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來點硬的，女人還不都一樣，喜歡裝腔作勢?！?/br>
    “硬？我覺得如果我來硬的，她會比我更硬。”

    此后，海涅再也沒有提起過她。

    從小我就知道這個雙胞胎兄弟比我強(qiáng)，他比我聰明，比我有耐性，甚至在家族中，他也遠(yuǎn)比我受重視。黑加爾哥哥從不任人唯親，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會被他重用，大哥和三哥雖然是親兄弟，可他們?nèi)匀涣粼谛鲁牵缟磉呑钪匾氖潞妥钪匾奈恢?，從來只交給邁克幾人，而現(xiàn)在又多了海涅。不是因為海涅夠聽話，而是因為他有二哥看中的品性，黑加爾哥哥欣賞冷靜又有耐性的人。

    這種冷靜只動搖過一次，那天二哥為海涅介紹了一門婚事，對方是道路部長夏洛特先生的女兒，自從首都傳下命令，要在全國建設(shè)大型鐵路，修筑高速公路后，夏洛特這個道路部長就水漲船高了，這門親事非常巧妙，對我們的勢力也大有益處。

    然而，從來沉默寡言的海涅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說：“我有喜歡的女人了，我要娶她。”

    黑加爾哥哥很冷靜，他拍拍海涅的肩膀說：“我知道強(qiáng)行給你安排婚姻，讓你受委屈了，是哥哥對不起你?！?/br>
    海涅垂下頭說：“哥哥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您?！?/br>
    “我也想讓你娶到心愛的女人，想讓自己弟弟開心，可現(xiàn)在我們的處境很艱難，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多少人想看喬納森這個混混出身的癟三完蛋。你長大了，也許別人不懂，但我知道你是懂的，這件事，可以原諒哥哥嗎？”

    有兄弟看不下去了，開口道：“只是結(jié)婚而已，又沒讓你只守著一個女人，結(jié)婚后，你想養(yǎng)幾個女人就養(yǎng)幾個女人，但現(xiàn)在你得聽黑加爾先生的，這也是為了我們大家?！?/br>
    海涅沒有反駁，他垂著眼睛接受了這個決定。

    只有我知道，海涅那晚喝醉了，只是他喝醉時與清醒時一樣，誰也別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從這天起，海涅陪著名叫夏洛特的姑娘進(jìn)進(jìn)出出，沒有表現(xiàn)過絲毫不耐，直到我們?nèi)⒓悠ひ_法官宴會的那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xiàn)在了舞臺上。

    “這個小明星是誰？真漂亮啊?！?/br>
    “是個新人吧，以前沒見過。”

    “我認(rèn)識狄修斯劇院的人，要不要給你介紹一下？”

    “唱得不錯，聲音很好聽。”

    她在臺上艷光四射，而各種評價像潮水一樣涌來。

    我忽然對她生出了不屑，再傲慢的女人也一樣，過去不低頭，只是因為我們站的位置還不夠高罷了，女人就是女人，永遠(yuǎn)只能靠討好男人而生存，那個安妮·納西斯也不例外。上那么多學(xué)有什么用，成績再好又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一樣要站在這里取悅男人。

    我沒想到安妮·納西斯登臺做了女明星，更沒想到海涅會當(dāng)著夏洛特小姐的面攔住了她的去路，還要執(zhí)意等她出來。

    黑加爾哥哥看不出喜怒，他只提了一個要求，他要單獨和這位小姐說說話。

    “如果她能讓我滿意，我未必不能答應(yīng)你們結(jié)婚，可如果我發(fā)現(xiàn)她只是個礙事的，你就別怪我無情了?！?/br>
    海涅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他慌忙解釋道：“不關(guān)她的事，是我自己喜歡她，哥哥你不要動她，我不會再魯莽行事了，你看在她曾幫過我們的面上，不要為難她?！?/br>
    黑加爾哥哥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一語不發(fā)地走向了安妮·納西斯。

    他牽著她的手走進(jìn)舞池，十分親密地與她交談起來。

    我們?nèi)齻€站在遠(yuǎn)處，沉默地看著這一幕，海涅攥著拳頭，手邊傳來骨節(jié)的響聲，就連平時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邁克也很奇怪，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盯著那邊，呼吸變得很輕很輕。

    沒過多久，黑加爾哥哥牽著她走過來，讓邁克送她回家。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二哥略有些感慨地說：“你眼光比比爾強(qiáng)，我覺得她還不錯，如果將來有機(jī)會，你可以領(lǐng)她回家見見mama?！?/br>
    “我不會見她了?！焙Ｄf，“明天我就向夏洛特小姐道歉。”

