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意識在漫長的下墜后,忽然透出光。 沉重。 眼皮是沉重的。 呼吸是沉重的。 肢體是沉重的。 就連原本輕飄飄的意識也被捆上巨石,連帶著變得沉重了起來。 感官復蘇,最先接觸到消毒水的氣味。 左手因為輸液一片冰涼。 那也不至于動彈不得——是被誰握著。 有誰在握著你的手。 你立刻就清醒了…… 縮了一下手,反倒被更緊地握住。 “不要亂動哦Lily,等下點滴跑針就不好了?!?/br> 棉花糖一樣黏膩輕佻的聲音。 映入眼簾的是幾乎過曝的銀白腦袋,你被晃了一下眼,然后看見白蘭掛著淡笑的臉。 湊得很近,臉上rou不多,一巴掌揮上去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 來不及收回的手被他握住,白蘭掌著你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像是慵懶的貓咪一樣就著這個姿勢頂著巴掌回過臉看你。 又是那種眼神。 仿佛深情款款一樣的眼神。 他表情未變,笑瞇瞇退遠了一些去按床頭的傳呼鈴:“力氣還沒怎么恢復呢,再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叫醫(yī)生過來?!?/br> 你為他的厚臉皮失語。 “你不是肚子被開了個洞嗎,怎么還活蹦亂跳的?!?/br> “是Lily體質(zhì)太差。嘛,也有骸君那邊環(huán)境太差的原因,你忙起來就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br> “一睡醒就聽到這種話有點反胃啊……然后呢,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的病房就在樓上哦?!?/br>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啊。我很看好幻術(shù)實體化裝置,所以決定給威爾帝博士的實驗室投資,他就很開心地把你留給我照顧了?!?/br> 這句話里的槽點實在是太多了…… 你一邊懷疑這段話的真實性,一邊又覺得威爾帝好像確實能做出這種事。 可是送你來這里的人又不是威爾帝,那家伙大概給迪諾打了個電話就自己上飛機去了吧。 這算什么,他們彩虹之子的傳統(tǒng)就是坑學生嗎? 你靠著床頭坐了起來,看著白蘭從果籃里拿出一個蘋果:“所以你在這里干嘛?” “Lily為什么總是不把我說的話當真?!北”〉牡度邢鬟^果皮,旋轉(zhuǎn)出一朵蘋果花,白蘭心情很好地說,“我說過要再追求你一次。喜歡的女孩子生病住院了,不應該照顧嗎?” 聽見這話,你已經(jīng)不疼的頭好像又有點眩暈了。 “唔”了一聲,你決定無視白蘭,就當他不存在,安然地從枕邊拿起手機開始查看消息。 一看嚇一跳。 這一覺竟然睡到了第三天早上。 正編寫著發(fā)送給威爾帝的郵件,白蘭將削好的蘋果切塊喂了過來,笑瞇瞇地對你說了一聲“啊”。 你一邊組織語言一邊打字,余光也沒有分給他:“不用忙活了?!?/br> 等到郵件發(fā)送出去,你又去看了一下回英國的機票,對比當晚和明早哪邊時間更合適。 有私人飛機的家伙又問你:“要一起走嗎?我有申請飛英國的航線。” 你當即決定今晚就走。 買好票,你終于又看向白蘭,語氣有一絲疑惑:“其實,未來的我也不覺得你有真正喜歡什么?!?/br> 或許在被白蘭殺死之前,你也曾覺得白蘭是喜歡你的。不過繼承了記憶的你并不覺得自己和未來的自己一定會成為同一個人。 但無論哪個白蘭,都是空洞的、用再多事物也無法填滿的“偽物”。 “那Lily怎樣才會相信,我其實是愛你的呢?” 白蘭彎著眼睛,直接上升了一個情感維度。 愛啊。 你都不敢說自己對迪諾有到愛的程度。雖然喜歡他是你人生中堅持了最久的事,但你從來都不覺得這算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不過,既然是愛的話。 你略一沉思,抱著調(diào)侃他的心態(tài)說道:“如果真的是這么偉大的情感……嗯,那就在我喜歡上別人的時候好好祝福我,之類的?” 白蘭的臉色似乎變得難看了一些,半晌后,他笑著回了一聲好,似乎很認真地應和。 你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門外的迪諾站定許久,眼瞼低垂,周身被陰影籠罩,呼吸緩而沉重。 為什么你跟白蘭可以普普通通地說話,跟自己待在一起就要排斥到流眼淚呢? 你喜歡著他的時候,也曾經(jīng)獨自忍耐過這樣的苦澀嗎? 你們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彼此身邊,仔細想來,就像你說的那樣,迪諾將“你會在他身邊”當成了理所應當?shù)氖虑椤?/br> 為了維系住這種“理所應當”,迪諾也擅自將必須壓抑那份情感當成了理所應當?shù)氖虑椤?/br> 壓抑得太久,反而意識不到那份感情在悄無聲息中生根發(fā)芽,成長得愈發(fā)茂盛。想要連根拔起已經(jīng)不可能了。 不是迪諾不能分清自己的感情和未來的自己的感情。 而是在獲得未來記憶的那一刻,迪諾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為傲慢付出的代價。 