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遲遲冷眼看他：“王大人，我是來同你做交易的，榆香這味藥，我目前手上有幾只，我可以答應(yīng)給你，但我有兩個要求?！?/br>
    “你說?！?/br>
    “第一，這味藥必須得給性命垂危的百姓治?。坏诙?，女學(xué)中其他人的罪由我代罰?！?/br>
    王臨安應(yīng)道：“可以，藥給我看看?！睆臏剡t遲手上接過藥，遞給官差下去求證。

    不出一刻，官差便帶著藥回來了，附在王臨安耳側(cè)道：“太醫(yī)瞧過了，是真的榆香藥材，還可用?！?/br>
    溫遲遲想起盤雪對她的叮囑，對王臨安道：“最好現(xiàn)下就用，否則失了藥效，便不好了。”

    “知道，”王臨安將藥材重又放到了官差手上，吩咐道，“拿下去救人吧，先給性命垂危的小孩用，后青年男丁，婦人，老人，這邊是救人的順序，不可越過去?！?/br>
    見著官差離開，王臨安重又看向了溫遲遲，瞇眼道：“等我罰你呢？那你現(xiàn)在府衙中住幾天，等瞧瞧你這藥材的藥效，再做定奪吧?！闭f罷，令人好生看管溫遲遲，便兀自離開了。

    溫遲遲抬眼看了過去，心內(nèi)忽有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之感，手緊緊地攥著，不住地往外張望。

    第104章 正文完 上窮碧落下黃泉。

    盤雪目送著溫遲遲懷抱藥材登馬離開, 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她轉(zhuǎn)身，往院子里頭走，左拐右拐, 穿過抄手游廊, 便見著小廝手上端了一碗藥往房內(nèi)去。

    盤雪目光犀利地從藥碗上掃了過去，叫住了小廝，“這碗藥給宋大人送去的？我來吧。”

    小廝不知盤雪與宋也之間的齟齬，因?yàn)槌Ｒ姳P雪待在溫遲遲身邊，又常在女學(xué)中幫忙，沒有防備地道：“是給宋大人送去的，盤雪jiejie若是您忙, 便我送過去吧，不礙事?！?/br>
    “無妨, 我記得小廚房還忙著，沒人添薪呢，你去灶下忙吧, 這里我來即可。”盤雪道。

    說完, 盤雪便接過小廝手里頭的藥碗，往宋也房里走了進(jìn)去。

    盤雪將懷柔跟陳蕁送出了城門后便回來了, 壓根沒離開過宿州, 自然也是知道宋也離開宿州之前便染了病。

    本以為會死在半路上的，沒想到來回跑馬跑了五天五夜, 中途還能登趟上, 回來的時候竟還有一口氣。

    一只千年人參吊著, 竟還能撐到溫遲遲與女學(xué)里頭所有學(xué)生脫離危險期。如今這撿來的一只榆香給他用, 當(dāng)真是便宜他了。

    盤雪走到宋也窗前, 倒了盞熱茶便往宋也面上潑了過去。

    宋也病重高燒, 但意識還在，滾開的水潑到臉上，令他緩緩睜開了眼，冷冷地看著盤雪，“你來做什么？”

    “我來？我來報(bào)仇啊，來替溫遲遲報(bào)仇，怎么樣？”盤雪端著手上的藥碗，舀了舀湯匙，“最后一碗藥了，你的救命藥，你猜猜，為什么在我手上？”

    宋也眸子里已然是一片冷意，“我不需要藥，滾?！?/br>
    “沒有人不想活的，宋大人，你其實(shí)不是不想要藥，是不想聽到我說出那刺人的話罷了。對，是溫遲遲將藥給我的，她就是恨你，否則你帶病，拼了半條命將解藥帶回來，她醒了那么久卻不是第一時間來看你，而是去找王臨安呢？”

    盤雪看著宋也蒼白的臉色，便知道捏住了他的七寸，臉上的笑意便也就更甚了。

    她得意地道：“唉，看你實(shí)在是可憐，一個人帶孩子這么大，接過到頭來，妻子跟人跑了，孩子也要認(rèn)人做父親了，你呢，孤苦伶仃一個人的，這可不是報(bào)應(yīng)嗎？”

