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頭：“阿爸不會同意的，他肯定會生氣的，家里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你爸爸，他有事，不能照顧你了?！苯雒嗣氖?，極力讓語氣保持平緩：“他也答應(yīng)了，讓你去治眼睛，你別擔(dān)心?！?/br>
    聽見他這么說，王小花終于放下心，露出了甜甜的笑意：“真的可以嗎？謝謝江哥哥，我其實很想治好眼睛的，我小時候是能看見一點的……”

    她小聲的說著，女警察忍不住轉(zhuǎn)過頭擦了擦眼淚。江泠溫柔的摸了摸王小花的頭，低聲附和著她。

    “哦，對了，江哥哥?！蓖跣』ㄍ蝗幌氲搅耸裁?，又道：“哥哥，我在去市里治眼睛之前能不能去看看小晞啊，我好久沒有見到她了。大家都說她做了壞事被抓走了，可是小晞很好的，她不會做壞事的。”

    她頓了頓，又道：“現(xiàn)在我要去市里治病了，市里一定很遠吧，我肯定很久都看不到小晞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咬住了嘴唇，欲言又止。

    江泠沒有回答。

    按照朱振所說，由于王晞是縱火案的重要涉案人員，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了一名女警陪著她，將她控制了起來。這個時候是沒辦法見其他人的，所以王小花的要求他無法答應(yīng)。

    “你很想見她嗎？”江泠問：“不過你暫時應(yīng)該見不到她。”

    王小花聞言有些失望，她癟了癟嘴：“好吧，那就算了?！?/br>
    “好啦，”江泠安慰性的捏捏她的臉：“如果可以的話，我讓她方便的時候再找你，好不好？如果你不在這里了，我就讓她給你打電話，這樣總可以了吧。”

    王小花這才高興了起來。

    “那太好了，”她高興道：“小晞也會很高興的，她在村里就我一個朋友，看不到我她肯定也很難過?！?/br>
    江泠想了想，又蹲了下去問她：“那哥哥問問你，平時你跟王晞玩的時候，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家里的事情。”

    現(xiàn)在有了王胡來的證詞，已經(jīng)證明了林娟的來歷，但那件縱火案卻一直沒有頭緒。

    根據(jù)市里傳來的消息，在火場中葬身的七個人里有六個人被下了藥，那是一種給家畜使用的藥物，用在人的身上效果更加明顯。那六個人應(yīng)當是被下了藥后昏迷不醒，所以在大火中沒能跑出來。

    然而這樣就有了新的疑問，除去那六個人，唯一一個在地上掙扎的第七人，也就是王有仔的老婆林娟她體內(nèi)并沒有檢測到那種藥。在起火的時候，她狀態(tài)是清醒著的，為什么沒有跑出來？

    王小花認真的想了想，眉頭困惑的皺了起來：“小晞她——她不太愛說家里的事情的，而且她都不太愛說話，只是會跟我說幾句而已。”

    “也不跟她家里人說話嗎？”江泠問。

    “不太說話的，”王小花道：“她家里人不喜歡她，因為……額……”

    意識到自己快要說出不好的事情，她及時的捂住了嘴，停了下來。

    “是因為她不是她阿爸生的嗎？”江泠道。

    王小花一愣：“你都知道啦？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所以不想說。小晞每次都因為這個被大家嘲笑，大家都說她是野種，還笑她阿爸生不出兒子。其實我阿爸也沒兒子，他也很生氣。”

    “是這樣的小花，”江泠耐心道：“你應(yīng)該也知道王晞家的事情，那場大火后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有些事如果你知道請一定要告訴哥哥，這不是在傷害王晞，而是幫助她。讓哥哥查清那場大火的真相，才能給王晞更好的幫助，知道嗎？”

    王小花抿了抿唇，表情有些掙扎。

    江泠也沒著急，耐心的等著。他之前給對方做筆錄的時候就曾經(jīng)問過王晞的事，但是或許是擔(dān)心給王晞帶來不好的影響，王小花明明知道一些事情卻不肯說出來。

    大概是已經(jīng)對江泠十分信任，也被他的話勸動了，王小花認真的想了想，終于抬頭道：“好吧哥哥，如果能幫到小晞，那我都告訴你。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關(guān)于王晞的情況，”江泠道：“你能想到什么，就說什么?！?/br>
    “嗯……因為小晞不是她阿爸的仔，所以小晞過的不怎么好的，連飯都吃不飽?！蓖跣』ǖ溃骸八?jīng)常去地里挖生玉米生番薯吃，不然就要餓肚子了?！?/br>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江泠說：“王晞的名字是誰給起的？”

