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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一早孫絳文就到我家樓下等我了,我連忙穿戴整齊下樓去。他跨坐在摩托車上,手里持著一頂安全帽,嘴角揚得好高,因此突顯出他眼尾垂下的角度。 「去哪?」我接過安全帽,捲起耳邊的發(fā)后戴上。他的機車后座有點高,我得扶著他的肩膀才能跨過。 「一家小茶館?!箤O絳文側(cè)過臉看我,一邊發(fā)動引擎,「扶好喔,等等有上坡路?!?/br> 我還在納悶這城市哪來的上坡路,孫絳文龍頭一催就出發(fā),我嚇得趕緊摟住他的腰肢,一下子和他的距離竟是密不可分。他大概將頭發(fā)盤起塞到安全帽里,否則一路上他那頭飄逸長發(fā)鐵定會不停打著我的臉,我想到那畫面忍不住就吃吃發(fā)笑,覺得臉頰被熨得溫暖了,才意識到自己依偎在他背上已一段時間。 孫絳文也沒說話,我偷偷從后照鏡想看他表情,但看不到,于是默默抽離了些,同時臉頰熱得guntang無比,在冰涼的空氣中或許可以冒出點水蒸氣。 我揪住他腰邊衣裳,看他在嚴密的車陣里見縫插針鑽進空隙,但他見到像是公車那樣的大型交通工具就會收斂些,維持點距離跟在它后頭。我想這是正確的選擇,萬一貼得太近,公車后照鏡有死角,它一轉(zhuǎn)彎我們正好在旁邊的話可能會被撞到也說不定。 懷著莫名心安,我將手牢牢扶在他腰上。 后來我們駛離這個城市,前往傍著河的另外一座,我對那里的印象便是多雨而且常出現(xiàn)小島的最低溫,其馀的是模糊不清。那里的風(fēng)大到我無法開口說話,只好瞇緊眼縮在孫絳文身后,用他寬闊的背擋風(fēng)。 這時候?qū)O絳文回頭,朝我說了句,「往左邊看!」 我依言扭過頸子,寬闊的河面宛如一大片碎裂的鏡子,陽光照射下,碎片似的碎浪折射出耀眼奪目的銀色光芒,隨風(fēng)拂過,落向遠方。這時候一道畫面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好像還能聽見清脆近乎尖銳的碎裂聲響起。 那是鏡子碎掉的聲音。 我的胸口悶得難以呼吸,我蹙緊眉將額頭抵在孫絳文肩上,他疑惑喊了聲我的名字,接著是關(guān)切的第二聲,著急的第三聲。 我拍拍他的背安撫他,閉著眼忍住不適,等待心悸過去后才說:「沒事,借我靠一下。」 他不放心,減了車速要讓我休息,我堅持催促要他繼續(xù)騎。不過他沒有理會我,找了家便利商店停下,要我先進去坐著。我覺得自己突然變成被照顧的病號,有些手足無措,坐在里頭打量陳列架上的促銷商品。 我搜尋孫絳文盤起發(fā)的腦袋,他不曉得買了什么已經(jīng)在結(jié)帳,接著他提著一個袋子,里面有水和幾盒藥。我仔細一看:普拿疼、川貝枇杷膏、德國能夠內(nèi)服外用的萬能油、正露丸、綠油精。 「……你這是病急亂投醫(yī)。」 孫絳文狼狽的臉微紅,而后故作鎮(zhèn)靜開始一盒盒看起說明文字,「你是頭暈嗎?還是頭痛。頭痛的話雖然我不太贊成吃止痛藥,那就先擦綠油精好了?!?/br> 我見他說著說著就要拆包裝,就苦笑伸手阻止他,「我真的沒事啦,大概是風(fēng)吹得我眼睛太乾了,有些不舒服?!?/br> 孫絳文聽到我這么說,眼睛一亮,「喔,那我去找眼藥水……」 「欸--不用?!刮易阶∷氖滞?,「我喝點水就好?!刮艺娴膿?dān)心他會大肆搜刮這間店的所有治療用品,連忙拿過水打開喝了幾口,但由于水溫太冰我忍不住嗆了一下。 「好、冰!」 