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不該有奢想
煉寒眸緊瞇,薄唇緊抿,直視著竇初開?!高@句話的背后含意是什么?」 那句話的背后含意是什么? 他的腦海不自覺浮出烏里山那美似仙境的山色,浮出蘇晴曾對他說過的話…也許,那才是他心中的渴望吧!平平淡淡的跟最重要的人在那里教徒弟、行醫(yī),種花種菜…… 最重要的人啊……緩緩的,他柔軟的眸光再次落在蘇晴臉上,看來,自己對她的在乎是出乎意料的深…… 竇初開驀然嘆息一聲?!缚上?,出自葛爾部的我們卻無任何選擇的馀地?!?/br> 這是認命,絕對的認命,既認了命,一切就只能說是奢想而已,而他自然是明白的,因為明白,所以他才會傷了她,負了她,雖是不捨,也總比讓她失了性命來得好。 他私心的要她好,要她活著。 只要她活著。 心念一落,再抬眸時,柔軟光澤不再?!父馉栕迮c簡安之間的帳,該是你我的責(zé)任,與她無涉。所以,讓她走,離這些是非越遠越好?!?/br> 煉睨著他許久,最后一言不發(fā),舉步朝他走來。「希望這次,你不要再讓我失望?!?/br> 話尾甫落,煉伸手在竇初開適才所說的xue道拍了幾下,并以自身真氣灌進竇初開體內(nèi),須臾間,一股熱氣自他周身排出,本凝聚丹田的灼燙隨即四散開來,任真氣游走全身。 三刻鐘后,一股通暢之感竄流全身,魅香雖未完全盡褪,但體力已恢復(fù)了五成。 「剩下的事,你自己處理?!顾难凵袂謇?,少了嗜殺之氣,當目光瞥及竇初開懷中的蘇晴,略閃了閃,才起身離開。 他情緒的瞬息轉(zhuǎn)變,竇初開看在眼里,心里是明白的。 煉再一次信了自己,放過蘇晴。 他不由得深深松了口氣,伸手將蘇晴抱起,走出了斗室。 斗室外,除了煉,御林軍也及時趕來了。 地上躺著的,則是簡安府里頭的武夫,其中有幾個他在斗室看過,想來煉來的時間比自己想得時間還要早,至于簡安……應(yīng)該又讓他脫逃了。 「那簡安就算怎么躲,也躲不過我們佈下的天羅地網(wǎng)。」煉知他疑惑,淡然解釋道。 竇初開點點頭,視線落在候在一側(cè)的御林軍上?!富厝グ桑噬线€在等著我們?!?/br> ??? 「她怎么了?」 竇初開甫踏進『三少居』的君子苑內(nèi),蘇武與朱佑樘隨即迎上前來。 「皇上萬福!」初開抱著蘇晴躬身道。 朱佑樘皺起了眉頭道:「四哥作啥,剛在飯館沒施禮,怎么現(xiàn)下你倒是跟小弟見外了?」 「皇上微服出巡,自然得隱蔽身份,現(xiàn)四下無人,禮當不可廢?!顾硭斎粦?yīng)道。 朱佑樘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改俏伊⒓磾M旨,只要朕不在宮里,凡是朕同一血脈兄弟,就丟掉禮數(shù)打恭那套,只以你我相稱。」 竇初開眉頭微蹙。「皇上……」 朱佑樘笑瞇瞇的湊臉向他?!杆母绱蛩憧怪紗??」 竇初開無力,搖頭嘆道:「初開謹遵旨意?!?/br> 朱佑樘當真眉開眼笑了?!高@才是我的好四哥?!?/br> 「那我呢?初開,有了皇上就忘了尊師啦?」 一道帶酸的語氣兜來,竇初開忙向蘇武躬身?!柑K師父。」 蘇武則挑起眉頭,吹鬍子揶揄道:「先前還佯裝神秘,帶斗笠遮臉哩,現(xiàn)下佳人在懷,心舒暢了、不再鬱鬱了嗎?」 竇初開面色一紅?!刚?zhí)K師父見諒?!?/br> 蘇武沒好氣的揮手?!傅昧?、得了,早知在你心里,晴丫頭比我們這些親人還重要,就不跟你計較了?!?/br> 「是啊、是啊,蘇師父,你大人有大量,就念在四哥為了尋找晴jiejie,來不及換下風(fēng)塵僕僕的衣著,就趕來見您了?!怪煊娱涛ばδ樀?。 蘇武揮開他擠眉弄眼的俊顏,啐道:「嘖,是天子了,還沒個正經(jīng)?!?/br> 朱佑樘笑嘻嘻的回以老話一句?!赣植辉趯m里,做啥這樣拘束。」 蘇武瞪了他半晌,搖搖頭,不再理會,隨而走到初開身前?!缸屇切∽郁[的,你還沒回答我們的話哩。這晴丫頭是怎么了?」 竇初開眉頭深鎖,沉道:「她中了魅香,必須在三個時辰內(nèi)褪盡藥性,否則性命不保,另,除了魅香之外,她似乎讓人控制了意識?!?/br> 「被人控制意識?」蘇武蹙起濃眉,拊鬚陷入深思。 