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
「沉叔叔,你說的是真的?你和群翰幫我爸蓋了一個墓園?」夏娜坐在沉雷遠的車子里,興奮焦急地問。 「是啊,不過因為有點敏感,墓園在偏僻的海邊,群翰還在旁邊蓋了個小房子,四周圍都是花園,讓人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墓園?!?/br> 「你們干嘛不讓我知道?」 「群翰想等事情結束后,在那里告訴你真相,當成禮物送給你嘛!那房子很美,也可以當作你們渡蜜月的地方呀?!?/br> 見夏娜低頭不語,他接著說:「是有點奇怪喔,畢竟是墓園,怎么能去那里渡蜜月,你說是不是?」 「沉叔叔,我應該跟你說聲謝謝和對不起。謝謝你當初遵守給我爸的承諾,安排我去法國,我相信你也冒了不小的險,對不起,在調查局時,我竟然懷疑你?!?/br> 「唉呀,從小就開始經歷這些事情,對你來說并不容易,我也很氣自己不得不屈服,讓調查做出那樣的結論?!?/br> 「我跟你說過我和你爸都愛下棋嗎?」 她搖頭。 「一次軍營里康樂活動,有象棋比賽,我是第一名,你爸是第二名。從那以后,我們就常常一起下棋。那時你還小,我常到家里和你爸邊泡茶邊下棋,你可能都沒有印象了。你爸生性比較謹慎,都要我天黑了才去,不讓鄰居看到我?!?/br> 「他怕什么呢?」 「他在軍中負責處理帳款銷單,因為沉默寡言,不擅長和人交往,獨來獨往的,可能因為這樣而被信任,漸漸的被委任處理一些比較重要,數(shù)字也比較龐大的案子。幾年下來,他可能有意識到處理的案子敏感,我又是軍調處的,怕上面的人會有戒心,所以只能和我私底下來往?!?/br> 「后來我開始調查上面交給我的通敵叛國罪證,發(fā)現(xiàn)目標是你爸,我偷偷去找他,問他這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時只是苦笑,說他這次惹上大麻煩,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他保持以往習慣,公事一概不提?!?/br> 「我的調查只是幌子,罪證都是上面交下來,要我放進去的,眼看著就要結案定罪了,我著急的又去找你爸,那天晚上,我其實是去勸他偷渡逃跑,海巡署那邊有我的弟兄,我都幫他打好關係了,但是他堅持拒絕,就是那個頑固正直的脾氣,所以下棋才老輸我,所謂兵不厭詐,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些計謀他都不懂!我和他吵了起來,我要他不為自己至少也該為你著想,最后,他交給我一大筆現(xiàn)金,說是前一天從郵局帳戶里提出來的,和寫著你姑姑電話的紙條,交代我要是他岀了什么事,就拿那筆錢把你送去法國?!?/br> 他看了眼駕駛座旁臉色蒼白的夏娜。 「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不管怎樣,你要記得你爸爸,是個善良正直的好人。有點固執(zhí),這點你和他很像。他唯一的牽掛就是你,身為他的朋友,完成他交代的遺愿,把你安置好,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br> 「沉叔叔…」 「我打了一輩子光棍,家里沒什么人了,除了這份不能隨心所欲、暢所欲言的工作,好像也沒什么成就。幫助群翰,弄他那個lch計畫,給我的成就感反而比較大。也因為這樣,讓我想起你爸爸時,愧疚不會那么深。」他用充滿感情的眼神看了夏娜一眼?!改愫腿汉玻拖裎业膬蓚€孩子,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這樣說?!?/br> 「怎么會呢?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有今天?!?/br> 他笑笑,接著皺著眉頭看看陰沉的烏云?!笟庀髨蟾嬲f有颱風進來,不知道墓園那邊會不會有影響?!?/br> 「還很遠嗎?」夏娜也開始擔心。 「還有一段路,要是風雨太大,那邊房子可以過夜,我們也沒什么好擔心的?!?/br> 「那群翰一個人…」 「怎么會是一個人?小堇明天才走,我安排了五六個人在花園里,你不用擔心啦?!?/br> 夏娜卻仍然按耐不住心里的不安。 一旁的沉雷遠暗自打算到了墓園后要怎么將她留在那里,真的沒辦法,只好把她鎖起來,但又能鎖多久呢? 