    “太可惜了，真不見面了嗎？這么漂亮的姑娘，連我都有點心動呢?！?/br>
    “我不會再見她?！?/br>
    黑加爾哥哥拍拍海涅的肩膀說：“嘿！別把我想的那么狠心，我的眼里不是只有爭權(quán)奪利，我們這個家才是我最在乎的東西，如果她能讓你高興，等我們的地位穩(wěn)固了，我保證讓你得償所愿，但現(xiàn)在不行，你懂嗎？”

    “我明白的，哥哥?！?/br>
    “那就好?！?/br>
    晚上我們回到居所時，莉莉安還沒有睡，她等在門庭前，為我們送上熱湯和食物，她對黑加爾哥哥關(guān)懷備至，和聲細(xì)語，像個殷勤善良又溫柔懂事的小妻子，她的乖巧獲得了黑加爾哥哥的稱贊，他吻了她，當(dāng)著大家的面打橫抱起她，走進(jìn)了臥室。

    海涅也離開了，我還沒有困意，就倒了杯酒，獨自坐在別墅長廊上。不久后，邁克哥哥開著車回來了，只是臉上多了兩道新鮮的傷痕。

    “你怎么受傷了？”我好奇地問。

    他嘆了口氣，略有些疲憊地走過來，也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后說。

    “女人真麻煩，是不是？”

    “哪個女人這么野？”

    “呵呵。”邁克笑了笑，“這叫野嗎？這叫瘋?！?/br>
    晚風(fēng)徐徐，天空中掛著半輪月亮，我和邁克一起干掉了整瓶烈酒。

    天亮了，早餐桌上，黑加爾哥哥宣布了一件事。

    “莉莉安跟了我這么久，我卻不能娶她，這讓我很歉疚，所以我打算給她安排一個新身份，讓她好好嫁人?！?/br>
    第39章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我接到了凱洛林的電話。

    她很擔(dān)心我昨晚是怎么回家的，因為司機(jī)沒有送我。

    “您別擔(dān)心，我安全到家了。”

    電話那邊卻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猶豫該怎么開口。

    “安妮，我不知道這次找你幫忙是對是錯，晚宴上很多人都在打聽你。”

    “打聽我？為什么？”

    “那還用問，當(dāng)然是看上你，對你感興趣了，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嗎？你長得這么漂亮，有心人看到自然會打聽你，我不是愛拐彎抹角的人，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對這些感興趣嗎？想結(jié)交有地位的紳士嗎？”

    這些話太赤裸裸了，我不僅窘又羞，忙說：“不，女士，我只是為了幫您而已，我并不打算……打算……”

    “我明白，我早就跟他說了，他卻不信。你雖然是個家境一般的小姑娘，卻很有志氣，日夜勤學(xué)不斷，必然早有了打算，不可能去劇團(tuán)當(dāng)演員明星的。你放心吧，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消息，也不會讓任何人去打擾你。”

    “謝謝您，凱洛林女士。”

    “謝謝你，安妮，能認(rèn)識你這樣的朋友是我和盧卡斯的幸運(yùn)。生活好的時候一切都好，只有落魄的人，才能明白一份單純出自善意的幫助是多么珍貴，謝謝你，義無反顧來幫我，真的謝謝你?！?/br>
    掛了凱洛林的電話后，我也有些感慨，命運(yùn)真是捉摸不透的東西。凱洛林想感謝我，而我想感謝她，如果沒有她請求我，我也不會見到斯科蒂沃女士，更不會抓住這僅有的邁入大學(xué)的機(jī)會。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像千絲萬縷的線，也許不經(jīng)意觸動了某一根，就會帶來命運(yùn)的改變。所以別人善意的付出最好給予善意的回報，這不僅僅是回報感情，更是對命運(yùn)的敬畏之情。

    這天我去市場買了很多東西，回家做了一桌大餐，爸爸和哥哥回家后都有些驚訝，爸爸還責(zé)怪我亂花錢。

    “我不是說過了嗎？每周五買rou的餐費都省下來捐給國家，你怎么還這么破費?！?/br>
    威廉卻很高興，主動找出珍藏的葡萄酒說：“偶爾吃頓好的也不錯呀，多虧您給國家捐錢的計劃，我們都很久沒吃頓好的了，再說最近店里生意很不錯，我正想慶祝一下呢?！?/br>
    夜晚溫馨的燈光下，我們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愉悅的笑意，我正思索著該怎么宣布自己想去考大學(xué)的事時，威廉突然說：“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br>
    “什么事？”爸爸問。

    “你們還記得?？怂箁ou店嗎？”

