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蟲 06
06 露營的營地是日月潭青年活動中心,靠近水邊不遠(yuǎn)的地區(qū)。甫到營地,我們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扎營,而是先詢問這附近有沒有賣吃的。一大群都市小孩來到這荒郊野外,所有的野營經(jīng)驗全都是紙上談兵,那些木柴、木炭、帳棚、睡袋,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外太空的產(chǎn)物。我們班共分五組,按照男女分配,女生共有三個營帳,男生兩個。我們一大群二十多個女孩,面對著這些裝備束手無策,而男生也沒好到哪里去,平常耀武揚威的體育股長現(xiàn)在成了縮頭烏龜,我特意看看菜蟲,結(jié)果事實證明,他只會洗鐵盤跟扛大米,要他扎營或起火,對他來說跟要他登陸火星一樣。 「怎么辦?」嘉綺問我。 「這里離飯店區(qū)不遠(yuǎn),」我露出絕望的笑容:「我看我們收拾收拾,過去住飯店算了。」 后來多虧了主任教官,他帶了幾個登山社的同學(xué)過來,指導(dǎo)大家扎營,告訴我們一些野外露宿的法門,然后沿著露營區(qū)一路過去,繼續(xù)指導(dǎo)下一組同學(xué)。 「教官,」香水女班長叫住教官,趕忙著又問:「可是你還沒教我們怎么起火煮東西吃呀!」 「那是人類的本能呀!」教官不懷好意的笑笑,居然用這么一句話敷衍了過去。 看著他跟登山社同學(xué)輕松自在的走遠(yuǎn),我們不約而同地開始后悔,早知道不來了。 抵達的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分配好場地,等主任教官教會我們扎營,然后我們把帳棚終于撐起來,已經(jīng)接近下午三點。 眾人飢腸轆轆,看看其他組的同學(xué)們有的還在為帳棚而努力,有的則正在努力起火,我們幾個女孩決定不落人后,開始分頭尋覓可以砌建烤爐的石塊,另外幾個則將分配下來的食物先做簡單處理,準(zhǔn)備起火之后就開始烤rou、煮湯。 我跟嘉綺走在不知名的樹林間,分別尋找適當(dāng)?shù)氖瘔K,不覺間兩個人逐漸隔出距離,她慢慢往山坡上走去,我則往樹林角落過去。這附近有很多跟我一樣目的的同學(xué),大家的目光都是地上草間。 這游戲到底哪里好玩呢?學(xué)校的主辦單位希望訓(xùn)練大家野外求生的能力,所以居然連個烤爐都不肯發(fā),我找得有點心浮氣燥,心想,要真那么想訓(xùn)練大家的話,不如乾脆連帳棚、食材,還有木炭都不要發(fā)算了,我們自己去狩獵、撿拾枯木就好,搞不好還可以蓋個樹屋……胡思亂想著,我慢慢走到樹林深處,手上才撿了兩塊石頭而已。 眼見得再過去就遠(yuǎn)離露營區(qū)了,我有點膽怯,看來雖然無法順利達成使命,然而好歹也還有兩個石塊之功,不如就直接回去好了。才剛轉(zhuǎn)過身,我就看到不遠(yuǎn)處,菜蟲也低著頭走了過來,而不同的是,他手上的石塊已經(jīng)堆疊成堆,早就撿得夠多了。 「你這些應(yīng)該夠了吧?」我喚住他。 「嗯,差不多了?!顾捥蟮男α艘幌?。 一起往露營區(qū)慢慢走回來,我用力吸了幾口氣,比起在市場聞到的那些味道,菜蟲身上的油煙味其實淡了很多,而且好像也已經(jīng)不那么難聞了。我不曉得是否因為我們此刻身在樹林之間的緣故,抑或是我真的已經(jīng)不再那么在意他身上的味道,總之,我就是覺得其實一切都還好。 「怎么你會被分配來撿石頭?你家開自助餐,應(yīng)該讓你烤rou煮湯才對吧?」我問。 笑了一下,他說:「大概他們怕我煮出來的東西也有怪味道吧?!?/br> 「他們不知道你家開自助餐?」 「其實那不是我家開的?!共讼x說,他的父親之前做的是其他行業(yè),因為生意不順利,所以暫時才搬到市場那邊,幫他伯父經(jīng)營自助餐店:「這應(yīng)該不會太長久,畢竟我父親還有我,都不喜歡那個環(huán)境,只是時勢所趨,暫時安身立命而已。」 「所以你還要搬走?」 「嗯,」他點頭:「或許下個學(xué)期就又轉(zhuǎn)學(xué)了,就看我爸的意思而已?!?/br> 我嘴里哦哦連聲,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又要走了,就像那時候轉(zhuǎn)來我們班上一樣,忽然地來,然后過了一個學(xué)期之后,又要忽然地走了。 「你不會想留下來嗎?」我試著問他。 「會也不行呀?!顾嘈Γ骸肝野值纳眢w不好,我又沒有兄弟,只有兩個meimei,我不幫忙,誰幫忙呢?」 「你媽呢?」 「過世了?!顾卣f,讓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慢慢走回到營地,先到我們的小組,幾個女同學(xué)們看見我跟菜蟲一起走回來,無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們。 