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駕駛位上的車窗降下來，意外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等什么公交啊，上車！”熟悉的吊兒郎當(dāng)?shù)恼Z氣。

    楚臨月瞪大了眼睛看著車子副駕駛上探出半個身子的段朝陽，“怎么這么巧？”

    視線越過段朝陽再往后，略有些不自然地扯了個職業(yè)假笑，同對方打招呼，“二少?！?/br>
    駕駛位上，程衍目光淡淡的，似有若無地落在站臺邊那身粉嫩的jk制服上，停頓不過一秒又迅速移開，開口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好壞，“先上來。”

    上一次與程衍在一輛車上的尷尬處境還沒忘記，楚臨月轉(zhuǎn)過身看向顧菀，表情有些復(fù)雜，挑了下眉偷偷詢問她的意見。

    段朝陽的急性子怎么會給她們糾結(jié)的時間，拖著還沒拆石膏的腿踉踉蹌蹌地直接下車，拉開后座的車門，催促道：“馬上可就要下暴雨了，而且這兒不能停車，顧meimei，月月，給個面子吧？”

    自上次醫(yī)院的事后，段朝陽便改了口，一直過分親昵地叫她月月，一開始是惡意調(diào)侃，后面越叫越順口了，可楚臨月每次聽到都不自覺起雞皮疙瘩。

    他言語里還有些調(diào)笑的意味，“我這半條腿都行動不便的人都親自下來了，還感受不到我們倆想做善事的誠意??？”

    兩人就這樣半推半就地被段朝陽推著上了車，一片慌亂中，車子緩緩啟動落鎖。

    駛出公交站臺沒幾分鐘，天空突然下起瓢潑大雨，顧菀側(cè)頭看向窗外如柱的雨水順著車窗玻璃急速滾落，內(nèi)心頗有些小慶幸。

    這次不一樣，車?yán)锏姆諊⒉粔阂帧?/br>
    從兩人今天出挑的裝束聊起，到段朝陽摔斷腿的后續(xù)，楚臨月同他算得上靈魂碰撞的天選話搭子，啥都能聊的起興。

    顧菀完全聽得出來，段朝陽真的快要被急死了，打著石膏不能自由飛翔的日子對他這性子來說過分折磨，一路上聽他能八百句不斷氣的訴苦。

    聽著段朝陽念經(jīng)似的高分貝訴苦模式，顧菀忽而想到車?yán)镞€有另一位同樣一直沉默無語的人，突然有些好奇他做什么反應(yīng)。

    透過前面的后視鏡，她偷偷看了眼。

    那人薄唇輕抿著，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起伏，好似一個無情的開車機器。

    只是偷偷的這一眼，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下一秒，男人的視線就隔著后視鏡與她猝不及防相撞。

    他抬眸看過來的視線太突然，顧菀頗有做賊心虛的尷尬心理，心虛他像是聽到自己心里偷偷笑他是開車機器了一樣。

    她迅速移開視線，側(cè)頭再次看向雨幕中的城市。

    沒一會兒，她聽到程衍突然開口，紳士禮貌中裹挾著疏離感，“楚醫(yī)生，你去什么地方？”

    楚臨月上一秒還在樂呵呵的和段朝陽開玩笑，下一秒就像個課堂上被老師突然拎起來回答問題的學(xué)生一樣，立馬正襟危坐，“寧大宿舍樓，謝謝。”

    他既然已經(jīng)問過楚臨月，下一個也該問自己了。

    顧菀因為剛才的錯愕，視線仍舊落入一片暮色中，枝丫樹木的剪影快速地在窗面上移動，可她耳朵卻一直豎著，等著程衍再繼續(xù)問她。

    只是奇怪的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程衍再開口，她一時間落入尷尬境地，不知道是開口主動說還是等他想起來問的時候再回答。

    窗外的街景環(huán)境越發(fā)熟悉，隔著馬路的另一邊，是一家大型商場，來來往往的是舉著沉悶雨傘，行色匆匆的各色人流。

    周圍一片單色調(diào)的天地里，一個手執(zhí)透明雨傘，穿著紅色修身絲絨長裙身形姣好的年輕女人落入顧菀的視線范圍。

    顧菀視線不自覺追著對方，見她步態(tài)輕盈地追上前面剛剛收了傘側(cè)身轉(zhuǎn)進旋轉(zhuǎn)玻璃門內(nèi)的男人。

    那抹明艷的紅色身影，三兩步間追上去抱住男人的一只手臂，舉止親昵的像是熱戀中的小情侶。

    美好的讓人忍不住勾唇羨慕的畫面。

    如果那不是一個極其熟悉的背影的話。

    第16章 幻想 他那天在陪我

    情感向的影視劇里往往為了戲劇化的沖突, 創(chuàng)作者會設(shè)定一些狗血抓馬的場景和情節(jié)。女人在男人是否背叛自己這點上，總是格外敏感，所謂玄學(xué)的第六感也格外靈驗。

