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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四的學(xué)生們?yōu)榱藚⒓有?nèi)的視聽媒體創(chuàng)作展，計劃拍攝一部單元劇，他們自己編寫劇本，也找來同學(xué)當(dāng)演員，至于拍攝技術(shù)上問題，則找了素云幫忙。她是剪輯室的教學(xué)助教，又跟學(xué)生處得來，所以剪輯室多得是登門求教或求援的學(xué)生。

    今天是我假期的最后一天，非得飛回金門不可，因此無法過去幫忙，聽說學(xué)妹們挑了大安港的海邊做場景，那地方還是以前我?guī)退齻兾锷?。趁著出發(fā)到機場前的最后一小時空間，我獨自走到跟素云第一次見面的咖啡店，點了一杯自那之后，沒再來喝過的冰拿鐵，趁這短短幾十分鐘，我想安靜想點什么。

    星期日下午的咖啡店里有不少年輕的學(xué)生逗留，獨自佔著一個靠窗的座位，我輕輕打了個呵欠，想起素云的睡臉，那張連睡夢中，似乎都不安穩(wěn)的臉。

    一個人睡眠的時候，有一些不自覺的小動作，會反映出這個人心理或生理的不安定，素云總是這樣，儘管睡得再深沉，夢回間老會忽然抽動手腳，甚至容易驚醒。我曾承諾過，這輩子都緊緊擁抱著她，讓她再沒有擔(dān)心受怕的一個晚上。

    當(dāng)然從這里開始做敘述，會顯得有點突兀，但我能做的實在太為有限，有很多、更多，是我窮盡腦力也無法想得透徹的，那些開頭美好與后來的挫折，在我的腦海里怎么都無法取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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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千零一年，跟著新世紀(jì)一起開始的，還有新的愛情。放棄了全世界的期待，背對著所有人的責(zé)難，我跟素云在小茶館里決定了我們要在一起，見證這場愛情的，則只有珠寶店，把戒指賣給我們的三個店員。

    「也許生命中總有不能預(yù)料的不安，但至少你的不安里，不會有我。」我承諾。

    「也許你這個人這輩子注定了安定不下來，不過我相信你的旅程里，身邊都會有我?！顾渤兄Z。

    于是我們走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從音樂與文字的創(chuàng)作，到天南地北的旅行，當(dāng)我慢慢遺忘因為不顧一切地只想跟素云在一起，而遭受身邊的朋友與家人的不諒解時，我收到一紙兵單，奉召入伍。當(dāng)素云終于擺脫了那看似簡單，卻其實復(fù)雜的辦公室爭端，卸下了行政助教的工作，改任教學(xué)助教，把工作范圍遷移到文學(xué)院四樓的剪輯室去，她說：「如此，我可以不必再捲入麻煩的人事問題，就在這里等你回來?！?/br>
    我知道她想避開的，是那些無謂的爭端，也包含別人對她愛情的質(zhì)疑。我曾是她的學(xué)弟，在我大學(xué)生涯的最后半年，她是我們的助教。學(xué)生跟助教之間的愛情，并不適合一般人的理念，更何況，為了廝守在一起，我還不惜跟交往了將近四年，雖然已經(jīng)形同朋友，但卻背負(fù)了太多同學(xué)祝福的同班女朋友分手。

    翻開皮夾，有一張素云笑得很燦爛的臉孔。那是入伍前我們在臺東太麻里的金針山上拍攝的，她戴著一頂銀白色的安全帽，和我騎著車從山上一路晃下來，我們在山路彎處，看得見海的地方停下來拍了這張照片。我不記得我那時可曾說過些什么，但我還記得后來我們跑到無人的海邊去，對著太平洋大吼大叫的放肆心情。

    「這種感覺，離我們都有點遠(yuǎn)了，對吧？」看著照片，我自言自語，渾不理會候機室里別人對我的異樣眼光。

    副中隊長在我執(zhí)勤時過來巡視勤務(wù)，順便問我怎么了，他說打我下午回到中隊，臉色就不大好看。

    「也許是咖啡喝多了吧?！刮艺f著，搖晃自己手上又一杯喝完的咖啡杯。

    「沒有這么累吧？喝這么多？」他拍拍我的肩膀，問我是不是臺灣那邊怎么了。在這個中隊里，我跟副中隊長的年紀(jì)相當(dāng)，因為他是志愿役軍官，我是大專兵入伍，比起其他的小朋友們，我跟副中隊長是比較能聊得來的。

    「還不就是老樣子嗎？一個月放一次假，回去把問題解決了，然后回金門二十天，繼續(xù)累積問題，等下一次再回去處理而已?！刮覕偸?，放下咖啡杯，拿起手電筒往外面的海岸線照呀照，權(quán)充作是一次潦草的巡邏。

    「兩個人之間怎么會有這么多問題呢？」沒談過戀愛的副中隊長有點疑惑。除了微笑之外，我不曉得如何解釋，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情，說了也是白說。