「會不會是讓人施了巫術(shù)?」朱佑樘忽然說道。 「巫術(shù)?」蘇武與初開一致詫愕。 「漢時,后宮為了篡權(quán)奪利,曾以巫術(shù)控制人的意識,使其失去自主,做出令人發(fā)指的事端,好些人為此還滿門抄斬,遺臭萬年?!?/br> 「這史跡初開也曾聽聞,但若是如此,要解開她身上的禁錮,豈不是得找到下咒之人?!?/br> 但要上哪找去,而令他愁的是,此時的她會配合嗎? 他總不能一直讓她處于昏睡狀態(tài)。 見他懷憂,朱佑樘隨而給了一線希望。「按理,要解咒確要找下咒之人,但如果在我們身邊,有個會使巫術(shù)的能人,也是可以破解晴jiejie身上的巫蠱?!?/br> 接著一頓,又愁道:「可惜我們身邊并無此能人?」 「我們身邊就有。」蘇武突然說,臉上卻呈不自然之色。 朱佑樘與竇初開轉(zhuǎn)頭向他,齊聲問道:「是誰?」 蘇武看著兩人,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說道:「就是我那個老冤家?」 「是竇嬤嬤?!垢]初開替蘇武說得更明白些。 是的,他怎會忘了竇嬤嬤這個老人家。 他會接觸醫(yī)書,也是承自竇嬤嬤,雖說嬤嬤擅于施蠱放毒,其人性子也陰陽怪氣,她的醫(yī)術(shù)卻是十分出神入化,無人能匹敵。 眼見竇初開面露喜色,蘇武也只好說道?!妇褪撬?,普天下就只有邵族人有這樣的能力?!?/br> 也是這種能力,他才會沒成親就繃出個吟兒來。 聽到這個消息,竇初開心頭乍喜,轉(zhuǎn)身又要離去。 蘇武心驚,喚道:「等等,初開你去哪?」 「自然是去找竇嬤嬤囉。」朱佑樘理所當然地替初開回道。 蘇武怪叫一聲?!傅鹊龋蹰_,你千萬別去找那婆娘?!?/br> 竇初開滿腹狐疑的看向蘇武,還未出聲,朱佑樘則先行開口,一臉好奇地問道:「為什么不能找竇嬤嬤?蘇師父是怕竇嬤嬤會把四哥轟出來嗎?」 「倒也不是這樣原因,」只不過竇初開的離去,那老冤家可還不知道是他促成的,要是知道,他這笑世間大俠就要改成了哭世間大蝦啦。于是他只得自告奮勇道:「找那婆娘解咒,我去就行了?!?/br> 最后蘇師父說完后,一張老臉也寫滿了心虛。 竇初開與朱佑樘面面相覷,心里隱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只是心照不宣,僅彼此交會了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么蘇師父,蘇晴的事就偏勞您老人家了?!垢]初開眉目間不再凝肅,衷心的懇求著蘇武。 蘇武咳了咳,掩飾適才的窘狀,道:「老人家看不慣晴丫頭這般德性,還是過去那蠻橫野樣比較順眼。就把她交給老人家吧,至于初開,這會兒你不也要隨師父上山去吧?」 竇初開神色微闇,搖頭道:「不了,人已找到,初開理當隨侍皇上身側(cè)?!?/br> 朱佑樘聞言又喜?!改阋一貙m?」 竇初開仍是搖頭?!妇途S持原樣吧,宮里的生活,初開過不慣。」 朱佑樘喜色倏消,轉(zhuǎn)為愁容。 蘇武見狀,拍拍竇初開的肩胛,呵呵笑道:「就說你天生不是做官的料,現(xiàn)下兩難了吧?!?/br> 忽然,他似又想到一事,笑容斂起,問:「初開,有件事,你得消消師父心頭之悶?!?/br> 「蘇師父請說,初開定知無不答?!?/br> 他當即凝肅于臉?!负?。那你告訴師父,你那一招半式是打哪學(xué)來的?」 朱佑樘也一臉好奇地看向竇初開。 竇初開則揚開笑顏,答道:「初開未曾習(xí)武,只是習(xí)慣修練氣功來養(yǎng)性?!?/br> 「氣功?」就只氣功就能練到這么出神入化,可見他內(nèi)功修為已在自己之上了。 蘇武不自禁地搖搖頭,嘆息:「你這小子,為師的眼光果然不錯,你確實是個練武奇才,可惜你若會一招半勢,這天下恐怕無人能敵了?!?/br> 竇初開只是淡淡一笑,沒置喙半句。 見那態(tài)勢,蘇武自知再暗示也只是徒勞,遂伸手欲接過蘇晴,初開卻搖頭了。 「蘇師父,能讓我陪她一會嗎?」他立意簡單,只想為蘇晴保留清譽,但眼前兩人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朱佑樘與蘇武兩人眼中皆漾出了曖昧。 