑長褲,簡約利落,一條腿彎曲著前置,垂感好的西裝面料蓋著鞋面,露一截涂鴉帆布鞋的底邊。 她撐著琴,端一節(jié)玉竹似的細伶腕子,拉弓走弦,張馳有度。 沈弗崢手上的茶杯滯著,他留心聽了一段唱詞后的背景樂。 剛好茶水放溫了一些。 徐徐入口,正適宜。 她那手琵琶彈不出好風月,今天這把胡琴拉得倒是很好。 戲罷,臺上的角色謝幕退場,切末守舊撤下?lián)Q新。 鐘彌在稍暗處,去地上拿琴囊,小心翼翼將琴與琴弓放進去,她一低頭,在二樓的下俯視角,能看到雪白纖細的脖頸露出來,同時暴露在他視線里的,還有腦后那根“簪”,形制奇怪。 沈弗崢眼皮一斂,將目光收到近前。 桌上放著茶水單,褐色粗麻線系著銅環(huán),旁邊別一支塑料圓珠筆,供客人勾畫。 去了筆帽,就是那根簪子了。 他不禁失笑,倒是很會因地取材。 沒過多久,鐘彌上了二樓,徑直朝沈弗崢所在的位置走來。 那根“簪”他沒機會近距離看,因為鐘彌散開了長發(fā),臉頰兩側的頭發(fā)隨快步而生的風,往后微微揚動。 其實沒什么太大聯(lián)系,但他想起來之前她拍雜志的場景。 先前鏡頭之下的姑娘,在他面前站定,問他有沒有很無聊。 他倒是很坦誠,說不是那么有趣,消遣不就是這樣么?打發(fā)時間,有意思的東西太少。 鐘彌彎身,從他面前的碟子里撿了顆松子,稍聳眉,覺得這話能從沈弗崢嘴里說出來,很違和:“我以為你們這樣的人,效率至上,視時間為金錢,每分每秒都要創(chuàng)造價值。” “那樣就太累了?!?/br> 手中的松子脆脆一裂,露出小小果實,鐘彌一頓,正要懷疑不會當代的資本家已經(jīng)開始不重效率利益,開始往人文情緒方面深耕了吧? 沈弗崢說,“能不能每分每秒創(chuàng)造價值不重要,只要每分每秒都在收獲價值,這個價值是誰創(chuàng)造的并不重要,用時間效率去博金錢的人,往往不是最大受益者?!?/br> 鐘彌有點沒聽懂。 他看出來了,又耐心十足打比方給她聽。 “整套機械的運作里,只有小齒輪才會拼命地轉?!?/br> 鐘彌一臉恍然。 當代資本家果然沒叫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