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昊放慢了車速，偏首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予月直勾勾地回視，那神情像是在說，她曾愿意讓他探索、讓他了解，是他看不清、辨不明，怎地反過來問她？

    見他無言以對，她無意追問，只是靜道：「專心開車吧！」

    楊昊挪回視線，帶點無力感地問：「這世界上，有什么事，在你的預(yù)料之外？」她總是那么冷靜自持，波瀾不驚，好像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無所畏懼。尤其知道她的另一個身分、她不再對他溫言笑語之后，他更覺得她遙不可及。

    就像現(xiàn)在她雖然在他身邊，淡漠地神情卻像相隔了千山萬水。

    「有啊，」她唇瓣微彎，不覺得「寒主策」有多神，「組織里該處里的大小事務(wù)多如牛毛，難免有錯。我能做的，最多不過是及早發(fā)現(xiàn)，及早修正罷了。大部分的時候，我能在問題演變得嚴重前，利用資源重新規(guī)劃、導(dǎo)正大局……但總有些事情會不受掌控……這個世界是公平的。」就像這一次。

    隱約知道她意指為何，他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話題繞來繞去，一定會回到這個癥結(jié)，讓他們無法再談下去。車廂內(nèi)恢復(fù)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過了一會，他道：「休息一下吧！還要一下子才會到。」

    她依言閉上眼，腦中仍繞著剛才的事打轉(zhuǎn)。她原以為他會故技重施，強硬地質(zhì)問她他想要的答案……不料卻是如此平和。他說話的態(tài)度委婉許多，沒有要找她麻煩的模樣，甚至，當(dāng)她不愿回應(yīng)時，他也讓步了。

    一開始，他還迂回地選擇殷穎作為話頭，若真不懂她，豈會如是做想？她的眼光很準(zhǔn)，他的確是個好男人。如果沒有那些陰錯陽差，

    他們今天或許就不會如此……

    予月想得腦袋發(fā)脹，不知不覺逐漸昏睡過去。

    看著她恬靜的側(cè)顏，楊昊放慢車速，從后座拿了件厚外套替她覆上。

    經(jīng)過方才這一番談話，他終于有些理解她的無奈。

    她的身分并非她所能決定，她的掙扎、她的困難，也貨真價實。反倒是她，遇上他后，不是傷就是病，以她的身分，從來無須出任務(wù)，何曾吃過這等苦頭？

    況且，若不是源自這樣的背景，造就這樣的她，他或許也不會被她吸引至今。

    只不過……他仍然不知道可以信她多少。雖然，截至目前為止，所見所聞的一切，都足以解釋她沒有別的目的。倘若她所言屬實──設(shè)計他的目的只因愛他──那么這個可惡的女人，著實城府深似海。

    無論是聰慧沉著的言談、臨危不亂的鎮(zhèn)定、訴情衷的溫言軟語，以至于現(xiàn)在的冷淡疏離，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甚至，連對待自己，也斤斤計較得近乎絕情。

    以綁架為例，雖她佈有眼線，但楊敬卿實并不知她的身分，其中定存在著不可預(yù)料的危險，她卻大膽地輕易拿自己做為賭注。還有，當(dāng)她喝下b2013時，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他知道，寒主策最擅長切中每個人心里的弱點，或許當(dāng)時的她覺得深具自信，又或許他的一切舉止仍在她的預(yù)料之中。即便如此──他依舊拿她無可奈何。

    他總是，放不下她?；蛟S，一輩子，都放不下。

    予月忽然稍稍挪動身子、調(diào)整睡姿的舉動，引起了楊昊的注意。

    在他連日照料之下，她的身子雖仍虛虧，但氣色已見好轉(zhuǎn)。要不每次見她蒼白的臉色、動則暈眩無力他就有氣。

    這個女人總是騙他。她曾承諾過會珍重自己，結(jié)果還不是把自己搞成這樣。為了留下他，而採取這樣激越的手段，值得嗎？

    等等，不對！就算他勉為其難地在心里相信她此舉都是為了他，她還是沒解決他的疑惑──是什么，讓她這個理應(yīng)高高在上的寒主策，挑中了默默無聞的楊昊，進而決定誘他入陷？

