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墜落 第3節(jié)
男人姿態(tài)散漫的斜倚在車邊,手里夾著跟未燃盡的煙,與她視線短暫相交一秒之后,他輕笑:“不是要請我喝糖水?” 對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第三次遇見,話音落下的前半分鐘內(nèi),陳暮都是恍惚的,她怔在原地,遲遲沒有開口回話。 男人保持淡笑的姿態(tài),手指輕抬,兩下,撣滅了指尖那根未燃盡的煙,如此熄滅香煙的手法陳暮是頭一回見,她在心中暗自感嘆,能做到這樣,一定需要強(qiáng)又巧的手勁兒吧。 最后一縷煙霧往旁散的功夫里,學(xué)友小幅度晃了晃她的手臂,壓低聲音問她:“認(rèn)識?” 意識先于思緒,回復(fù)溢出唇邊:“不算吧?!?/br> 在男人的低笑聲和學(xué)友的疑問聲中,她尷尬補(bǔ)充:“也,算認(rèn)識吧?!?/br> 這話說的沒什么底氣。 可畢竟兩三天的時間里,偶遇三回,又被對方幫過一次,這樣的交集,也不能算是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了。 學(xué)友聽著她前后略顯矛盾的回話,很快搞清楚了狀況,她眨著眼睛用力掐了下她的小臂:“我們這頓飯就延后吧,這種男人,可遇不可求的,先走啦?!?/br> 往前走了兩步,還沒忘朝她揮揮手,揚聲喊著:“have a good night.” 聲音里裹著幾分促狹笑意,陳暮瞧見男人似是很輕的勾了下唇。 輕柔的女聲散盡之時,陳暮也終于從稍顯窘迫的境地之下回過神來,她干笑兩聲,說:“好巧啊,又見面了?!?/br> 男人抬了抬眼,緩緩道:“是挺巧的?!?/br> 他的聲音很好聽,干凈、清冽,尾音中又帶著點沉,如同提琴一般醇厚,是極悅耳的聲音。 坦白講,這聲音和他的臉一樣撩人心弦。 如學(xué)友所言,這種男人,的確可遇不可求。 陳暮唇角微微彎起,笑容一點點躍上眸底:“有想吃哪家店嗎?” 男人食指指節(jié)彎曲,于車鎖處輕叩兩下,懶洋洋道:“悉聽尊便?!?/br> 聽此,陳暮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打開自己保存的攻略截圖往男人面前遞了遞:“錦記甜品,五十年老字號,這家如何。” 顧時屹眼神在手機(jī)屏幕上停留幾秒,確認(rèn)地址后收回眼神,而后搭在門鎖邊的右手順勢拉開副駕車門,陳暮道了聲謝,就這么大大方方的坐進(jìn)了眼前這輛黑色賓利中。 車門閉合的一瞬間,顧時屹余光瞥見那姑娘坦蕩的目光,忽而笑了笑。 簡短幾次見面,這姑娘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又野又乖,像是硬幣的正反面,天生對立的兩種特質(zhì),在她身上又融合得極好。 她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毫不避諱,卻又和他見過的大多姑娘不一樣,沒有任何利益色彩的圖謀,大約就是這一點特別,讓他在無趣的游艇派對上突然想到了她。 ***** 錦記甜品坐落在屯澳街的街尾,香港著名的商業(yè)街,晚上近十點鐘,依舊人聲鼎沸,不大的店鋪內(nèi)座無空席,陳暮在顧時屹的眼神示意下接過店鋪阿姨遞過來的菜單,用她蹩腳的粵語道了聲:“哆藉阿姐?!?/br> 阿姨許是聽?wèi)T了各種奇怪腔調(diào)的蹩腳粵語,淡淡笑了下,安靜立在一旁等待陳暮點餐。 陳暮安然自若的再次拿出手機(jī),比對保存的美食推薦和菜單,很快選出了她想吃的黑芝麻糊和芒果豆花小丸子。 待阿姨記下陳暮的選擇,她拿起菜單預(yù)備遞給對面的男人,顧時屹接過,一眼沒瞧的原路轉(zhuǎn)交給阿姨,“同她一樣,哆藉。” 與陳暮的蹩腳口音不同,顧時屹講的粵語,音韻腔調(diào)極正,想到自己方才的班門弄斧,她忽而輕笑了聲。 對面的男人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慢條斯理地說:“口音很可愛,語言嘛,原本也只是用來交流的,雙方能聽懂,這就夠了?!?/br> 這句話,他又切換回了普通話,兩相對比之下,陳暮第一次認(rèn)同了粵語比普通話更好聽這一說法。 