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
隔天早上第一堂課,我并沒有在教室里看見鄭緯昕的蹤影。 一屁股坐在靖文旁邊的空位,原本支著頭打瞌睡的他抬起頭,頓時嚇得清醒過來,用撐大到有點恐怖的雙眼瞪著我。 干么,我又沒翹過這位教授的必修課,有必要訝異成這副德性嗎?我無奈地用課本敲他一記。 「咦,你的感冒呢?」他指著我問。 「沒發(fā)燒了,雖然人還有點虛可是沒大礙了啦,感謝恩公前天的挺力相助。」我拱手裝模作樣地朝他拜謝。 「好說好說,朋友有難吾必當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咕肝牡挂埠芘浜系嘏阄蚁嗦?。 同樣淋了好一陣子的雨,人家靖文就頭好好壯壯半點事都沒有,看看我這是什么爛身體呀。輕笑著,我轉(zhuǎn)頭朝四周圍顧盼,然后困惑地問道:「奇怪,鄭緯昕那個乖孩子怎可能現(xiàn)在還沒到?上課前一分鐘了耶?!?/br> 「他今天請假啦,說什么有很重要的事,昨天就告訴我今天一整天不上課了?!拐Z畢,靖文挑了挑眉興味盎然地問:「你果然誤會他了對不對?應該都解釋清楚了吧,不然怎么一大早就在找他?」 我嘖嘖兩聲,「你錯了!還沒有。他說有重要的事???那十之八九是交了女朋友要帶她去約會,哼,連課都可以不上了,愛情果然是盲目的啊。」 「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嗎?」靖文嘲諷地說道。 「梁靖文,看來我以前都對你太好了,沒有讓你見過我兇惡的一面?!刮野饬税馐种?,「也好,現(xiàn)在還不算晚,你要我從哪下手,臉頰?下巴?」 他用雙手擋著自己的臉嘿嘿笑,我虛揮了幾拳后收回手。 「結(jié)果,你還是喜歡烏龜啊?!贡晨恐鴫Ρ冢麑ξ衣柫寺柤?。 我愣了會,發(fā)現(xiàn)他的神色有些悵然。 或許,此時此刻靖文望著我的眼神,就像從前的我凝視鄭緯昕背影時的眼神吧?我的態(tài)度變得柔和起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我并不想因為另一邊失利,就拿他當作替代品,我自知不是能藉由交往培養(yǎng)出愛的那種人。 「嗯,我還是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刮夜雌鹨荒ㄐ?,「而且我知道,這種感覺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從心里面拿掉的?!?/br> 聞言,他似乎想說什么,之后卻又闔上嘴巴。 沉默相視了半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表情突然變得很饒富意味。 「那就別拿掉吧,我認為維持現(xiàn)狀比較好。那隻烏龜在某些方面很值得嘉許,勸你好好抓住他。」然后,他用輕松的口吻開口說道。 ???我納悶地蹙起眉,搞不懂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要我去追回鄭緯昕嗎?拜託,我怎可能做這種事啊! 這時教授進來了,靖文直接忽略我頭頂上滿滿的問號,坐正身子翻開課本,嘴角扯出若有似無的笑容──我不明白他是在嘲笑我的不解,還是想到什么而笑。 一整天下來,不管我再怎么逼問,靖文就是不肯解釋那句話的涵意。無奈下,我只好在傍晚帶著滿肚子疑問到便利商店去打工。 湛瀅比我早一步到便利商店,已經(jīng)換上制服的她一看到臉色還不是很好的我,就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破爛身體又感冒囉?」她問。十幾年的朋友不是假的,我是診所??瓦@件事她再清楚不過了,免疫力差到不可思議的境界。 「對啊,要從破銅爛鐵變成廢鐵渣了?!刮胰嗔巳啾亲有Φ?,便走進倉庫里套上制服和另一名工讀生換班。 六點到七點是便利商店最忙的時段,下班路過而進來買個咖啡的上班族,想簡單解決晚餐而來買泡麵的大學生……一群群地涌進便利商店里,我和湛瀅都忙得一個頭兩個大,完全挪不出時間聊天。 機械式的結(jié)帳動作和話語,讓我短暫忘記了這幾天復雜的心情?;蛟S忙一點是對的,人就不會去想一些有的沒的。 「謝謝光臨!」將近八點的時候,送走最后一批男學生,我和湛瀅喊出嗓音洪亮的謝謝光臨,同時呼出一口大氣,接著相視而笑。 「怎么你今天特別賣力的感覺啊?以前只要感冒,你都是一副推了就會倒的樣子?!顾姨袅颂裘?,用想詢問是否有好事發(fā)生的眼神望著我。 「我在鼓勵自己勇敢一點、堅強一點?!刮衣柫寺柤纭?