「這些給你?!共讼x把自己手上的石塊放下,還幫我們直接堆起了一個小石爐。我愣了一下,問他空手回去怎么交差。 「反正還有其他男生在撿石頭,而且,」他笑了笑:「就憑那些傢伙呀,不要說石爐了,我就算砌了黃金爐,憑他們的手藝,烤出來的東西也未必能吃哪?!?/br> 大家都笑了出來,看著菜蟲慢慢走遠(yuǎn),我還盯著他的背影。嘉綺過來問我這是怎么回事,我說這個我也不曉得應(yīng)該怎么解釋。 「你們這個暑假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她用一種很不單純的眼光看著我。 「沒呀,」我笑著說:「我只是去了他家?guī)状危谒页赃^兩次飯而已?!?/br> 果然,就像菜蟲說的,不管砌的是怎么樣的爐子,大家煮出來的東西都一樣糟糕,而且這種情形不是只有男生而已,我們這群女生的小組也好不到哪里去,十分的食材下鍋或上架,最后能吃的東西不過三分而已。大家又開始哀聲嘆氣,早知道會是這種結(jié)果,我們應(yīng)該多帶點零食的。 午餐之后是團體活動,全二年級分成幾個大組,然后再區(qū)分小組下去進行?;顒訒r我常常回頭,在人群中搜尋菜蟲的身影。他跟平常一樣,不怎么參予,常常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大家的喜悅。 為什么大家不愿意接納他呢?為什么他不試著也放開心胸,主動地加入大家呢?在慢慢了解他之后,我知道這跟他的個性有關(guān),可是卻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跟他說才好。而也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跟他說的話這么少。真是怪了,那過去半年多來,我們是怎樣當(dāng)隔壁座位的同學(xué)的呀? 活動在夕陽西下后結(jié)束,大家又開始煮食晚餐,晚餐的效果跟午餐一樣,都是一些不能吃的垃圾,要嘛rou烤焦了,不然就是菜湯的甜不辣沒熟。大家洗過澡之后,窩在營帳外面,四散分開來自由活動,女孩們對荒郊野外的鬼故事沒什么興趣,跟在學(xué)校一樣,小集團又都各自帶開去了。我想找嘉綺聊聊天,不過看來她沒間功夫理我。日月潭青年活動中心在荒野郊外,嘉綺最關(guān)心的是她的手機能不能接收到訊號,因為她男朋友要跟她熱線。 我無聊地坐在帳棚后面,看著稍遠(yuǎn)處,圍著營火而坐的一群同學(xué)。想過去一起聊天,總覺得自己有點生疏,現(xiàn)在去就寢,未免又有點早。間得發(fā)慌時,我聞到一陣菜味。 「很奇怪,我把衣服換到其他地方去晾,味道還是一樣耶?!箮е?,菜蟲從樹林黑暗中鑽了出來,手上拎了一個小包包。 「那個已經(jīng)洗不掉了啦,你省省吧你?!刮乙残λ?/br> 「為什么不過去跟大家聊天?我沒聞到你身上有怪味道呀。」他調(diào)侃我。 「有點格格不入吧,老覺得跟大家沒多少話聊似的,嘉綺又忙著講電話,也沒時間理我?!刮野脨乐?,然后問他:「你呢?」 「大家聊的話題都跟我無關(guān),跟我有關(guān)的大家不會有興趣,而且我想我一坐下,他們就會一個接一個的逃了,那還聊什么?」他笑著,問我怎么不覺得難聞了。 「現(xiàn)在肚子餓,更想念你家的自助餐呢,所以我還怪你身上菜味少了咧?!?/br> 「是嗎?」 「是呀?!刮倚χ?,看著坐在我旁邊的他,遠(yuǎn)處火光映在他側(cè)臉,我覺得菜蟲其實不難看嘛。 「那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這個?!顾χ咽稚系陌f給我,打開一看,赫然是他的便當(dāng)盒。 「你自己帶來的?」 「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我可不想餓死在這荒山野嶺?!拐f著,他從包包里面又掏出筷子來,拆開之后交給我。 「給我吃了的話,那你吃什么?」 「無所謂,餓一餐死不了人,」他的聲音漸?。骸改愠燥柫司秃??!?/br> 那筷子在我手上,忽然像有了千斤重,一時之間我不曉得應(yīng)該先挾什么才好,耳里盡是菜蟲說的話。 「你還記得我剛轉(zhuǎn)來你們班上的那一天嗎?」他忽然問我。 「嗯?」我怎會記得呢? 「沒有人要讓位置給我,也沒有人要管我坐哪里,我走到你旁邊的空位時,只有你跟我說了一句話。」 「我說什么?」 「你說:『沒關(guān)係,你方便就好。』」他說著。 不曉得為什么,我有一種很感動的感覺。有些話我想應(yīng)該就不必說了,雖然我很想跟他說對不起,也很想跟他說謝謝。 -待續(xù)- 有些話我們現(xiàn)在說不出口,不過沒關(guān)係,因為我們沒有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