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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妾/美人塌下懺 第60節(jié)

    宋也頓了頓,而后一字一句道:“我是她的夫婿。”

    道官又問:“那想必您二人情比金堅,愛如磐石了?”

    極細碎大的光線落在了他的眉眼之上,令他晃了晃神。

    “......是?!彼我猜曇魤旱脴O低。

    “這等,”道官頓了頓,沉吟道,“若是公子極心誠,那便親手繡一只紅帕子,上頭要有比翼鳥,要有連理枝,要有夫人的名字同你的名字,再來尋貧道施咒。針線落下之時,要極慎重,因著為生人叫魂是極走險之事,稍有不慎,便會遭到反噬,虧損壽元?!?/br>
    宋也收回思緒,打量著這這只帕子,一針一線都是自己親手縫的,上頭有溫遲遲的名字,有他的名字,有比翼鳥,有連理枝。繡得歪歪扭扭,東倒西歪,針腳不好,走線不流暢。

    是很丑。

    可誰敢保證里頭沒有他半點的用心呢?

    誰也不敢保證。

    宋也握著她的一條腿,將系著鈴鐺的紅帕子系在她的腳踝之上,直截了當(dāng),不容置喙。

    溫遲遲跟在宋也身后,壓根不知道他要將她帶到哪兒去,只安靜地跟在他身后,只如今天已經(jīng)黑透了,宋也帶她去的地方空無一人,寂靜非常,幾只寒鴉時而撲棱著翅膀飛走。

    只她走過之時,腳踝上系著的紅帕鈴鐺叮當(dāng)作響,在這樣夜里顯得清晰而又詭異。

    溫遲遲就受了驚,到了晚上本就怕,夜里須得有人守在她身邊,燈火徹夜長明,這才能睡得著,不用說到這般陰森可怖的地方,便是夜里出門都沒有過。

    鈴聲響亮又清脆,宋也卻隱隱聽見了牙關(guān)打顫的聲音,他停下,轉(zhuǎn)身將發(fā)抖的溫遲遲一把抱了起來。

    “不要怕,過了今夜便好了?!?/br>
    四野寂靜,風(fēng)吹陣陣,衣袂翻飛,宋也聲音清冽,卻莫名的柔和,他極少用這樣真摯的口吻同人說話,是以溫遲遲在聽見的那一瞬間便下意識地信任他。

    這兒是國公府一個荒廢的竹樓,長公主出降之時建的,辟給長公主品茗聽曲兒用,但長公主已經(jīng)多年不曾回來,又不許人踏足,這兒便蒙上了一層很厚的灰。

    宋也抱著溫遲遲上了樓,便見著長柏身后跟著做法的道官,恭敬地在半露天的地方恭敬地立著。

    外頭放置了兩張小案,上頭擺放著三牲,幾壇東陽酒,香燭紙扎,雞鴨案酒。

    道觀見著人來了,拿了水給失魂之人沾在手腕,點了香燭,這才圍著溫遲遲念了好幾聲咒語,念完咒這才剖開了牛羊豬,將祭品供奉給天地諸神。

    一切作罷,道官道:“相爺,這后頭的事便交由你了?!?/br>
    宋也點頭同意后,道官便跟著長柏一同退了下去。

    宋也半跪在地上,將系在溫遲遲腳踝上的紅帕鈴鐺拿了下來。

    俄而湖風(fēng)與林風(fēng)大作,兩股風(fēng)相向而來,宛如兩只猛□□纏撕扯在一起,發(fā)出惱怒的低鳴。

    宋也晃了晃手上的鈴鐺,鈴聲清脆又響亮。

    一陣。

    第二陣。

    第三陣。

    ......

    宋也將紅帕子一把在燒紙錢的火盆上頭蕩過,紅帕一角燃了起來,宋也將帕子遞到了溫遲遲手中,“從樓上拋下去?!?/br>
    溫遲遲不得已接過,手上顫抖,卻極快地從竹樓上扔了下去,下頭是一片湖,下去便沒了。