群翰真會給他岀難題啊。 颱風果然登陸了,夜里風雨交加,沉雷遠和夏娜趕不回來,隔天早上小堇將行李送上計程車,群翰撐著傘送她到門口。 「夏娜也太無情了,居然不來送我?!剐≥类絿佒?。 「你們以后總有機會見面的?!?/br> 「你一個人在家,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這是我的家,更何況老沉安排了好幾個人在園子里巡來巡去的?!?/br> 小堇點點頭?!敢矊Α!古R上車前,群翰交給她一個牛皮紙袋。 「上飛機以后再打開?!?/br> 「是什么東西呀?」 他警告她?!复饝?,上飛機以后再打開?!?/br> 她只好答應。 車子駛出李家花園,雨勢越來越大,后照鏡里群翰的身影很快的消失了。 小堇的車子離開后,李群翰走向花園的偏僻角落的一個隱密入口,將鐵門的鎖打開,從這個門有條僻靜的小徑,能夠直接通到實驗室,而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回到實驗室,他發(fā)現(xiàn)韓氏的留言。 他從保險箱里拿出反偵測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 「李先生?」 「準備好了嗎?」 「是的,您請說?!?/br> 他閉上眼睛,將記憶里的名字和帳號一一念出,每念出一組,就附上以美金為單位的數(shù)字。總共十幾組。 「好的,我現(xiàn)在重覆一次請您確認?!?/br> 一小時后?!付家呀浘途w了。感謝您的來電?!?/br> 他睜開眼睛,手指在鍵盤上打出一則簡短的訊息。 他在收件人的功能里動了手腳,隱藏副本收件人地址,只要對方回信給他,隱藏的收件人也會同時收到回信副本,按下傳送鍵的同時,他聽到門鎖傳來的聲響。 計程車疾駛在高速公路上,小堇手里握著群翰交給她的牛皮紙袋,手心冒汗。 回想起群翰在大雨中的身影,她有個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連夏娜和沉雷遠都被他打發(fā)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唉呀,不管了?!顾龥Q定撕開牛皮紙袋,里面是另一個牛皮紙袋,袋上有群翰的手寫字,上頭還貼著一張名片。 小堇,回國后將紙袋交給名片上的人。群翰。 他這是在搞什么鬼呀? 她仔細研究那張簡單的名片,上頭只有簡單的兩行字,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約翰?威廉斯? 左上角有個將英文字拉長成螺旋狀的logo,她側頭跟著字體旋轉90度。 「c-l-e-a-rw-a…」她突然驚叫出聲:「清流!」 信封里是要交給清流的檔案!那么說,群翰是愿意接受清流的條件囉! 她興奮的幾乎可以在狹窄的車廂里跳起舞來。清流應該就是那個聽起來權力很大的組織,樂華不是說只要群翰愿意回到清流,他們會接手一切,所有危機就解除了,到時那個顧將軍不過是個為不足道的小蝦米。 既然愿意接受,那又何必要等到她出國一趟回來再接受?他現(xiàn)在就有危險呀!她決定現(xiàn)在就交給清流,并祈禱這些事情立刻就可以結束。 小堇深吸一口氣,拿出電話,打了名片上的號碼。 對方立刻就接了電話。 威廉斯困惑地聽著電話。 「請問您是哪位?江小姐?」 一旁的安東搖晃著手里的干邑酒,他們在威廉斯的別墅里。 「李群翰有東西要交給我?」 聽到這句話,安東突然明白來電的是小堇,他伸出手要威廉斯將電話交給他。 「小堇?我是樂華?!?/br> 「你說李群翰有東西要交給威廉斯?」 他側耳傾聽,表情警覺。 「夏娜呢?」 「你是說園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小堇,你在哪里?」 「讓車子調頭,我們直接在花園里碰面,威廉斯會和我一起去。」 掛上電話后,他語氣沉重地對威廉斯說:「李群翰將所有人都打發(fā),一個人留在院子里,他將資料交給了這個正要出國的朋友,讓她回國后交給你?!?/br> 「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想他有危險?!?/br> 「你來了?」李群翰冷冷的對著開門走進來的男人說。 「受大名鼎鼎的lch之約,我怎么敢不來?」 李群翰冷笑,站起來時,手指悄悄地按下桌邊一個遙控器的按鈕。 