竇初開見兩人的曖昧笑顏,急忙道:「呃,初開只是……」 蘇武拍了拍初開肩頭,以過來人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我們都明白?!?/br> 「去吧、去吧,但千萬得把持住??!」朱佑樘語若雙關(guān)道。 竇初開一時發(fā)窘,無奈地看了眼懷中的她,一心想維持她的清譽,這下子倒越描越黑了。 朱佑樘假意看看天色,轉(zhuǎn)頭向蘇武道:「蘇師父,徒弟我還有許多事要同你說哩,咱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聊可好?」 蘇武也意會的眨眼笑道:「好哩、好哩,趁這天色尚早,咱們就請寅總管拿幾壺酒來,把酒觀月吧?!?/br> 說著,師徒倆彷彿哥兒們,暫卸身份互搭肩膀,齊往蘇武的醉翁苑走去。 竇初開目送兩人離去,直到他們轉(zhuǎn)出了拱廊,才轉(zhuǎn)身走進屋內(nèi),將蘇晴放在榻上。 他眸光深沉的望著她的面容,心里驀然升起一股失而復(fù)得的情潮。 自她消失半年多來,他四處奔走,不斷尋找著她的蹤跡,在尋她的過程中,他曾思考過,自己對她是否一如初衷,依舊視為親人看待? 對親人,自然會思念、掛懷,甚至?xí)閷Ψ降陌参n心忡忡,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認定,自己的感覺不會有錯,也不曾出錯。 一直到了今日,他中了魅香,才驚然發(fā)覺,他對她有渴望,那份渴望隨著魅香在他體內(nèi)猶如萬馬奔騰,想將她嵌入自己體內(nèi)的欲念是他無法漠視的急切。 縱是他抑制住了,他仍舊不能否認,當她的唇貼上自己之后,他激烈的反應(yīng),已在在顯示出他的在意、他的思念,絕非親人這么單純。 若不是煉及時趕到,也許他和她已有了肌膚之親。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對她產(chǎn)生了眷戀? 為何對其他女子他可以一視同仁,甚至視為兄弟姐妹、視為朋友,維持著既有的禮數(shù),唯獨對她,卻一再破例? 適才在斗室,為了保護她,所以他說服了煉,但現(xiàn)在,他心里很清楚,那些話,那些反應(yīng)也只是為了讓煉卸去心防與戒備。 他不自禁的伸手,撫觸著她柔滑猶如羊脂的腮頰,一縷情絲緩緩在他心頭牽纏。 他無法漠視自己的心意,然他也忘不了與生俱來的使命,讓他此生此世不得動情,他不能為了成全私欲而壞了國運,更不能讓她的性命因為自己的私情而隕滅。 他甚至猜想,是不是他早就對她動了情,所以她才會受此劫難? 老天,此時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該死的魁星降世,沒有背負著葛爾部千百年來的使命,他渴望自己是凡夫俗子,可以自在地隨心所欲,攜妻子之手,與之白頭,四處遨游,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但,再多的渴盼也只是徒然,他畢竟也只能淡情過一生,辜負了蘇晴的感情,只盼來生能彌補欠她的情。 但,誰又能判定來生呢? 而,他真甘心期待來生,真情愿看著她的雙手交給其他男人,共度馀生? 他不禁雙拳緊握,發(fā)現(xiàn)自己光這么想,心情就積憤難抑,遑論當事情如自己所愿,他又該如何自處? 怕是難以承受吧! 那么,他又當如何? 又當如何…… 深深閉上眼,眉稍流露痛苦神色。 捏握的掌心忽而傳來一冰涼,他驟然睜眼,以為是她自破xue道,清醒了,然,卻只見她的掌心無意識的動了,握住他擺放身側(cè)的拳頭。 他反掌握住那冰涼的小掌,平視她那微微皺起的眉稍,他動作輕柔的為她撫平,黑眸深睇著她絕艷的容顏,凝注著、心悸著。 內(nèi)心深深地確定,掌心里的這隻小手,他就算捨不得放開,卻再不能看到她為自己的動情,陷入困境。 如今,為了她的安危,他只能再一次辜負她,辜負了自己。 而這,將是他最痛徹心扉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