自小在請講普通話的教育下長大的陳暮,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感受到九聲六調(diào)的的寬廣音域,如同一架全音域的鋼琴,搭配男人獨特的磁沉嗓音,激得她耳膜蕩漾。 等待上菜的間隙里,陳暮想到考試通過這事還沒來得及給何欣報喜,她微微坐直身,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拔乙团笥寻l(fā)個消息?!?/br> 顧時屹淺笑,示意她自便。 陳暮從背包中掏出尚熱乎的沖鋒艇駕駛證,右手舉著證件,左手劃拉出手機(jī)相機(jī),拍了張照片后,開始低頭發(fā)微信。 【陳暮:欣姐,考試順利通過,后天的飛機(jī)出發(fā)?!?/br> 香港與烏斯懷亞相差十一個小時,遙遠(yuǎn)的南美洲大陸此刻約莫是凌晨五點鐘,陳暮只是遵循約定及時向何欣報喜,并未指望能及時收到何欣的回復(fù)。 卻不料消息發(fā)出后,將才把證件裝回背包,置于桌面邊緣的手機(jī)屏幕便亮起。 陳暮抬眸瞧了眼對側(cè)的男人,男人感受到她投過來的視線,右手微微抬了抬,示意她先忙自己的事情,她禮貌笑笑,低頭繼續(xù)回復(fù)何欣。 【何欣:棒!長途飛行勞累,明晚早點睡。起飛發(fā)消息,我去接機(jī)?!?/br> 陳暮彎彎唇,手指輕點繼續(xù)打字: 【陳暮:不用啦欣姐,你把酒店地址發(fā)我就好?!?/br> 【何欣:接機(jī)服務(wù)只此一次,且用且珍惜哦?!?/br> 陳暮便也不再扭捏,回復(fù)了個超愛欣姐,而后收起手機(jī),同顧時屹抱歉道:“我好啦?!?/br> 他回了個笑,隔幾秒,又饒有興致地問道:“怎么會想到去考沖鋒艇駕駛證?!?/br> 萍水相逢的兩個人,這是第一個帶有探尋意味的問題,陳暮眉梢輕輕一揚,反問他:“你相信瑪雅預(yù)言嗎?” 五千年前,瑪雅文明提出五大預(yù)言,前四個預(yù)言皆在歷史長河中被一一實現(xiàn),第五個預(yù)言,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世界末日,地球滅亡。 當(dāng)下距離預(yù)言日期還有四天,她說:“如果真的有這一天,開著沖鋒艇逃亡到世界盡頭,做最后的掙扎,是不是聽起來還挺酷的。” 顧時屹聽著她臉不紅心不跳的瞎扯,身體往座椅靠背上挪了些,挑眉:“介不介意多位乘客?!?/br> “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不敢坐,畢竟我今天第一天拿證?!标惸好忌逸p揚。 “沒什么敢不敢的,末日這天有機(jī)會一睹世界盡頭的風(fēng)采,聽起來還不錯?!?/br> 陳暮細(xì)細(xì)打量男人神色,一本正經(jīng),極認(rèn)真的語氣,她隨即彎唇:“那,末日見?!?/br> 店鋪阿姨恰在此時送來兩人點單的糖水,兩份一模一樣的芝麻糊和芒果豆花小丸子,話題告一段落,各自安靜享用美食。 陳暮拿起湯匙,不緊不慢的品嘗起面前的兩份糖水,芝麻糊質(zhì)地稠密,入口順滑,芒果豆花小丸子用料很足,軟糯可口。 對側(cè)的男人卻只是各自淺淺嘗了一口,便放下了湯匙,陳暮抬眸,問:“不合口味嗎?” 男人手掌半攏搭在桌面邊緣,食指指節(jié)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煙癮犯了,失陪片刻?!?/br> 陳暮點點頭。 目送男人起身離開后,她低頭繼續(xù)享用美食,須臾,意識到哪里不對,側(cè)臉看過去,那個自稱煙癮犯了的人正站在柜臺處付賬。 她抿抿唇,坐在那兒沒動。 許是她的目光太熾烈,完成結(jié)賬的男人偏頭與他對視一眼,神態(tài)自若地原路返回,到跟前,她說:“說好的我請客。” 顧時屹一臉坦然的與她對視:“末日當(dāng)天你的沖鋒艇必定一位難求,就當(dāng)我提前預(yù)定。” 聞言,陳暮忍不住很輕的翹了翹唇角,她隨口胡鄒的一句話,倒在這里給了他即時可用的由頭,“我很守信用的,一定預(yù)留一個位置給你?!?/br> 預(yù)想中的下一句話大約是道謝,可陳暮卻瞧見顧時屹抬手,擋在了她腦袋右側(cè)的位置,“小心?!?