    ＊＊＊＊＊

    傍晚，他們回到「愉悅花坊」。

    天空飄著細密的小雨，楊昊撐著傘，用身材的優(yōu)勢替予月?lián)踝『L(fēng)，送她進屋。予月身上罩著他的大衣，雙手拉攏著襟口，縮成一團。

    「很冷嗎？」收著傘，他問。

    「不會?！惯呎f，但信步走進廚房沖泡熱茶。

    楊昊跟進，意外地看見她遞了杯熱茶給他。這是這些日子來，她第一次主動。

    這表示他們……和解了嗎？

    中午達目的地，她一見美景便心花怒放，見她難得開懷，使他不忍再談嚴肅的事?；爻趟志胨贸?，所以他仍沒機會求得「為什么是他」的答案。

    正思忖著該如何繼續(xù)話題，卻先聽見她開口：「楊昊，等會兒可以請你幫我開密室的門嗎？」

    「嗯。」他輕咳一聲，差點被茶水嗆岔了氣。原來，這杯茶，是因為有求于他。

    「謝謝?！顾α?，逕自先上樓等他。

    他隨著上樓，一開暗門，她立即拿起殷穎留下的紙條閱讀。果然，殷穎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可小覷。

    紙條上除了拒接職務(wù)外，沒有其他訊息，予月拿出公文瀏覽，查看她留給殷穎的註記，是否有被讀取──結(jié)果沒有。予月皺緊眉頭，毫不遲疑地撥起通訊。

    連線接通，「風(fēng)叔晚安，我是予月，希望沒有打擾您?！?/br>
    「不會。予月，你身體好點了沒？前幾天你章叔才跟我說你又進醫(yī)院了……」

    「謝謝風(fēng)叔，我現(xiàn)在很好?！褂行┍傅卮驍?，因為她非常的焦急，「我有件事想問您──」

    「現(xiàn)任的主策是吧？我和你岑叔，決定讓原來器械部那個年輕人接了。」首領(lǐng)知她心意，立刻解了答。而他口中的岑叔──岑沛瀾，無方組織的元老之一，身兼副首領(lǐng)一職，及主掌組織內(nèi)的懲戒部門，專責(zé)制定管理法條，以及執(zhí)行犯過的組員的懲處。

    「聞人叡嗎？我留下來的那幾份建議書，叔叔們有沒有先看過？」

    「對、對，就是他。建議書??！予月，你真的很用心又有遠見。叔叔們大致看過了，沒有甚么問題，現(xiàn)在已經(jīng)交給聞人叡去處理了?！?/br>
    「……謝謝風(fēng)叔，風(fēng)叔過獎了?！褂柙聭n心的表情盡寫在臉上，但回話的聲音卻沒有透露太多。

    「怎么樣，放心了吧？聞人這小子雖然閱歷還不夠豐富，但他是你岑叔一手栽培出來的人才，也很努力，才能年紀(jì)輕輕就做到部長的職位，我們都覺得他是個適當(dāng)人選。」

    「嗯，我知道了。謝謝風(fēng)叔，不打擾您休息了，晚安?！顾鹱鳠o事地道謝，但臉上的表情卻更為凝重。

    掛斷通訊后，予月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稍稍沉淀。瞥了一眼顯示無方組員衛(wèi)星定位的螢?zāi)唬尞惖匕l(fā)現(xiàn)「影」不在上面。怔了須臾，她試著甩去心頭的不安，將注意力轉(zhuǎn)到整理未讀訊息上，以便釐清組織內(nèi)近來的動態(tài)。

    她自顧自地忙碌許久，一下子振筆疾書、一下子快速地敲打鍵盤輸入各種指令，不時的又停下來凝神沉思。

    楊昊默然地站在一旁，將一切納入眼簾。他隱約看得出來，她似乎如臨大敵地在做什么準(zhǔn)備，卻看不出是在防備什么。

    過了許久，她敲打鍵盤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呼吸困難地揪著胸口，神色痛苦。

    「予月！」被她的異狀嚇了一跳，他迅速挨近她，扶穩(wěn)她的肩膀。

    「沒……沒事。」心知這是中毒的后遺癥，忍一忍就會過去。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上殘留了幾許冷汗，他有些不忍，「該休息了?！?/br>
    她頓了頓，不太自在地將視線移回顯視器，道：「再一下?！?/br>
    他發(fā)現(xiàn)，她似乎頗喜歡苛待自己。

    「夠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弄，不差這一下。」

    嘆了口氣，她看見他眼底的堅持，終于接受建議。

    淡道聲謝后，予月心事重重地繞過他，回房準(zhǔn)備沐浴就寢，留下楊昊凝視著她的背影，思忖她今日各種不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