    “實(shí)話同你說，其實(shí)陳氏鋪?zhàn)永镱^還是有些榆香存貨的，所以溫遲遲便第一時間帶著給王臨安咯，你以為人家王老夫人以什么接納她呢？溫遲遲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多花一絲功夫在你身上的，宋大人，即便你贖罪，你認(rèn)錯，你當(dāng)初怎么寵愛我，怎么傷害她的，就都能抹除了嗎？你憑什么覺得她就要原諒你？”

    輕飄飄的話語落在宋也的心間，將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重又戳的血淋淋。

    瘟疫之痛，還不及心內(nèi)劇痛萬分之一。

    不想將盤雪的話放在心里，卻下意識地覺得她說的似乎也沒錯，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他面色慘白地道：“是她叫你來的？”

    “她忙著去見王臨安，哪里有空想起你啊，”盤雪道，“與其說是叫，不如說，是默許我來?！?/br>
    宋也無力地笑了笑，“說完了么？說完走吧?！?/br>
    “說完了?！?/br>
    盤雪抬手，輕飄飄地將藥碗拋擲在了地上，瓷碗具碎，騰騰熱氣與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盤雪低頭，抬起那只站了藥汁的靴子踩到了瓷碗碎片上，碾成碎霽，而后惡狠狠地道：“......你，還不如去死呢。”

    說罷，便揚(yáng)長而去，任由宋也自生自滅。

    宋也沒說話，看著盤雪離開，心內(nèi)沒有悲傷，亦沒有慍怒，只有平靜與麻木。

    他強(qiáng)撐了坐起來，上山時抄了最近的一條路，身上被掛的盡是細(xì)而深，一動便會扯的傷口劇痛，宋也置若罔聞地，從床上下來。

    雪白的中衣貼在他勁瘦的身上，除非恰到好處的腱子rou，身上也沒什么rou，如今一折騰，瘦了好些，瞧上去便是風(fēng)一吹就倒的模樣。

    宋也心內(nèi)忽生一種慶幸之意，他該慶幸，溫遲遲沒看到他這樣憔悴的模樣，畢竟真要嫌棄他的話，他也當(dāng)真不知如何是好。

    臨風(fēng)而立，颯颯的寒風(fēng)從窗牖便灌了進(jìn)來，就這么站了會兒，宋也起身，坐到了書桌上，提筆開始寫。

    這是一封遞給陛下與昭示天下的認(rèn)罪書，言辭懇切，追憶前塵盡三十余載歲月，細(xì)數(shù)件件樁樁舊事。

    知道溫遲遲認(rèn)死理，為替她正名，認(rèn)下了楊學(xué)士之死一事，與女學(xué)瘟疫隱而不發(fā)之事。

    認(rèn)罪書最后末尾有這么一句：“吾愛妻溫遲遲，恭良賢淑，從容似水，也負(fù)之，后珍之，然為時已晚。故此書雖為陛下道，為天下人道，實(shí)為一人所道?！?/br>
    一氣呵成地寫完后，宋也盯著那上頭的看了許久，思來想去，還是將溫遲遲換成了杭州溫氏。

    寫成后，便將書信壓在了桌子上，徑直走了出去。

    院子中有一塊池子，宋也走到池邊，身體已然吃不消了。

    看了許久，若說此時還惦念著什么人的話，約莫還有懷柔吧。

    自她出生后，便沒離過自己的手，長大了，她會不會怨恨他？

    其實(shí)懷柔很乖，很聽話，做的做出格的的事，都是因?yàn)橄氚⒛?。她偷偷溜進(jìn)他的書房看溫遲遲畫像，她故意溜出去守在路邊等溫遲遲，他都知道。

    可有時候連大人都忍不住，遑論小孩子呢？

    想他此生，一直被拋棄，先是長公主，后是二夫人，兄長，弟弟，長柏，青松，乃至整個宋家，甚至還有溫遲遲，只有懷柔，依賴他，信任他，會抱著他的手臂軟糯地喊阿爹。

    想著，便覺得眼底發(fā)澀，抬眼看向面前平靜無波的水面，忽然生出了一種濃重的疲倦之意。

    抬腳，一步一步向池子中逼近。

    恍惚中，他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大約是聽錯了吧。

    他又抬腳，卻聽見身后驟然傳來了一聲尖利而又焦急的叫聲，“宋也，你不能再往前去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宋也的步子猛地頓住，卻始終不敢往回看。