    從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在那個一心渴求著有后代生男孩的村子里，王晞這個晞字幾乎是極其特別的存在。他原以為會是其他的同音字，跟王慶民確認后才知道就是這個晞。

    “小晞的名字是她阿媽起的呀，”王小花說：“她教我寫過，不過我笨，沒記住。可是小晞很聰明，她成績很好的，她還在鎮(zhèn)上讀書呢，學(xué)習(xí)很厲害，會寫很多字的。”

    然而這也是讓江泠疑惑的點。

    在大香村里，能外出讀書的不是沒有，但幾乎都是村里的男孩。然而王晞作為村里唯一一個在鎮(zhèn)上讀高中的女孩，還是在不是王有仔親生的情況下讀的。

    他怎么想都覺得無法理解。

    “王晞mama認識字嗎？”江泠說：“她不是啞巴嗎？”

    王小花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其實哥哥，我告訴你，小晞mama不是啞巴的，她只是不想說話。”

    “這件事其實是我聽村里人說的，小晞出生后，因為她是個女兒，有仔叔就不太想管。小晞mama卻堅持要給她起這個名字，而且從那之后她就再也不說話了。村里人都以為她是啞巴，小晞卻偷偷告訴我，其實她聽她mama說過話的?！?/br>
    江泠半天沒說話。

    他其實能理解林娟的選擇，能給王晞起這個名字，林娟本人應(yīng)該是有些文化的。

    一個曾經(jīng)讀過書受過教育的女人，被拐賣到這樣的一個地方，生活里只剩下作為女人生育的意義。

    ——她的絕望與痛苦，無人能真正體會到。

    林娟沒能像胡麗那樣瘋掉，然而這種看不見盡頭的生活里，仍然保持著的理智或許才是她最大的痛苦來源，所以她選擇沉默，以不說話的方式來表現(xiàn)自己卑微的對抗。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王小花想起了什么，突然道：“起火的前幾天，小晞突然跟我說，她有可能要退學(xué)了，有仔叔好像說不給她讀了?！?/br>
    江泠愣了一下：“她有說為什么嗎？”

    王小花搖搖頭：“沒有說，但是她很不開心。”

    作者有話說：

    有沒有人知道，類似像王小花這種情況的，后續(xù)一般會是怎么安置呢？

    第57章 烈火難明8

    她仰起頭， 雖然什么都看不見，但仍然不安的朝向了江泠的方向。

    “哥哥， 小晞會沒事的吧？”王小花問。

    江泠沉默的凝視著她。

    聯(lián)合王小花的話跟以往得到的線索， 再加上對幾個涉案人的了解，他的腦子里依稀有了些模糊的猜測。然而這些猜測都是基于他的測算與想象，在得到具體證實之前， 他沒辦法給出任何結(jié)論。

    他也不想欺騙王小花，這個女孩已經(jīng)夠苦了， 用虛無的謊言去欺騙她會讓他充滿了罪惡感。

    一直沒等到江泠的回復(fù)，王小花懂事的點點頭：“我明白了哥哥?！?/br>
    她摸索著站了起來， 幾乎是哀求的開了口：“哥哥我知道你人很好， 你一定要幫幫小晞，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約好了還要一起玩的。”

    “我會的，”江泠認真道：“我一定會?！?/br>
    女警將王小花帶了出去， 江泠靜默的站了一會，陸暉從外走了進來，停在了他的身邊。

    “朱振他們已經(jīng)安排好了，王慶民跑不了?！彼吐暤溃骸澳氵@邊怎么樣了？”

    江泠扭頭看向他， 盡量平靜的把剛剛從王小花那得到的信息總結(jié)了一下。

    “林娟給王晞起的名字？那她之前應(yīng)該受過教育。”陸暉沉聲道：“但是王家人當初既然能答應(yīng)送王晞來鎮(zhèn)里上學(xué)，為什么突然又要給她退學(xué)？還恰好發(fā)生在縱火案的前幾天？”

    時間上太過于巧合，他們不得不將這兩件事聯(lián)系了起來。然而如今王家人只剩下了王晞一個， 而大香村幾乎所有人都對實情緘口不言，在朱振他們將王慶民逮捕回來前，他們能夠去尋找答案的只有一個人。

    朱振跟他的同事都外出抓捕王慶民了， 江泠找了所里的其他人， 由他們領(lǐng)著終于見到了王晞。

    江泠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 突然就想起了他在大香村見到的那個老人說過的話。

    “以有仔的樣子，哪能生出那樣的女兒。”