    顧菀也不可否認(rèn)地在觀看的過程中, 極其容易跟著劇情情緒走，真切地為故事中的人而傷心難過。

    更多的是遺憾。

    遺憾明明是美好的開始、溫馨的過程，配的卻是慘淡的結(jié)局。

    所以, 她一向不喜歡be情節(jié)。

    顧菀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幾個小時前還在電話里同她滿懷歉疚地解釋因為投資人臨時到訪而需要作陪的許西辭，轉(zhuǎn)瞬卻臂彎里挽著她不認(rèn)識的陌生女人，出現(xiàn)在商場里。

    光是描述這樣的畫面，顧菀都覺得難以置信。

    倘若她此刻同旁人說她看到隔著一條馬路之外的許西辭正和另一個女人挽著手, 對方一定會笑她憂思過度。

    隔著馬路那么遠(yuǎn)的距離, 她怎么可能辨別得清楚一個只閃過幾秒的背影是否是許西辭呢？

    是啊, 只是一個背影而已, 又是暴雨模糊人視線的情況下, 就這樣判了許西辭死刑也太過于武斷了些。

    許西辭對她是什么樣的真摯感情, 她明明有著切身的體會，她明明比誰都清楚，許西辭有多愛她。

    人都說愛不是靠嘴說, 而是要看行動, 她與許西辭從校服到婚紗，從未走散過, 愛人是什么樣的人，她能用心感受得到。

    更重要的是，那么深愛她的許西辭, 那個曾經(jīng)即便深陷泥潭也要為了她逼著自己勇敢走出來的男孩又怎么可能會犯父輩同樣的錯誤重又邁入深淵呢？

    說起來若不是那一樁父輩丑事, 許西辭同她大概根本不會遇見的。他們的相遇原是那場暗黑鬧劇的連鎖反應(yīng)。

    許西辭是汀城人, 許父許嚴(yán)在汀城最好的高中任職校長, 而許母魯萍則是同校的資深語文老師，這樣的家庭條件、教育環(huán)境下，許西辭本不該會出現(xiàn)在寧宜一中的。

    即便已經(jīng)過去多年，也許直到今天，汀城也還會有人記得，當(dāng)年那場談資丑聞。

    那年，許西辭才剛以全市第一的中考成績升入高中，正是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許家卻出了檔子丑事。

    在許嚴(yán)即將升任市教育局長的考核期里，突然被爆出了和同校另一位已婚女教師的不堪婚外情。

    事情鬧得非常難看，事件中的另一位受害者，那位婚內(nèi)出軌的女教師的丈夫，通過女教師的賬號在校內(nèi)工作群泄憤似的大肆公開了兩人的茍且之事。

    聊天記錄，親密照片，不堪視頻，應(yīng)有盡有。

    許嚴(yán)用了些手腕，雖然消息壓得很快，很快便封鎖了那些畫面，可紙終究包不住火，他的丑事還是斷了他的進一步升遷之路。

    與此同時，整個事件里的另一位當(dāng)事人，作為完美受害者，魯萍卻出乎意料的冷靜，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同許嚴(yán)共進退的立場，甚至連去求那位戴了綠帽的丈夫手下留情收手的事情，也是她代替許嚴(yán)去的。

    事情以那位女教師和丈夫拿了補償金離開汀城，而許嚴(yán)和魯萍則繼續(xù)留在學(xué)校任職結(jié)束。

    許嚴(yán)回歸了家庭，魯萍選擇了大度原諒，一切好像都重歸平靜。

    只是人并不是七秒記憶的金魚，即便礙于情面周圍知情的人不再提及，可那些真實存在的丑事也并不會煙消云散。

    明明最無辜的是孩子，可最受傷害的卻仍是孩子，那種無時無刻都仿佛被人在背后戳著脊梁骨當(dāng)做談資笑料的感覺許西辭永遠(yuǎn)都忘不掉。

    那是個他從天堂墜落地獄的秋天，他也曾是意氣風(fēng)發(fā)、風(fēng)華正茂的矜矜少年，也曾是周圍同齡人羨慕的天之驕子，不過一夜間，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都變了顏色，滿是戲謔調(diào)侃。

    人生順風(fēng)順?biāo)耸畮啄甑脑S西辭第一次對從小就敬重崇拜的父親產(chǎn)生了無比抵觸厭惡的情緒，父子關(guān)系降到冰點，原本以為的溫馨美滿的家庭也變成了可笑的假象。

    只是即便不堪到如此，他們也并沒有離婚的打算。許西辭想勸母親解脫，可魯萍卻只是平靜地告訴他，大人的事小孩不懂。

    或許是他們也清楚，許西辭暫時是不太可能在汀城安穩(wěn)讀書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許西辭在高一開學(xu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突兀轉(zhuǎn)學(xué)來到了寧宜一中。

    這于他而言是一種解脫，這里沒有人認(rèn)識他，不會有人在背后偷偷笑談他父親與已婚女同事亂搞的丑事，也不會有人笑他母親明明被背叛卻還是云淡風(fēng)輕的原諒，甚至還像個發(fā)了瘋的斗雞一樣保護著這樣不堪的父親。