「那原本是要給你冰敷的。」 他蹲在我面前無可奈何的笑著解釋,我受他感染也彎起嘴角,將一口冰水抿在舌上待它暖和后吞下,跟他說聲謝謝。 孫絳文不放心的又多看我?guī)籽?,這才甘愿把東西收到袋子里準(zhǔn)備出發(fā)。我看他買那些東西也花了不少錢,就跟他說等等要請他吃飯。他搖頭拒絕,但我裝作沒有看見就往摩托車走去。 孫絳文挺無奈的,我得意笑著接過他手上的東西,坐上摩托車,兩人繼續(xù)前進。 我們出了鬧區(qū),人煙開始稀少,孫絳文開始往山坡路騎去。我好奇這山里究竟有什么稀奇,沿路探頭探腦。一路上光禿的樹枝蒙上金黃光芒,變得耐人尋味,不再只有冬的蕭瑟。 孫絳文提醒我等等路會有點崎嶇,要我好好抓緊。我擔(dān)心被甩下山去,真的抱他抱很緊,直到孫絳文泛紅的頸后映入眼里,我才想似乎是緊過頭了。 最后我們到達一間木造的小房子,它前方還有一小塊空地,地上畫著踩房子的格子,以及散落一地的跳繩和積木。孫絳文停好車后走進屋子里探頭,一個穿著素凈的女人迎出來,她和孫絳文搭起話來的態(tài)度熟稔,他應(yīng)該拜訪很多次了。 我隨他走進屋子里頭,上了木製樓梯,推開門,迎面而來就是寬敞窗外的一片山景,揉合日色,翠中有金。整棟屋子是純木製的,右手邊是擺滿玻璃杯以及小擺飾的吧臺。 「今天你沒跟你朋友來嗎?」老闆娘問,一邊遞給我和孫絳文一人一份菜單。 「沒有,就只有我和她。而且我們每次一伙人來吵吵鬧鬧,老闆娘也會嫌煩吧?」 「怎么會,你們幾個小朋友來就是唱唱歌聊聊天,也沒多吵啊。更何況這地方這么偏僻,就算要吵你們也只能吵到對面山頭去。」 這間茶舍沒什么擺設(shè),吧臺前三張布面沙發(fā)繞著一張木桌,另一邊是能容納多人的竹製長型桌椅,看起來并不是要招睞客人做生意,反而比較像是供人放松的歇腳處。 我和老闆娘也打個招呼后,就和孫絳文坐到沙發(fā)里點茶。我要壺伯爵奶茶,孫絳文點了黃金烏龍,他來到這里似乎也顯得特別放松,長手長腳占據(jù)整張沙發(fā),頭向后仰懶洋洋躺在椅背上。 「你怎么發(fā)現(xiàn)這家店的?」 他抬起頭,笑得得意,「大學(xué)社游迷路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手機沒電,老闆娘還借我電話打給小深求救咧?!?/br> 我想到大學(xué)的孫絳文如此迷糊,嘴角笑意忍不住一躍而上。 「你真的很幸運。」 「嗯,我真的很幸運,一直以來都是?!箤O絳文回得相當(dāng)認真,「譬如說像重新再遇到你,我就覺得我大概是把一生的運氣都花得一乾二凈,所以等今天回去以后就會開始走下坡?!?/br> 由于他沒有笑,黑而亮的眸子寫滿真誠,我一時不曉得該回覆什么。好像他已把真心呈上,但我對于能否盛載那顆心的重量感到猶豫。 正好紅茶來了,我?guī)е陲椀男θ莸蛊鸩琛?/br> 「聽你說成這樣,要是你真的霉運找上門來,那我不是也要負點責(zé)任嘛。」我把牛奶斟進杯中,等顏色成了偏淡的乳褐色后便喝起茶來,一邊享受溫醇茶香渲開在周遭空氣之中。 孫絳文手仍搭在椅背上,若有似無的聳個肩,側(cè)著面凝視外頭山色出神。我只是觀察起他頸上被光線染淡的幾撮細發(fā),而后視線移到耳下的脖子線條,擴大到他整張臉,最后是他整個人。 他平和而無爭的樣子讓我目不轉(zhuǎn)睛,眉眼之處與嘴角笑痕如同遺世獨立的河灣,我垂下眼,想著要是哪天他把實話獻給我以后,我還會不會想念他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