在你和白蘭確定關(guān)系時,根本沒有抓住過你的迪諾也被迫對你放手了。他沉浸在自以為是的痛苦里,享受著仿佛苦情電影主人公為愛情退步的偉岸,甚至都沒有去關(guān)注成為你戀人的白蘭是怎樣的人。 這才是迪諾追悔莫及的事情。 他根本沒辦法像自己說的那樣,去成為你值得信賴的兄長,對于你新的戀情無法祝福、也無法詛咒,甚至無法做到哪怕只是關(guān)注。 所有人都知道迪諾是為了保護心愛的家族成員們,才選擇成為了家族的跳馬。 可是沒有人知道,早在更早之前,迪諾就已經(jīng)決定要守護你了。 鎮(zhèn)上的所有人都默認迪諾一定會成為十代目首領(lǐng),令他深陷在被期待著去做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漩渦中。只有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稀松平常地說,不想做黑手黨的話,選擇其他自己想做的事不就好了。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迪諾忽然就覺得自己的堅持不再像是笑話了。 迪諾以前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后來他想要保護加百羅涅。看著你為了目標全身心努力的樣子,迪諾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有那種叫做“理想”的東西,當他意識到這件事,你對他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迪諾想要守護你,想要看著你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的話語,你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自己并沒有錯。無論是拒絕成為首領(lǐng),還是決定成為首領(lǐng),都是迪諾自己的選擇。而你對他來說,就是寄托了“不想成為黑手黨”的那一部分自己的“可能性”。 他對你的拒絕就像掩耳盜鈴,全世界的人都能聽見被擊碎的那一聲巨響。 聽見白蘭說要再一次追求你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說過喜歡你。 你堅持了這么久的喜歡,沒有得到回應的喜歡,明明是雙向的情感,他卻從來不敢向你踏出那一步……至少要為了你努力一次吧?不,一次不夠,至少要努力到超過你的程度吧? ……可是。 想到你流淚的樣子,迪諾幾乎又要放棄了?;蛟S像你說的那樣,不要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才是比較好的結(jié)局。 醫(yī)生進入房間時,你順勢往走廊上看了一眼。 空無一人。 回英國后你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換房。 威爾帝主動報銷了你的住宿,希望你住到研究室附近,換言之是你必須得隨叫隨到。 他甚至找了個幻術(shù)師去替你上課,解決出勤率問題,你只需要期末去考一下試。 室友含淚告別了你,她家底殷實,倒也沒有再找新室友。 不需要上課之后,你變得更加忙碌,但只忙碌了一個學期——威爾帝隨著解咒重新進入嬰兒的成長期,對于睡眠的需求開始激增,也沒法回到過去那種把冰美式當水喝的狀態(tài)。 而你則是按部就班地開始適應新生活。 平淡又充斥滿足感,這就是你的新生活,美中不足的是……白蘭真給威爾帝投了錢。 他現(xiàn)在算是這個實驗室的二老板,時不時會來你眼前晃悠一下。 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很樂于見到他來,畢竟白蘭每次來要么買咖啡要么請客吃飯,次數(shù)多了大家都看出他對你很殷勤。 最開始有人很緊張,實驗室女生本來就少,你好看、聰明、性格也好,在哪里都受歡迎。 只是白蘭殷勤歸殷勤,但你一視同仁地拒絕所有追求,并且對白蘭格外冷酷。 久而久之大家更樂于見到他過來了,大概人都是仇富的,白蘭長得還帥,看著你回回給他冷臉,感覺實驗數(shù)據(jù)出錯都沒那么悲傷了。 不過你都懷疑彭格列是不是逼著他簽了某種類似競業(yè)協(xié)議的東西,因為你沒再聽說有什么密魯菲奧雷家族,只有跟你們實驗室緊密合作的千花科技公司。 你覺得白蘭不做什么離譜的事情,只是當個投錢的散財童子,那還是可以容忍的。 結(jié)果很快你發(fā)現(xiàn)一直在去給你代課的倒霉蛋就是白蘭本人。 震驚之余,你難得接下了白蘭親手遞來的奶茶:“你什么時候這么默默無聞無私奉獻了?” 極具攻擊性的深邃五官隨著你的話語舒展開,語調(diào)和嘴角弧度一起更加上揚,白蘭又在你桌上放下一顆獨立包裝的棉花糖,眨了眨眼:“因為我覺得,Lily自己發(fā)現(xiàn)的時候,表情會比較有趣?” 你的表情確實很微妙。 ……就說哪里來的高學歷幻術(shù)師代個課連作業(yè)也一起給你包攬了。 還維持了你的全優(yōu)紀錄。 不論是你本科的計算機科學,或是第二學位的經(jīng)濟學,確實都在白蘭的射程范圍內(nèi)。 但是白蘭cos成你去學校幫你上課這件事也太吊詭了。 