/br>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略顯慌亂的陌生男聲,陳暮偏頭看過去,鄰桌的客人用餐完畢,正站在那兒背背包,向左甩出的背包此刻正停留在顧時屹手背后的位置。 顧時屹神色很淡的頷首,算是回應(yīng)。 陌生男子再次致歉,而后收回背包,晃動的背包觸碰到顧時屹的手背,慣性傳遞之下又輕輕覆在她耳廓上。 一觸極離。 陳暮的心卻在這很輕的觸碰中顫了又顫。 這一次,她更清晰的嗅到了他手腕間的味道,冷杉柏木裹著淡淡茶香,緩緩而來的味道糅雜著微醺感,克制之下,又有一種意外的溫柔。 耳廓上溫?zé)岣歇q在,陳暮裝作若無其事地坐正身體。 顧時屹也很快落座,卻沒有再拿起湯匙,她望著對面的人,也沒了繼續(xù)吃的心思,聊些什么嗎?她一時也沒什么好的話題,糾結(jié)片刻后,索性四指握拳,拇指指向店鋪外。 顧時屹下巴抬了抬,聲線很淡地問她:“去哪?” 陳暮說:“不早了?!?/br> 這男人段位太高,她搞不定,便也心甘情愿的放棄主導(dǎo)。 重新坐上副駕的那一刻,陳暮偏頭望了眼車窗外,霓虹閃爍下,人流熙攘,她無聲笑了笑,收回視線,落在男人的精致側(cè)顏,“今晚的聊天很愉快,但明早我要離港,有緣再會?!?/br> 她看見男人很輕的勾了下唇,握在方向盤上的右手食指輕抬,發(fā)出很輕的兩下叩擊聲。 她循聲望過去。 他的手掌很好看,指節(jié)修長,指骨清晰,略微彎曲的手背上露出隱約的青筋。 感受到身側(cè)姑娘停駐的視線,顧時屹笑一聲:“住哪。” 陳暮在笑聲中收回眼神,報上地址。 顧時屹啟動車子,引擎轟鳴,擦著夜色朝她的住址駛?cè)ァ?/br> …… …… 一夜無眠。 陳暮時而后悔臨時起意的改變主意,又有些慶幸主導(dǎo)權(quán)還在她這里,腦海里不斷閃回的畫面,是分別時,顧時屹傾身,幫她解開了安全帶鎖扣,似是而非地低聲說: “下次見?!?/br> 第4章 長途飛行難捱,陳暮有個笨方法,屢試不爽,每回長途飛行前狠狠通個宵,然后上機(jī)后昏天黑地的睡過去。 這趟她也打算這么干,她過關(guān)后先是去機(jī)場把行李寄存到了那里,出機(jī)場搭乘發(fā)財車直奔通宵好去處——24小時營業(yè)的娛樂場。 由于前一晚沒睡好,陳暮在香港的住處補(bǔ)覺到最晚退房時間才出發(fā),早午飯一起在酒店解決的,折騰了這么一大圈,這會兒早已饑腸轆轆。 好在娛樂場里就有不少美食店鋪,此刻還沒到晚飯時間,每家店鋪內(nèi)的客人都不多,陳暮隨機(jī)挑選了一家葡萄牙餐廳,點了餐,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的用著不知算是哪頓飯的美食。 這家店位置很好,從她所坐的位置可以直接看見娛樂場內(nèi)的人工運河,河面上零星飄蕩著幾只載客前行的貢多拉船,抬頭看,是以假亂真的藍(lán)天白云天幕,想到出機(jī)場時那股陰森森的風(fēng),陳暮不禁感慨,不夜城,真的不是隨便說說,置身在這樣不分白天黑夜的娛樂場里,難怪很多人會玩得失了心智。 時間就在這樣的消磨中一點點消逝,臨近飯點,店鋪內(nèi)來用餐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這里不再是一個適合閑坐的地方,陳暮起身,去往下一個目的地。 娛樂場里吃喝玩樂一條龍,陳暮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一家潮牌店鋪,這里的購物廣場品牌薈萃,礙于第二天的行程,陳暮沒有購物計劃,但并不影響她享受逛街的樂趣,從潮牌店到高奢店再到美妝百貨店,目光所及的每一家商鋪,陳暮都沒放過,畢竟今晚她最多的就是時間了。 直到購物中心打烊,陳暮還有點意猶未盡,她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時光,一個人旅行、一個人用餐、一個人看電影。也許在別人看來會有點孤獨的事情,在她這都有別樣的樂趣。 離開購物中心,陳暮去往今天的最后一站,這座城市代名詞一般紙醉金迷、揮金如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