「我找你來,是讓你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錢剛剛已經匯進你指定的那些帳戶,另外,最近發(fā)生了一些,讓我納悶的事情,既然我們合作的這么愉快,我相信,你不會介意回答我?guī)讉€問題吧?」 「那有什么問題,只管問吧。」 「槍擊樂華,這么高超的點子,明明就只有將軍你想得出來,怎么說是我的主意呢?」 「我這么說,給你和你的小情人惹麻煩了是吧?」 「我不是跟你說過只有不懂得用腦的人才會動武?」 「沒錯,我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了嘛!」 嘴角帶著不屑的冷笑,他繼續(xù)問:「第二件事情,顯示你的腦子并沒有那么不靈光,綁架夏娜,可是個高招呢?!?/br> 「那是有高人指點,還是個法國來的大美人呢?!?/br> 他想起樂華那個冷若冰霜的助理。「和樂華有關係?」 將軍笑出聲?!改隳敲绰斆鳎趺磿羞@么荒謬的想法?樂華干嘛耍這一手,威脅你不要將名單交給他?真得那么想知道,好吧,我告訴你,那個法國女人自稱是湯姆笙的人,不過,我有個秘密的管道,可以跟你說的更詳細一點,那個女的,是名單上分量最重的那位派來的。順便告訴你,那個人在樂華手術那天,透過總統(tǒng)府的特別安排,曾經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br> 李群翰的懷疑果然是對的,安東是的私生子。 在顧將軍辦公室看到他和那個人的合照時,他就開始懷疑了,樂華少了點歲月痕跡,但五官和輪廓卻是無法錯認的相似,讓他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那雙一模一樣的眼睛,深不見底的藍眸,。 既然如此,樂華追查名單的用意是什么?腦子里響起樂華的聲音: 難道… 在他思索之際,對面的男人手里多出一把閃亮冰冷的機器。「看樣子我們都惹上不該惹的人。不過你的處境比我危險,拜你手上名單所賜,因為你的存在而受到威脅的人,比我多了那么一點點?!?/br> 眼前的李群翰不如他預期的害怕,嘴角的冷笑像是打不掉的蔑視。「又要故技重施嗎?我很懷疑,當年你何必親自對夏威出手?手下那么多,任何一個人都能代勞?!?/br> 「夏威是個傻子,妄想把帳冊直接交給總統(tǒng),不幸的是,那是個忠jian難辨的時代,總統(tǒng)不見得能保得住他,讓我這樣說吧,殺了夏威,我還得到勛章呢?!?/br> 「你怕手下看到帳冊,反過來威脅你,所以親自出手?」 「我說夏威傻,你就更傻了,把東西藏在你腦子里,只要一顆子彈,所有的證據都毀滅了,我連事后起把火的功夫都省了?!?/br> 「顧將軍,你年紀大了,可能沒注意到時代不同了,所謂證據這東西,不只是一張紙,或一個檔案,而可能有很多不一樣的形式,讓你想毀都毀不了。」 顧將軍痛恨地看著他自信的表情,彷彿他從頭到尾都在取笑他,李群翰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聰明,也不過就是命一條。 清流介入lch案子的消息已經在國際上傳開,之前就有傳聞lch是清流急欲追殺的叛徒,否則的話這些年來,清流不會希望他保持和李群翰的關係,在臺灣見到威廉斯,讓他更相信這個傳聞,若不是到了最后圍剿收網的時刻,清流的首腦不會特地跑來。他不能失去和清流的關係。 名單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假如他能幫清流清理門戶,或許能夠將功折罪,只要清流站在他這一邊,以他們的勢力要保住他,根本不是個問題。 儘管惋惜李群翰這樣一個天才,他還是扣下扳機。 槍管傳出清脆的爆裂聲。 「沉叔叔,你能不能開快點?」夏娜焦慮不安地催促著。 沉雷遠握著方向盤的手緊的泛白,剛才打給群翰的電話無人回應,這讓他忍不住擔心起來,群翰要他帶夏娜離開,會不會也有企圖要支開他?這傢伙到底想干嘛? 「拜託你再快點?!?/br> 「娜娜,你別急,反正是趕不上送小堇了?!?/br> 「不是為了小堇,沉叔叔,我有很不好的預感,群翰出事了?!瓜哪葞缀跻蘖顺鰜?。 他瞥了眼夏娜,咬牙不說出一樣的預感。 「我打個電話叫人到實驗室去看看究竟?!?/br> 她點點頭,雙手緊絞,不管車子速度多快,都不夠似的。 「群翰不會有事的?!顾忉屩难b后的實驗室足以抵抗一整個軍隊轟擊,這么說著的同時,也安慰著自己,沒什么好擔心的。 子彈穿過消音器的聲音清脆的有如敲在水晶上,痛楚不意外地在李群翰的身體里爆發(fā)。 