    即便很想再見她一眼。

    只是，再看到她，他又怎么舍得離開呢？

    “溫遲遲，當(dāng)初是我欠你，這么多年，我差你一句話，”宋也哽了哽喉頭，低聲道，“對不起?！?/br>
    溫遲遲聽見宋也這樣毫無那股子強(qiáng)勢勁的話，忽覺得不安，她急道：“你就不怕我另嫁他人嗎？”

    “以后你想嫁誰都行，我不會攔著你，只一點(diǎn)，懷柔不能受了委屈，若是......”似乎他也不能再放什么狠話了。

    宋也閉了閉眼睛，緩緩道：“算了，你好就行。你說的對，我從未在意過你真正的想法，總是自以為是想將你拴在身邊，卻從未過問過，你快不快了，怪我，明白的太遲?！?/br>
    溫遲遲問他：“可是你就不怕我尋人不良，我們娘兩到了旁人家受婆母欺負(fù)？”

    “王臨安不是很好么？”宋也壓根不敢細(xì)想，只啞聲道。

    “不好，一點(diǎn)都不好?！睖剡t遲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別人都不行，為什么你沒考慮過自己呢，宋也？到時候，又該怎么辦？”

    宋也苦笑道：“我配么，你是在消遣我......”

    “簪子呢？”溫遲遲打斷宋也，問他。

    宋也頓了一會兒，如實(shí)道：“在手里?！?/br>
    “我給你一個機(jī)會，你若是能在十個數(shù)內(nèi)，將簪子別在我的發(fā)間，我就肯再給你一次機(jī)會。”溫遲遲道。

    看著宋也瘦削的背影，溫遲遲一字一句地道：“一、二、三......”

    “九?！?/br>
    溫遲遲抬眼，看向宋也，只見他脊背挺直，沒有半分要動的意思，略等了一會兒，溫遲遲復(fù)又道：

    “九——”

    宋也再沒忍得住，轉(zhuǎn)了身，拖著沉疴的病體走向了溫遲遲，將簪子別在她發(fā)間，小心翼翼地端詳她許久。

    溫遲遲迎上宋也的視線，輕輕環(huán)住他的腰，柔聲道：“這次我沒想殺你的，我給你留藥了的，你可以信我。”

    宋也顧不得分辨真假，只要溫遲遲肯說話哄他，他便會認(rèn)。

    一把將她拉進(jìn)了懷里，眼底發(fā)澀，眼眶亦紅紅的，“你要是敢騙我，要是敢......”

    狠話終還是沒放出口。

    溫遲遲倏地笑了，“我是在騙你，你怎樣？”

    宋也輕輕拖住那薄薄的脊背，手輕柔的搭在她的發(fā)間，道：“若是騙我，先演完這輩子再說?！?/br>
    “好啊，我演?！睖剡t遲笑應(yīng)。

    宋也不敢相信之余，便開始得寸進(jìn)尺，“就演戲？難道就不能有一絲真情？就一點(diǎn)點(diǎn)……”

    “嗯……”溫遲遲沉吟了一瞬，“可以考慮?！?/br>
    宋也又問：“一點(diǎn)點(diǎn)是多少？”

    “可以是趾頭大?！?/br>
    “那還可以是什么？”宋也問。

    溫遲遲沒應(yīng)，拉著他往回走，“走吧，回去好好養(yǎng)病，你若早死，一點(diǎn)點(diǎn)都沒有了?！?/br>
    秋風(fēng)忽起，吹皺一池水。

    風(fēng)里隱隱傳來一句話，“還可以是，生同衾，死同xue?！?/br>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jié)啦，應(yīng)該還有點(diǎn)番外～

    下一本開現(xiàn)言校園文《雨簾里的盛夏》

    下一本古言預(yù)計(jì)十一月，十二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