/br> 是啊,為了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悲傷有什么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要看開些?;蛟S心里還多少有埋怨吧,可是經(jīng)過兩天再加一個早上的冷靜與思考之后,我忽然覺得不必讓自己那么難堪,轉(zhuǎn)換一下心境,還是可以跟鄭緯昕繼續(xù)當朋友,沒必要把這個位置也一併放棄了。 「或許」吧,我明白我絕對會對他存有芥蒂,想自然相處不太可能,不過時間會淡化一切的,捨不得到了最后都會云淡風輕。 「哈!你現(xiàn)在看起來又很不積極了,是仿效烏龜喔?一害怕就縮進龜殼里,表面yingying里頭還不是軟趴趴?!购臀乙黄鸨晨恐衽_,她偏過頭來取笑我。 聽到敏感的詞匯,我擰起眉心,「我才不是烏龜咧!誰要跟那傢伙當同類?!?/br> 「干么,你們兩個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寒假不是還說要好好答覆他,現(xiàn)在又說不跟他當同類,你這樣出爾反爾會讓人無所適從耶。」湛瀅的神情轉(zhuǎn)為狐疑。 唉,我承認除了柳雨,湛瀅也對拆卸我的面具非常在行,「讓人無所適從的是那隻笨烏龜,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我不喜歡被唬弄!」 不明白內(nèi)情的湛瀅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我只好將那天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跟她交代清楚,連之后靖文送我到診所那段都跟她招了。 「想不到你上大學之后桃花開這么旺。」聽完,她先是對我曖昧地眨眨眼,才板起臉孔嚴肅地說道:「但我覺得你那個同學說得很有道理啊,說不定你看到的只是過程的一小部分,事實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像緯昕那種男生世間少有了啦,你放掉了要上哪去找一個和他一樣好的???好好把握啦。」 她還瞇起眼睛伸出右手,把大拇指和食指間的縫隙縮到快接觸在一起的距離,用來表示「一小部分」。 前提是人家還要不要我吧?不要的話我難道要對他死纏爛打?我扁著嘴。 可惡!全部的人都站在鄭緯昕那邊,還輪流幫他說好話,看來他平常在大家面前的良好形象已經(jīng)是不可扭曲的了。結(jié)果變得好像是我在誹謗他耶?真讓我有點心酸。 「我看到的只是小部分喔,那大部分是怎樣?在送完花之后,他還跟那個女生擁吻,然后載她四處去玩?」我輕笑一聲,自嘲地說:「如果是這樣,我還真慶幸自己沒看完全部,不然我肯定難過到翻。」 不對,我說錯了。還沒看完我就已經(jīng)難過到翻,如果看完應該會難過到想跳樓才是。 「葉玫軒你真的很悲觀耶!你怎么不說那女生是緯昕的高中同學,正好託他買一束花,然后他把花束拿給那女生的時候,卻碰巧被你看見了???」湛瀅瞋了我一眼,用無奈至極的口吻說道。 「開玩笑,她干么不自己去買卻要託鄭緯昕買?我們這附近又沒有花店?!惯@解釋太牽強了啦,很容易就被我戳破了。 反正,要是有什么誤會,該說清楚的也是鄭緯昕。我不可能相信他一個人的說詞,他最好連那個女生一起帶到我面前來,兩個人在我面前供出他們是什么關(guān)係,不然我一定會考慮跟他相敬如賓、君子之交淡如水啦。 「唉,緯昕好可憐喔,從那里喜歡到這里,喜歡了這么久耶!結(jié)果你居然不相信他,連我都要幫他哭了。」湛瀅夸張地開始作戲擦眼淚,害我的顏面神經(jīng)有些抽動,想直接扭頭走人。 從那里喜歡到這里是什么意思?。窟€有,論喜歡的時間,我絕對不比他少好嗎?我可是從迎新就對他有好感了,他呢?難道在便利商店看到我時他就煞到我了?絕、對、不、可、能!他曾經(jīng)說過是在m字腿懲罰之后才認出我的,第一眼就喜歡的人會隔這么久才認得嗎? 「是我比較委屈吧?身為好姊妹,你應該要同情我才對呀?!剐表繛],我將雙手環(huán)在胸前埋怨。 「是是,你好可憐,實在好可憐,我由衷同情你的愚蠢?!顾呎f邊往外頭望去,收回目光后,扯出一抹意味頗深的笑容,「但也夸讚你的好運?!?/br> 我哪里愚蠢、哪里好運了啊,忿忿不平地正想抗議,湛瀅卻直起身子拍拍我的頭,說聲拜拜后繞出柜臺走進了倉庫。我還愣著,耳邊就傳來自動門打開的音樂。 「歡迎光……」旋過身,我的歡迎光臨喊到一半就卡在喉嚨內(nèi),不敢置信自己看見了什么。 喵的咧,那個大美女為什么會捧著文心蘭出現(xiàn)在這里???還衝著我微笑! 嚥了嚥口水,我選擇避開她的目光,蹲下身去假裝在柜臺里面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