    溫遲遲只虛虛地往下瞥了一眼便腿軟地跌坐在了地上,樓高幾丈,隱在黑夜中,但她只虛虛一眼便即刻感知到了她這是在空中,是虛的,心中再沒了腳踩實地的安全感。

    墜馬滾下的山崖,祭祀祈福的彩樓,寒風(fēng)徹骨的城墻,都像這樣,這樣的高。

    銀鈴又一次響徹,宋也俯身將她摟在懷中,卻發(fā)現(xiàn)她渾身顫抖,宛如一只受驚的小鳥兒,縮成了一團。

    宋也一手搖著鈴,一邊捻她眼梢的淚珠。良久后,他道:“回家了?!?/br>
    聲音低沉又克制,要仔細去聽才能發(fā)現(xiàn)里頭究竟有多么沙啞。

    家里沒有這么高的,跟我回家吧,溫遲遲。

    ·

    自那日回來,溫遲遲便發(fā)了燒。

    秋香與晴雪負責(zé)每日給溫遲遲熬藥看火候,偶爾晴雪與秋香還可以進內(nèi)屋端個茶倒個水兒,雖然公子從不讓久留,但秋香覺得姨娘這幾日較前些時候生動多了,臉頰紅潤了起來,連神采也動人了許多,顯然是六神逐漸歸位之態(tài)。

    秋香見著溫遲遲身子好了起來,連端茶遞水時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晴雪見了,卻在一旁潑她的冷水,“高興個什么呀,太尉府與公國府最近鬧得很是難看呢?!?/br>
    秋香問:“太尉府,是杜家嗎?是與公子有婚約的那家?”

    “你懂什么呀?!鼻缪┢擦似沧?,看著火候不再搭理她。

    秋香撓了撓頭,“晴雪jiejie,你不會還因為晴雨被公子發(fā)配到跨院而惱火著呢吧?可她就是做錯了呀,她幫著雪姨娘污我們姨娘的名節(jié)了,名節(jié)哎,那可是關(guān)乎女子一生大事,是有些惡毒了?!?/br>
    秋香聳聳肩,將用過的藥碗拿到一旁去洗。

    晴雪氣憤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看著火候,再沒有搭理她。

    溫遲遲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子上,將兩個丫鬟的對話盡數(shù)收進了耳中,她聽了一會兒,便將雕花木窗攏上了。

    溫遲遲將目光重新挪到了繡活上,宋也前幾日同她說,他要南下解決些事情,聽他與長柏談話應(yīng)當(dāng)是淮南路出岔子了?她并不懂得朝堂上這些斗爭,但她下意識地便覺得,能讓宋也親自動身南下的,定不是小事。

    因為思考得投入,便沒有聽見身后的腳步聲。

    宋也從后頭環(huán)住了她的腰身,頭靠在她的肩上,沉聲問:“在想什么呢?”

    溫遲遲回過神,拉著他的手,溫聲喚他:“郎君?!?/br>
    宋也應(yīng)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進了凈室,吩咐她:“拿件直綴送進來?!?/br>
    溫遲遲應(yīng)聲從梨花黃木衣櫥中拿出了一件青色交領(lǐng)直綴送了進去,便又安靜地坐回了椅子中。

    宋也出來時恰好見著她在發(fā)愣,也坐到了她邊上,宋也扯唇道:“變聰明了,也給我省了不少事。不過今日的發(fā)髻甚丑,誰給你梳的?”

    “你直接說我梳的丑好了,畢竟外頭的丫鬟你又不讓她們進來?!睖剡t遲低頭道,語氣有些不高興。

    在宋也聽來,卻是有幾分委屈的意思在里頭,“你若是求求我,我可以考慮給你梳個更好看的。”

    溫遲遲眼睛亮了亮:“有多好看?”

    宋也一時語塞,他頓了會兒道:“約莫比你這個還要好看許多?!?/br>
    “郎君?!睖剡t遲抱著他有力的胳膊,語氣相當(dāng)柔軟。

    宋也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你就這么矯揉造作吧?!痹掚m如此,卻一把將溫遲遲抱到了銅鏡前,又研究了會兒。

    溫遲遲打量著鏡中的發(fā)髻,由衷地驚嘆,她問:“你這是跟誰學(xué)的呀?”

    “這么容易的東西還要學(xué)么?!?/br>
    溫遲遲顯然不相信,撇了撇嘴,“那你定然也給其他女子梳過。”

    “記不大清了,”宋也輕哧道,“但也不是誰都能擔(dān)待得起我梳的頭的?!?/br>
    溫遲遲轉(zhuǎn)過身,環(huán)住了宋也的腰,悶悶地問:“郎君,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還沒走就惦記上了?”宋也眼底染上了清淺的笑意,他頓了會兒,拍拍她的頭道,“不會很久。”

    溫遲遲道:“可是郎君,你走了就沒人給我梳頭,也沒人給我挑魚刺了?!?/br>
    “我就這用?”宋也道,“沒良心的東西?!?/br>
    溫遲遲連忙搖頭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若讓秋香和晴雪再進來伺候吧?!?/br>
    宋也道:“我打算重新?lián)芤慌诉M來伺候?!?/br>
    “那能不能不要換掉她們?”溫遲遲輕輕晃了晃宋也的胳膊,懇求問,“可以嗎,郎君?”

