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二)
大概看懂了我的表情,靖文居然用略帶戲謔的口吻說道:「欸?我以為你要等到結(jié)束才會回去了?!?/br> 呃……我還的確有這個打算,但是這當下,要我怎么坦率承認? 結(jié)果我只好插吸管喝飲料。 「其實現(xiàn)在不回去也沒差,他們在玩很可怕的游戲,你應(yīng)該不會想嘗試?!闺S后,他拎著飲料直接在我身旁落座。 我上一秒才在疑惑他怎么把自己的飲料也拿過來,沒想到他一樣是不打算回去的那個人。 「什么很可怕的游戲?」我狐疑。 他嘿嘿笑了兩聲,「地獄烤rou。」 「……那是什么?」問話同時,我腦海中閃過「地獄料理」這個游戲,臉色驟然大變。 雖然玩法可能不同,但基本上就是把各種不同的「原料」加進碗里,包含熱食、甜點、調(diào)味料、飲料……等,最輸?shù)哪莻€人就得把碗里的東西通通吃光的游戲,相當虐待人的胃。 「哈,我覺得你好像知道了。」將我表情的變化盡收眼底,靖文聳聳肩并未解說。 「太好了!我心里那股逃跑的罪惡感一瞬間被慶幸取代?!刮遗呐男乜卩止?。 「逃跑的罪惡感?」但音量那么小依然被他聽見,不解地偏頭詢問。 「不!沒有!你聽錯了!我什么都沒說!」雙手并用地交叉揮動,這舉動雖然夸張,卻也成功讓靖文壓下追問的念頭。 「話說,這里是干么用的?」抬眸,他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露天劇場是個半圓形的空間,弧形的部分是階梯狀的觀眾席,往下延伸,直線到中央的部分才是表演場地。今晚因為沒有活動,所以只亮了幾盞小燈光。 其實在入口處就有標示牌寫了「露天劇場」四個字,但也許是天色的關(guān)係,才讓靖文沒有注意到。 「算是小型的劇場吧。偶爾會有活動在這邊表演,還會附帶一、兩次園游會,這邊也常常借給附近幼稚園或國小辦晚會?!刮液唵蔚亟榻B了一番?!肝腋∶颠€在念幼稚園的時候,也很常到這邊來看表演,因為離家近,又不用買票?!?/br> 「原來你們認識這么久了嗎?」靖文的語氣充滿訝異,似乎不曉得我跟小玫是從小一塊長大的。 我也很意外他不知道這一點。也許是小玫沒有特別提過我和她認識的時間點,我也從不會刻意向人說明我和她的關(guān)係,所以很多人都以為我跟她只是「感情很好的好朋友」而已。 「對啊,我跟她是『青梅青梅』?!刮倚α诵?,「幼稚園同班,小學(xué)也同班過一陣子;國、高中后雖然都沒有同班,但友誼就是莫名其妙一直維持到現(xiàn)在?!?/br> 有些人,天天見面也無法能成為好朋友;但有些人,卻可以一見如故。我跟小玫兩人就是屬于后者吧!國、高中即使沒有同班,不過偶爾聚在一塊,對彼此的感覺卻熟悉到像八輩子前就認識。 「難怪她做什么都會想到你。」靖文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我怔了下,遲幾秒才拋出一個疑問詞。 「大家出去玩的時候,常會聽見她『湛瀅』東『湛瀅』西的??!她不是每次都帶一堆伴手禮回去給你嗎?」靖文邊說話還邊搖晃手中的飲料杯,讓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滴落地面。 想起小玫上次去班游帶回來塞給我的大包小包,我不禁點頭。 有個對自己這么好、處處為自己著想的朋友,本來是該高興的,然而緊接著,卻有個想法竄入腦海,讓我的笑凝在嘴邊。 「怎么了?」靖文伸手在我眼睛前方揮了揮,才拉回我的注意力。 尷尬地搖搖頭,停頓了一會,我才坦言:「老實說,有些時候我不希望她為我想太多,想到忘記在乎自己?!?/br> 靖文微微皺起眉,用探詢的目光望著我。 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對他說這些,可能彼此有過相似的經(jīng)歷,于是在潛意識里,我不自覺將他歸類成同類人了吧!認為他能夠領(lǐng)會我的想法。 不過,一切都是我認為而已,又或者,這只是我想找個人傾訴的藉口。 「因為她往往將我擺在第一位。可是在我的觀念中,人應(yīng)該要先為自己考慮好,才有多馀的心力去留意別人;要不然,就算讓別人很快樂,但自己活得很難過的話,那不是很沒意義嗎?」