李群翰臉上浮現(xiàn)自嘲的笑容,原來被子彈射中是這種感覺,比他預期中還要痛,夏伯伯當年也有一樣的感覺嗎? 為了夏娜而開始的調查,不知道從那一刻起,就讓他明白繼續(xù)下去只會有這個下場,這也是他一直遲疑不對夏娜表露感情,對任何人都不透露他進行中的事情,一個人保守住所有秘密的原因。 研究這些武器,為的是能改善這個世界,卻因為人們無止無盡的貪婪,而造成無辜的人命不斷犧牲。 在清流資料庫里,他就不停問自己,做這些事情的意義在哪里?隨著手上證據越來越多,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不能視而不見。他只是希望,能減少一些無端犧牲的生命。即使沒有武力,沒有這些貪婪的人,這世界上的悲劇就已經夠多了…黑暗,必須用最殘忍的方式公諸于世,才能喚起被蒙蔽,而變得麻木不仁的人們。 倒地時,他眼前浮現(xiàn)的是十二歲的夏娜。 那時的娜娜是那么信賴他,即使他完全沒有把握,她仍舊愿意跟著他,相信他會照顧她一生。彷彿他可以辦到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彷彿他就是全世界。 他深愛那時的娜娜。 那是,娜娜… 「群翰!」小堇的尖叫聲傳遍整個花園, 她和安東以及威廉斯三個人,衝進零亂的實驗室,衝向倒在血泊里的他。 安東扶起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在他的人中按壓著。 威廉斯拉住激動的小堇。 群翰無力的張開眼,氣若游絲。 「群翰!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小堇激動的哭喊著。 「是誰?」安東沉著聲音問。 群翰發(fā)著抖的手,微微的舉起,指向桌上的遙控器,安東將耳朵靠近他的嘴,努力辨識他說的每一個字。 「所有的…真相都在里面?!顾nD一下,彷彿在聚集全身所有的力氣,接著一股作氣地說:「資料…我寄給了一個專門…揭發(fā)國家檔案的…網站...負責人的郵件信箱是…」他對著安東重覆兩次,這似乎用盡他所有力氣。 休息一會后才又繼續(xù)說:「只要告訴他密碼…資料就會…隨著網路傳送出去…」 「密碼是?」 他看著安東,用眼神反問他。 「夏娜?」 他露出一個縹緲的微笑?!笌臀摇疹櫵瓙鄣摹悄恪?/br> 「群翰,你撐著,救護車立刻就到了?!挂慌缘耐挂呀涀龊冒才?,插入說。 群翰轉頭看他?!竿埂?/br> 「不要浪費體力說話,你是清流最寶貴的資產,是唯一讓我欽佩的人才,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回頭,我不會讓你出事的?!?/br> 「原來…」原來他才是樂華和清流合作的關鍵,清流要的不只是密碼,清流還要他,早知道如此… 但他已經不再有力氣將這個體悟說出口,力氣逐漸從他的身體里流失,他偏頭看向大門,風雨停歇后的陽光是那么熾烈,從敞開的門外射入,他闔上眼之前的最后一刻,從那道光門里,看到他愛戀一生的身影,纖細、美麗、而脆弱,正往他跑過來。 這樣就夠了,我的娜娜,這樣就夠了。 他嘴角帶著一抹微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夏娜擺脫沉雷遠的扶持,衝向地板上的群翰。 「群翰!」 一旁的小堇已經哭倒在地。 夏娜從安東懷里輕柔的捧起群翰的頭。 「不要嚇我,你知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我求你,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 「夏娜,」安東沙啞的說:「他走了?!?/br> 「騙人!他不會走,他不可能放下我一個人走。」 小堇抖著手握住夏娜的手臂?!改饶取?/br> 沉雷遠悔恨的跪坐在地上,他不該聽群翰的話,把夏娜帶開,他早該猜到他會做傻事!他這幾天老是不對勁,像在安排后事一樣,他怎么會沒猜到呢? 「群翰!你居然做出這樣的傻事!」他沉痛的喊。 「他是被謀殺的。」安東冷靜的聲音鎮(zhèn)定住所有人的情緒。 他輕柔地放下群翰的身體,走向桌上的遙控器,按下?lián)芊沛I。 ------ 喬一樵:希望讀者比我堅強,每次看到這段,都讓我心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