    懷疑的冷意浮在了宋也的眼底,直到見著溫遲遲眼中溫和單純的笑意,以及她笑著時看他的眼神,干凈純粹,完完全全地眼里只有他,他的臉色才緩和了下來。

    “也不是不行,”他道,“我走后你會不會想我?”

    “......會?!睖剡t遲確信地又說了一遍,“會的。”

    宋也:“真的?”

    “嗯,”溫遲遲道,“不過你若是太久不回來,我就不想你了?!?/br>
    宋也低低地笑了,這才放下了戒心,將她抱了起來,“我相信了,想我了便寫信,一天一封不許少,更不許敷衍了事,若非相思露骨,如怨如慕,如傾如訴,回來我拿你是問?!?/br>
    ·

    宋也是在三日后走的,走時靜悄悄的,溫遲遲沒聽見什么動靜,只隱約覺著有人在她額上點了點,而后耳根子很是清凈,睡到了日上三竿。

    宋也走后,溫遲遲閑來無事,幾乎每一日用過早膳后都得帶著秋香,去院子中散會兒步。

    如今依然開春,雖天氣尚且寒冷,但外頭的陽光是十足十的好,照在人身上也暖和,逛園子也不失為一個極好的選擇。

    遇到滿哥兒是在幾日后,溫遲遲本想同滿哥兒說兩句,沒想到二房二姑娘宋嵐卻先一步叫住了她,“溫姨娘?!?/br>
    溫遲遲應(yīng)了一聲,還未說話,二姑娘宋嵐已然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道:“溫姨娘,聽說你母親是姑蘇有名的繡娘,你的女工也很好,我能不能請教你一些這方面的事情?”

    “當(dāng)然可以,”溫遲遲點頭,“只我如今房里線頭不太全,前段時間用得很了,如今只剩極為質(zhì)樸的顏色了。”

    宋嵐連忙道:“不礙事,我的房里都齊全著,要不姨娘隨我去院子里坐會兒吧?”

    宋嵐是定了人家的,如今在府內(nèi)待嫁,心中記掛著未來夫婿,便想著春日里繡一只香囊掛在身上,出去踏春尚好,便來請教溫遲遲了,溫遲遲也樂見其成,傾囊相授。一來二去,溫遲遲與宋嵐的交往便密切了起來。

    溫遲遲那日去的不巧,宋嵐便雖二夫人會寺中燒香了,回來之時,恰好見著了大公子宋慎。

    宋慎另一只健在的手上拎著酒壇,看了溫遲遲一眼,便頭也不回邁著步子往屋子里頭去。

    溫遲遲連忙叫住了他,“大公子且慢,我有一事想托您交代給二姑娘。”

    宋慎腳步放緩,便聽見溫遲遲道:“大公子,二姑娘前幾日同我商討如何將帕子繡的生動些,我便以哨子為例給她繡了一方帕子,若是可以,還勞煩您代為轉(zhuǎn)交給二姑娘。”

    宋慎深深地看了溫遲遲一眼,道:“溫姨娘可以進來用些茶,嵐兒很快便會回來?!?/br>
    溫遲遲緊張的心緒平復(fù)了下去,連忙提裙跟著往里頭去。

    宋慎斷了右臂,只能使用左臂,雖然如此,但溫遲遲瞧得清楚,宋慎行動未曾受限,反而來去自如,很是利落。

    兩人相對,無言了好一會兒,溫遲遲便有些坐不住了,她道:“大公子,我覺得身上有些困乏,怕是要先行一步了,還請公子將東西轉(zhuǎn)交給二姑娘?!?/br>
    宋慎點了點頭,“可以?!?/br>
    溫遲遲壓了壓帕子底下的木哨,確認裹緊了不會叫人看出來,這才遞給宋慎。

    宋慎手掌摩挲了一會兒,將東西又遞到了溫遲遲手中,頷首道:“母親與嵐兒回來了,你自己同嵐兒說吧?!?/br>
    說罷,便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