將視線收回來,我轉(zhuǎn)而俯瞰階梯下的劇場平臺。 要將深藏的心情說出來,就算鼓足勇氣,仍是會緊張的。 我不敢直視靖文的眼睛,深怕一看講話就會結(jié)巴,那樣很矬。 「而且,兩相對照之下,總讓我覺得自己很自私?!惯@句話,我說得很輕,像自言自語,但靖文坐得很近,我想他是聽得見的。 所以在大一,當察覺小玫在糾結(jié)過后,依然決定將緯昕讓給我時,我曾經(jīng)生過她的氣,縱使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 我希望她多為自己想一點,別將自己看得太輕,可面對小玫勉強的神情,我老是開不了口勸她,怕給她難堪。 「我不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吧,對小玫而言?!刮页读顺蹲旖?,話中卻沒有笑意。 然后,我不再說話。少了我的聲音,現(xiàn)場安靜下來,幸好從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蟋蟀的蟲鳴,讓整個空間并不是全然寂靜無聲。 幾分鐘后,靖文才開口──沒有直接否定我的想法,也并沒有予以肯定,他僅僅是揚起笑容,用清朗的語調(diào)說道:「你值得小玫那樣對你?。 ?/br> 我不自覺地轉(zhuǎn)頭,面對他。 乾凈、澄澈的眼神,讓我得以判斷出他不是在說虛應(yīng)的場面話,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 是不是扮演好了一個「朋友」的角色,我對此始終懷抱著疑慮。身為一個關(guān)懷自己多一些的人,我很擔憂是否會忘了關(guān)注他人,尤其是親友。 剛剛被靖文那句話肯定……突然間,我有種累積在胸口的壓力重重落下的輕松感,彷彿了卻了一樁以為這輩子都解決不掉的心事。 收回視線,凝視著空無一人的劇場平臺,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一些片段、細碎的畫面,那是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而我和小玫之間的友誼,說不定就是奠基于那件往事。 「我忽然想到……幼稚園的時候,有次在這里辦了個圣誕節(jié)的晚會,晚會最后還有關(guān)于表演內(nèi)容的有獎徵答?!惯€記得那天,我和小玫恰好被安排在第二排鄰座的兩個位置,「有獎徵答的其中一份禮物是立體繪本。主持的老師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拿著繪本展示翻動,讓我跟小玫都超想要那份獎品。」 「結(jié)果?」彷彿很想知道發(fā)展一般,靖文還微微側(cè)身歪著頭看我,那是非常孩子氣的動作。 「結(jié)果我拿到了那本書?!估蠋焼柫藗€較難的題目,但答案恰好被我記住了?!覆贿^拿到時,我才知道繪本有上、下兩冊?!?/br> 「結(jié)果?」他又問了個結(jié)果,只是眼中已有絲了然于心的情緒。 「我把那本書的下冊送給了小玫,還跟她約好改天去她家一起看那套繪本?!瓜乱庾R地掩住臉,手掌之下,我的唇角是上揚的。「那也許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之一?!?/br> 我也不懂當時小小年紀,怎么會有那種令長大后的自己想來都自豪的舉止。記憶中,只有我將繪本遞給小玫的那一刻,她剎那間明亮起來的神情無比清晰。 放下手掌,馀光瞥見靖文若有所思的模樣,我忍不住打趣地問他:「你在醞釀你的心得感想嗎?」 大概以為我打算逼他說,靖文慌忙搖頭,「不!我什么都沒想,有想也不知道怎么說??!」 看他緊張成這樣,我原本想追問的念頭只得暫時壓下去。 最后我拍拍他的肩膀,將飲料遞上前,「乾杯?」 他的面上頓時堆滿莫名其妙,但反應(yīng)過來后,也配合地將飲料杯往我的飲料杯一撞,喊了一聲:「哈,乾杯!」 隨即,兩人相視而笑;過幾秒,當聽見可怕的哀號從正在玩游戲的烤rou區(qū)那方向傳來時,我們笑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