    初來寧宜一中，許西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理上也許出現(xiàn)了社交障礙，他總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秘密終有一天被扒開，他開始變得性格孤僻，很不合群。

    轉(zhuǎn)入新班級半月有余，他幾乎沒有同誰主動說過一句話，與人唯一的接觸，也只是每日收發(fā)作業(yè)時候的那幾秒。

    班主任按照座位將人分了好幾個組，安排每日的作業(yè)由小組長統(tǒng)一收發(fā)，很湊巧，顧菀是小組長，許西辭則是其中的一個沉默組員。

    每一天早讀開始前，小組長顧菀總是臉上掛著笑，一路從第一排碎步過來順次收作業(yè)。

    許西辭觀察過，她似乎每天都心情很好，幾乎從未見她面上有過難過的情緒。

    她好像對著關(guān)系相熟的同學(xué)可以有很多說不完的話，哪怕是對上他這樣寡言難處的人，她也總是帶著友好的微笑，溫柔地朝他攤開手心，“許西辭，交作業(yè)了哦。”

    許西辭心里偶爾會泛起惡劣的想法，想她是真的每天都過得那么開心，還是只是善于偽裝，隱藏的很好？

    怎么會有人每天都能笑得那么沒心沒肺，這些天里，他好像就從來沒見過顧菀苦著臉的時候，什么時候見她，她的眼神里總是充滿希望和元氣。

    坦白地說，顧菀的確很受歡迎，她不光是長得好看，性格更好。

    只是彼時的許西辭對那樣沒有破綻完美的像個假人的顧菀，談不上厭惡，但也絕無好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雙向接觸，是在高一期中考試后。

    他雖對這個世界惡心又絕望，卻也從來沒想過自暴自棄，他的成績一向很好，這次也不差，期中考試他發(fā)揮正常，年級第二，第一則是那個風(fēng)靡全校的風(fēng)云人物，程衍。

    夜深人靜時，許西辭也曾不恥地、不受控制地想過，倘若他家里沒有發(fā)生那樣不堪的事情，父母依舊恩愛，他也還在汀城上學(xué)，那他也一定會像程衍一般恣意隨性、受人追捧吧。

    好在那還是個憑成績就能定天下的時期，即便他是落荒而逃來的寧宜，他也的確憑本事有所收獲。

    期中考試的成績很神奇地定下了同學(xué)之間的基調(diào)，許多以往同他這樣沉默無言的轉(zhuǎn)校生無話可說的同學(xué)都突然開始向他散發(fā)善意。

    男生會在下課約著去打球時叫他一起，女生也會在課間扭扭捏捏地攥著課本過來問他問題。

    他是住校生，平時也不急著走，那天放學(xué)后，教室里人漸漸走空，不知為何最后只剩下他和顧菀。

    他隨意收拾了下桌子，拉開椅子準(zhǔn)備走人時，就見剛剛一直在自己位置上磨蹭的人突然轉(zhuǎn)過頭看了過來。

    不同往常的小太陽一般的靈動眼神，那天的顧菀眼睛紅紅的，嘴角不自覺向下撇，好似強忍著下一秒就要哭了出來，她呆呆看著許西辭，開口的聲音有些抖，“許西辭，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許西辭腳步頓住，語氣談不上多友好。

    “你是怎么學(xué)的數(shù)學(xué)??？我為什么怎么學(xué)都學(xué)不好呢？”

    那刻的顧菀真的好委屈，委屈到再怎么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滾落，她又手足無措地想要擦掉，結(jié)果卻是越擦越多。

    那是許西辭第一次看到顧菀撕下面具，他甚至往后都不敢承認(rèn)自己當(dāng)時那刻的惡劣，他有種終于等到她裝不下去了的那種爽到的感覺。

    曾險些誤入歧途的少年終究還是違背不了內(nèi)心對于光明的向往，他也在與顧菀的一次次接觸里終于承認(rèn)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永遠(yuǎn)像是小太陽一般熱切善良，讓人羨慕和向往。

    后來有部偶像劇特別火，熱播的那段時間班里的女生常常在教室里肆無忌憚地談起劇里的情節(jié)，反反復(fù)復(fù)，激切高昂。

    許西辭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莫名的，他好像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顧菀于他而言，就是他永遠(yuǎn)的sunshine。

    他頂著陰云來到寧宜，一直固執(zhí)地活在自己的黑暗里，是顧菀的光照亮了他漫無邊際的黑暗，讓他有機會勇敢地走出陰霾，重見光明。

    那個盛夏的夜晚，cao場上，他鼓足勇氣向自己的sunshine坦白自己糟糕的家庭，向她展露了自己最脆弱最丑陋的一面，毫無保留。

    那刻，顧菀的表情讓他永生難忘。

    她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眼尾藏著泛紅的印記，她說，“許西辭，你該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顆?！?/br>
    “許西辭，我們一起考去京大吧！”

    “約定好，等到明年九月份，我們再一起去京大的cao場上看星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