有些一言難盡,但你到底是領(lǐng)情了。 看在畢業(yè)證會有白蘭三分之一努力的份上,你決定對他和顏悅色一點。 大三結(jié)束后的那個長假里,你終于完成了威爾帝給你的入門作業(yè),成功將匣兵器復刻在了這個十年前的世界。 介于火焰和指環(huán)這種硬性條件,大量出口還是只能往黑手黨。 此時千花科技公司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你只需要負責研發(fā),其他事情都被白蘭扔給了桔梗。 然后在簽合同的時候出現(xiàn)一下。 將近一年過去,再次見到迪諾,你的心情已經(jīng)很平靜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都要跟黑手黨搞商業(yè)合作,你最優(yōu)先考慮的還是加百羅涅,怎么說那都是守護著你長大的城鎮(zhèn)的守護神。 金發(fā)青年微笑著在談判桌上跟桔梗談笑風生,最終壓著白蘭給出底線簽了合同。 桔梗離開會議室極其復雜地看了你一眼,似乎在懷疑你提前跟迪諾交過底。 開玩笑,并盛一別過后你跟迪諾再也沒有聯(lián)系,怎么會給他透底。 你是向羅馬里歐透了底! 迪諾在會議室門口站了一會兒,據(jù)理力爭時的銳利氣勢像晚歸男人在樓底下散去的煙味,你出來只看見了熟悉的笑容。 他等你在自己面前站定,和煦地開口,語氣留足了空間,似乎只要你有絲毫不愿意就立刻回環(huán):“我在英國會留兩天,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你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嗎?” 你知道他在試探現(xiàn)在與你相處的分寸,也笑著說:“合作方要參觀當然歡迎啦——開玩笑的?!?/br> 你主動抱了他一下,態(tài)度從容又大方:“是迪諾當然可以啦?!?/br> 無論怎樣,你們對彼此來說終歸是特殊的。 第二天你帶迪諾去實驗室轉(zhuǎn)了一圈,英俊的青年引人側(cè)目,你主動和同事介紹:“這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伊諾千提“???”了一聲,他看向你身后的男性,疑惑哥哥看meimei的眼神會有這么偏執(zhí)嗎? 你順著伊諾千提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 迪諾微微垂首,那張端正清朗的面容朝你溫柔一笑,像是牛奶與咖啡混合到最佳比例的拿鐵,不會過分苦澀,也保留了醇厚的香味。 不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心境非常單純地去欣賞迪諾這張帥氣的臉。 你們一走,伊諾千提立刻在匣兵器項目組坐莊開盤,就賭這個金毛和那個白毛誰能上位成功。 得知此事的威爾帝眼鏡略一反光,架勢高深莫測。 迪諾并不想耽誤你工作,兩天里約你吃了兩頓飯便飛回意大利。 借著機會你們恢復了正常交流,會在節(jié)假日互相問候,你也經(jīng)常能收到他寄來的禮物。 大四一開學,白蘭悶聲憋了個大的——他成為了你的學弟,幾乎算是正式定居在英國。 你開始籌備畢業(yè)論文,重新跑了幾趟學校和指導老師見面、敲定選題。 室友問你要不要搬回來住,你想想還是拒絕了,畢竟你都在蹭白蘭的車往返學校和實驗室,倒也不費工夫。 如果這是白蘭的計策,那你不得不承認他很成功。不知不覺,你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存在,就當是隔壁養(yǎng)了一盆會講話、還能支使手下給你開車的多rou。 對,就是隔壁。 你沒有替威爾帝省錢,換了一間一層兩戶的公寓,白蘭現(xiàn)在就在給你當鄰居。 比起之前那個動不動帶朋友回來開派對的公子哥鄰居,你覺得白蘭挺好的,他還能給你帶飯。 只是有時候你都替桔梗覺得慘,千花科技的活都是他在干,還得來給白蘭開車。 后來你知道了,是桔梗自己堅決捍衛(wèi)了替白蘭開車的權(quán)力……好吧,就算混成了二把手,他給自己的定位永遠還是白蘭最忠誠的手下。 大四開學后沒多久就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你的生日。 威爾帝特地給你放了一天假。 而你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在家里痛快地一覺睡到下午,直到擾人清夢的門鈴聲叮咚叮咚響個不停。 睡眼惺忪地看一眼門顯監(jiān)控。 立刻清醒了。 屏幕左側(cè),金發(fā)的青年一副休閑西服裝束,神情溫柔,琥珀色的眼瞳在暖色頂燈下泛著清潤的光,折在手肘的黑色襯衫衣袖下延伸出一節(jié)漂亮的小臂,提著一個八寸左右的蛋糕。 屏幕右側(cè),白發(fā)的鄰居仍然是清爽的男大學生打扮,懷中卻抱了一束極為夸張的白玫瑰,一對薄紫色的眼緊緊鎖定攝像頭,像是穿過它看見了背后的你一般,緩緩露出一個悠然的笑。 ………… 你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誰能告訴你,迪諾加百羅涅和白蘭杰索怎么能湊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