    墊在咖啡杯下的，是一本寫剩不到幾張的信紙本，打從入伍開始，只要一有時間我便會努力寫信，儘管內(nèi)容只是生活瑣事，只是一點感想或感覺，我都會落入文字之中，寄給素云。

    「今晚什么都沒寫？」他也看見了我桌上空白的信紙。

    「寫多了，不知道還能再寫什么，來來去去每天幾乎都是一樣的事情?！刮野寻矙z站的燈打亮一點，拿起咖啡杯，闔上了信紙本：「可是不寫，又老覺得自己一天少做了點什么事?！?/br>
    這是一個可以使用行動電話的單位，可是我一直以來都還是喜歡寫信，畢竟，化成文字的句子，是經(jīng)過思考的，不像說話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不經(jīng)大腦就說出一些沒意義，甚至有殺傷力的言語來。

    「過多的關(guān)心，會讓對方以為你的關(guān)心是理所當(dāng)然的，不然，你就自己好好斟酌吧，我們?nèi)嗽谕鈲u，很多事情是不能怎么強求的?！闺x開前，他這么說。

    我又沖了一杯咖啡，靜僻無人的碼頭邊，只有這座小小的安檢站還透出燈光來，我放了一張陳昇的專輯進隨身聽，然后外接到唱片行買來的便宜小喇叭，陳昇跟彭佳慧在合唱著「喝完這杯咖啡就走開」。我很喜歡其中的兩句歌詞，他說：「撇開不好的情節(jié)，彷彿還是美夢，所以我決定要一個人住在夢里面?！?/br>
    我跟素云之間，有一些不大美好的情節(jié)，那些不足以讓美夢變質(zhì)，至少當(dāng)我在這里思念時，我不會去想起我們?yōu)榱朔偶贂r間敲不定，影響她排年假，或她老是有約不完的社團學(xué)弟妹，經(jīng)常讓我找不到人的那些不愉快，以及爭執(zhí)。

    喝了兩杯咖啡之后，跟我一起執(zhí)勤的學(xué)弟過來問我是否要去支援，聽說西邊據(jù)點有狀況，兩艘大陸漁船近岸，可能有小額的走私活動。

    「這種事情你拿主意就好?！刮艺f著點了根菸。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變成一個沒有主見的人。兩個人在一起，一主一從是最簡單的方式，最悲哀的則是兩個人都不懂得怎樣做決定，那就只好一起浪費生命。我喜歡凡事都掌握在手中，除非必要，否則我不喜歡聽命于人。而素云也是個固執(zhí)的人，對很多事情，她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兩個過于自我的人，如果能夠取得協(xié)調(diào)，那會讓生活更加豐富，但不幸的，如果兩個人都過于堅持己見，就會像昨天晚上一樣，我想請素云送我去機場，她說她答應(yīng)了學(xué)弟妹的邀約要拍攝單元劇，排定的行程，她不喜歡更改。

    「到機場只需要一下子，頂多花一個小時罷了?！刮艺f。

    「你知不知道攝影機要取自然光？也許一天只有那一個小時可以拍攝？」

    我說我當(dāng)然知道，我玩攝影機的時間比她更久，但問題是，這一天是我要回金門的日子，過了今天，我們又要等二十來天才能再見面。

    「難道你要我自己騎機車去機場，把車扔在那邊？」收拾著行李，我有點不悅。

    「不然問一下你的朋友嘛，星期日大家應(yīng)該都有放假，總有朋友可以送你去吧？」

    我無言了，很想問她是否已經(jīng)遺忘，在我們決定廝守的時候，我放棄了多少原來的人際關(guān)係，而這當(dāng)下夜已深，又要我上哪里找人去？

    于是隔天的我自己上了公車，輾轉(zhuǎn)回到金門，那通報信的電話里，我們沒再多說什么，因為彼此都覺得有愧于對方吧？我沒能體諒她的工作，她沒能體諒我的心情。

    「學(xué)長，有船聲！」在外面收聽無線電通報的學(xué)弟，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我關(guān)掉了音樂，停止了自己漫無方向的思考，抓起了電擊棒與手銬便往外跑。那漆黑的海面上，隱隱傳來柴油引擎的聲音，聽起來至少有三四艘大陸漁船，正往西側(cè)海域過去。

    于是我要學(xué)弟立即通報，請那邊的查緝?nèi)藛T留意動靜。然后我拿出手機，心想，或許我應(yīng)該打通電話給素云，跟她說今晚我這邊有點狀況，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聊。

    「學(xué)長，那邊請求支援了！」學(xué)弟聯(lián)絡(luò)完之后，又跑過來對我說。

    今晚的天空是一片烏黑，云層遮住了星空明月，插在口袋里手終于沒把手機拿出來。不希望素云今晚因為我們又要出機動任務(wù)而擔(dān)心，我不要她睡得不安穩(wěn)。

    「走！」轉(zhuǎn)身抓起了小卡車的鑰匙，我對學(xué)弟說。

    -待續(xù)-

    撇開不好的情節(jié)，我會好好活在有你的美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