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些邀約不容忘記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你只等

    只等這霧散盡

    席慕蓉生命的邀約

    有一種這樣的可能：本身我自己的認知中，并不承認這份感情存在，我只是習慣了總是有一個人對我注目的感覺罷了，連帶著，她所給我的付出，我也就坦然收下，但是卻不曾想過來由與原因。不過阿烽并不能接受這說法，他說：

    「如果真的有那么單純的話，你也就不會在夢中說那些話了?！?/br>
    「什么話？」

    「昨天晚上，你睡著之后，忽然叫了一聲：郁婷，我想你。」

    這一次，阿烽眼中沒有閃過狡獪的光芒。

    獨自蹲在廁所里面，我想著這個問題。

    關(guān)于我對郁婷的思念，究竟存不存在的問題。

    三樓的電機科教室就在廁所旁，廁所再過去是樓梯，可直接通達一樓。這樣偏僻的位置有個好處，就是很少有糾察隊會巡過來，不管是晨間自習，或是午睡時間，我們都可以隨性地在廁所里抽菸，而這里，也就變成了教官口中的罪惡淵藪。

    被郁婷的問題所困擾的我，就這樣，一個人在午休時間開始后，蹲在廁所，讓煙霧陪伴我度過這段惱人的時間。

    「喀喀喀…」響亮而規(guī)律的皮鞋聲響起，我很直覺反應(yīng)地踩熄了菸。因為光聽這種機械式的腳步聲就知道，是糾察隊來巡視校園了。

    趁著腳步聲離我還遠時，我先一步出了廁所，瞥眼間，他們距離我還有大約幾公尺遠，我得趕緊離開這間滿是菸味的廁所。

    但不料我轉(zhuǎn)身時，剛才因為一時緊張，隨便塞進口袋里面的香煙盒居然掉了出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接下來的情形可想而知了，三人一組的糾察隊學(xué)生，馬上舉起了手中的登記簿，向我走了過來。

    投降嗎？任人宰割嗎？開玩笑，門都沒有！

    「站住！」

    我已經(jīng)跳下了一排樓梯，吃定糾察隊那身盔甲服儀的笨重，我決定在他們沒有認清我的長相前拔腿飛奔。

    二男一女組合的糾察隊員，在后面追逐著我。我把剛才思念著郁婷的情緒完全拋開，腦海中只有下一步該轉(zhuǎn)往哪個角落的念頭。

    從三樓直接奔到一樓，我轉(zhuǎn)過了實習工廠，鑽進了圍墻邊的樹叢里，再從樹叢后繞到電工大樓后面，后面追兵還在不在？拒絕被檢查之后會換來的是什么懲處？我的cao性這學(xué)期能否及格？誰管他那么多呀！計算著逃命路線的我，心里頭只閃過唯一一個片段，就是可惡的黃郁婷，都是你害我的！

    安靜的校園午后，我死命地跑著。

    我們學(xué)校的糾察隊什么都沒有，就是體能都超級好，不管男女都一樣。多少人繞了大半個校園之后，還是被生擒活捉。

    跑得喘呼呼的我，好不容易從學(xué)校西邊，一路逃到東邊，直接跑到了學(xué)生餐廳外面，正打算閃進餐廳躲一下時，卻差點迎面撞上一個人。

    這個學(xué)校很大，學(xué)生很多，可是該被你遇上的人，你就是到哪里都會遇見她！我差點撞上的，是穿著糾察隊制服的郁婷。

    「阿軻？」

    「…」看著她穿著糾察隊制服，我當場傻眼。

    「你來這里干嘛？午休時間了耶！」

    原來我這才知道，糾察隊的學(xué)生是輪班吃飯的，有的人吃飯，有的人巡視校園，我剛剛躲掉了一組，現(xiàn)在又遇見另一組。

    「我…我…我剛才沒吃飽，所以想來看看…看看餐廳還有沒有飯吃?！?/br>
    我相信我這話一定是破綻百出的，因為郁婷擺明了不信，她用很懷疑的眼光看著我。

    「是嗎？」

    我乾笑了幾聲，很尷尬地說：「你加入糾察隊啦？」

    「嗯，今天第二天執(zhí)勤。你…」

    「我沒事，這個…餐廳關(guān)了是吧？嗯嗯，沒關(guān)係，算了…」我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只看見自己手腳隨便擺動著，像個被技術(shù)欠佳的cao偶師所cao縱的木偶。

    「阿軻?！褂翩煤鋈话迤鹆四槨?/br>
    「嗯？」我則努力裝出天真的表情回應(yīng)她。

    「香菸還是戒了吧！你要知道，你不是每次都那么好運的喔！」說著，她的嘴角，冒出了會心一笑。

    后來，糾察隊經(jīng)常巡邏巡到我們?nèi)龢请姍C科來，而且，我經(jīng)常在巡邏的隊伍里面看見郁婷。而曾幾何時，我發(fā)現(xiàn)我原本非常重視的午睡習慣，竟然從此沒有了。

    如果巡邏隊伍里面有她，我會覺得很開心，因為郁婷也會偷偷將眼光瞥向我，給我一個安寧的微笑；反之，我則會覺得非常惆悵，那種連心都要空虛的惆悵。不過這種感覺我沒告訴阿烽，我知道他會嘲笑我，并且炫耀自己的先知。

    郁婷還是會常常到教室找我，全班都知道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學(xué)妹，而且居然大家都知道，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不消說，這肯定是阿烽傳出去的。

    她會帶各種奇怪的東西來給我，有時是新唱片，有時是她買來的小玩偶，更有時候，她會把她出去玩拍的照片帶給我看。種類繁雜，但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那件我始終不曾穿出去過，袖子長短不一的水藍色毛線衣，因為那是她親手做的。

    而我自己也已開始能夠坦然接受自己的感覺，那種…近乎思念，卻始終無法定義的感覺。

    阿烽問我，既然彼此各有情意，何不進一步交往？我總是笑著搖頭，解釋著家境差距，說我即將畢業(yè)，郁婷才高一，或者說彼此成績、品行差太遠等無關(guān)緊要的藉口。但實則我知道，我們誰都不愿去破壞這種感覺。

    那是一種可以藏在心里面，想到了，就會甜甜一笑的感覺。

    高三生沒有寒假，我們每天都在學(xué)校輔導(dǎo)。

    即使我的成績很差，不過還是得被迫參加，誰叫我們是號稱高職第一把交椅的名校呢？郁婷參加了救國團活動，到處去的時，她還是會不斷寄來名信片，要我多認真唸書，好準備半年后的學(xué)測。

    半年，很快，但也足夠發(fā)生很多事情。

    這半年里面，阿烽跟我的成績都略有起色，我也幾乎快要戒菸成功，那是因為郁婷討厭菸味。而更值得開心的，是我認識了郁婷的母親。

    有一個放學(xué)的下雨天，我在校門口遇見郁婷，她沒帶傘，所以我陪著她站在校門口，用我的書包幫她擋雨，擋了半小時，直到黃mama來接她為止。

    隔天，郁婷帶了一大包粽子來，為我提前慶祝端午節(jié)，她說：

    「這是我mama說要包給你吃的?！?/br>
    她的頭發(fā)變長了，但還是遮不住明亮的雙眼。

    那當下，接過粽子的瞬間，我很想跟她說：我喜歡你。

    但我沒有，我知道，我還沒有這勇氣，于是她的背影遠走，于是我又繼續(xù)惆悵，惆悵著，與一次的美麗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