    “當(dāng)然記得，是往rou里放毒藥的那家店吧，不是關(guān)門了嗎？”我問。

    “是那家店，店老板前陣子聯(lián)系我了，他說他家的rou絕對沒問題，是別人誣陷他，他愿意把所有的制rou配方交給我，前提是我愿意雇傭他家以前的工人?！?/br>
    “那家店不是菲利斯人開的嗎？他們的話也能信！你別叫他騙了！”爸爸大聲說。

    “騙不了，我去看過了，都是香料制rou，什么毒藥都沒有，店主雖然是菲利斯人，但做人做事很講道義，他怕員工們失業(yè)，生活無著，竟不惜把制rou的配方都給了我。這樣正直的生意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不僅打算雇傭他們，還打算和這位店主合作。他在這里開店多年，進(jìn)貨和出貨的渠道都很有一套，如果不是名聲臭了，他根本不需要與任何人合作?！?/br>
    “他名聲怎么臭的，必然是做了壞事，這種人躲著還來不及，你還要跟他們合作！”

    “否定一個人要講究證據(jù)，我到處問過了，雖然人人都說他是jian商，謠傳他下毒害人，可根本沒有任何受害者，只是附近一些討厭菲利斯人的家伙訛傳而已。”

    爸爸沉下臉來，連飯都不肯吃了，冷聲說：“你這不是已經(jīng)決定了嗎？還跟我們商量什么。”

    威廉無奈地嘆了口氣，悶頭吃盤子里的雞rou。

    此時的氣氛有點尷尬，但如果再不宣布我的決定，這頓大餐就要浪費了，于是我放下刀叉，喝了口葡萄酒，深吸一口氣說。

    “我要去首都，參加圣安慕斯大學(xué)的入學(xué)考試?！?/br>
    父子倆都愣住了，一齊把視線轉(zhuǎn)向我。

    我又說：“再過幾天，我就啟程?！?/br>
    “等等，等一下?！蓖纱罅搜劬枺骸澳阏f參加考試是什么意思？你要去讀大學(xué)嗎？”

    “是的，我獲得了一位女士的推薦，可以參加大學(xué)的入學(xué)考試了?！?/br>
    “上帝啊！”威廉放下刀叉，把凳子搬到我身邊，興奮地說：“我都沒聽說大學(xué)開始招收女人了，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千真萬確?！蔽议_心地說。

    “你需要學(xué)費嗎？要多少？”

    “我已經(jīng)有一部分學(xué)費了，不夠的可以湊一湊?！?/br>
    “你放心，學(xué)費我來想辦法。”威廉摟住我的脖子說，“這太棒了，我陪你去考試，你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一定能行的，我就知道你不一樣，你會有一番成就的，你從小就那么聰明，那么努力……”說著他眼紅了，聲音觸動：“不可思議，我meimei要上大學(xué)了！你是咱家鄉(xiāng)第一個讀大學(xué)的女人！”

    我靠在他懷里，也有些感動，威廉一直支持我念書，小時候見我在讀書，他就主動幫我做家務(wù)，上高中時，他陪我考試，把我送進(jìn)城。而現(xiàn)在我想去讀大學(xué)，還沒有考試呢，他就要為我籌措學(xué)費……

    “你太棒了，安妮，我為你驕傲……”

    “我還沒參加考試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一定行！一定行！”威廉激動地說。

    一直沉默在旁的爸爸忽然放下酒杯，去了陽臺。

    “別理老頭子，他說什么都別聽，你要去上大學(xué)，一定要去?！蓖f。

    我點點頭，也起身去了陽臺。

    這個時節(jié)已經(jīng)有些冷了，陽臺上冷颼颼的，窗外的樺樹葉嘩啦作響，風(fēng)一吹，明早的地面會鋪滿金黃的落葉。

    爸爸一個人站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走上前去，輕輕叫了聲“爸爸”。

    “你真的要去上大學(xué)了嗎？”他問。

    “我只是要去考大學(xué)，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蔽艺f。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我說：“這些年，你很努力?！?/br>
    晚風(fēng)徐徐，樹影陰森，天幕中大片銀河光輝燦爛。此時此刻，我忽然想起mama離家后，自己被嘲笑被欺負(fù)的日子；想起爸爸喝醉吐滿地，我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夜晚；想起做完家務(wù)，再讀書到深夜的寂寥；想起mama回來那天，我一個人跑去幫她們的無助……這句‘這些年，你很努力’的表揚(yáng)，讓我升起了難以言說的委屈。

    “那一年，你跟我說，會學(xué)著做飯，洗衣服，照顧好家里，你還那么小，我卻……爸爸很沒有用……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一聲……”黑暗中，爸爸一手捂住臉，發(fā)出了細(xì)微的抽噎。

    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我靠在爸爸懷里，任由自己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