    確實不能，只要是見到王晞本人的，都會懷疑她與王有仔究竟是不是親生的關(guān)系。

    畢竟王晞太漂亮了。

    江泠只在照片上看見過她小時候的樣子，那上面她只是瘦瘦小小的一只，身上穿著寬大到完全不合體的衣服，然而即便是臉色蠟黃也看得出她眉眼間的秀麗。

    而眼前這個已經(jīng)十五歲上高一的姑娘，有這專屬于她這個年紀的青澀稚嫩。只是從江泠他們進來開始，王晞就始終以一種抱膝的姿態(tài)坐在角落里，一動不動的盯著墻角，連眼神都未曾給過他們。

    “這段時間一直這樣。”照顧她的女警無奈道：“醒了就躲在那里，累了就獨自睡覺，問什么都不回答。有一次我給她倒水喝，開水都燙到她手上了，她吭都不吭一聲?！?/br>
    “做過筆錄了嗎？”陸暉低聲問。

    女警搖了搖頭：“她一句話都不肯說，沒辦法做筆錄?！?/br>
    她頓了頓，猶豫了下道：“這孩子怪可憐的，你們等會耐心點，別嚇著她了?！?/br>
    “我們知道了。”江泠道。

    陸暉看向他：“要不還是你去吧?！?/br>
    他自問在女人跟小孩面前，自己遠沒有江泠受歡迎。如今王晞很明顯已經(jīng)走進了死胡同，他也不想去刺激她。

    江泠嗯了一聲。

    王晞始終都在呆呆的盯著角落出神，江泠站著觀察了她一會，又慢慢的靠近到王晞身邊。

    他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學(xué)著王晞那樣面對著她坐下，微笑著問她：“你在看什么？”

    然而就如同女警之前所說的那樣，即便他如此，王晞依舊只是盯著角落里發(fā)呆，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我聽王小花說，你們兩個是好朋友，是不是？”江泠輕聲道：“她現(xiàn)在就在鎮(zhèn)上住著，我?guī)退谑欣镎伊藗€眼科醫(yī)生，醫(yī)生說她的眼睛有好轉(zhuǎn)的希望，過幾天小花就要去市里治眼睛了。她今天找了我，說是很想見你一面?！?/br>
    他的話音剛落，原本僵硬的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的王晞輕輕一動，慢慢抬起頭看向了他。

    她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這么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但江泠知道她被自己引起了興趣，略微有了點把握。

    “不信嗎？”江泠掏出手機：“你現(xiàn)在情況特殊，還不能見她，但是我特意讓她錄了個視頻?！?/br>
    他按下播放按鈕，屏幕上，王小花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無神的雙眼看著鏡頭的方向。在連續(xù)問了幾遍開始沒后，她終于局促的對著鏡頭笑了笑。

    “是我啊，”視頻里王小花的聲音稚嫩：“小晞，江哥哥說可以錄視頻讓你看看我，你看見我了嗎？這幾天發(fā)生了好多好多事情，小晞你知道嗎？江哥哥說要送我去市里找大醫(yī)生治我的眼睛，不過哥哥說完全治好的希望不大，但是或許可以恢復(fù)一點點以前的樣子。”

    王小花甜甜的笑了起來：“其實能有一點點影子都很好了，我現(xiàn)在看見的全都是黑的……”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最近的事情，包括她阿爸突然就不見了但她并沒有很難過，包括她要去治眼睛了，包括警察答應(yīng)她會讓她跟她阿媽一起離開。一樁一件，一五一十的說給王晞聽。

    王晞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屏幕，眼神從一開始的驚愕逐漸變得柔和。

    等到江泠關(guān)掉視頻，王晞戀戀不舍的看了手機一眼，擦了擦眼淚，卻又重新回歸到最開始的姿勢。

    她始終以這種抗拒的姿態(tài)面對著他們，王小花的那些話似乎并沒有勸動她半分。

    江泠卻自顧自道：“我第一次聽見你的名字時就覺得你這個名字真好聽。晞——”

    他輕輕的念了一遍，語調(diào)溫柔：“小花告訴我，這個名字是你阿媽給你起的。你阿媽一定很愛你，將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在了你身上。”

    王晞動了動，又抬起頭來看他。

    “小花說你在鎮(zhèn)上讀書，那你查過晞的意思嗎？”江泠道：“東方未晞，你阿媽希望你是她的破曉，是即將到來的天明，是她遭受的所有困難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