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從腰部傳來的聲音讓羅墨心從發(fā)呆中醒了過來，才剛回過神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不覺走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生命里唯一的、最后的避風港。

    「大哥哥──大哥哥！」稚嫩的童音正用著催促的口吻說著，接著又動手拉了拉羅墨心的褲管。

    蹲下身子，羅墨心勾起微笑，「怎么了？」

    身高只到羅墨心腰際的男孩搖搖頭，然后呆了呆，接著又點頭，「因為、因為看到大哥哥一直站在門口又不進來，所以來問大哥哥要做什么?！箍戳_墨心不回應，又接著道：「大哥哥是來找人的嗎？」頓了頓，續(xù)道：「還是來領養(yǎng)的呢？」雙眼瞬間佈滿星星。

    看著眼前的男孩在幾句話之內(nèi)便換了多種表情及多種語氣，羅墨心便笑出聲來，「我是來找人的！」然后伸手抱住男孩，便起身站了起來。

    被人抱起來的男孩絲毫沒有害怕，反而是歪著頭問道：「大哥哥要來找誰呢？」

    向前走了幾步路，走到了這輩子最熟悉的建筑物內(nèi)。本來有些掉漆的墻面早已被涂上了新的油漆，在建筑物的周圍也建了許多給小孩游玩的設施，建筑物的外型也略顯改變，內(nèi)部的裝潢似乎變得比本來漂亮些，但氣味卻還是一樣的，那熟悉的味道，與腦海中的感知相應。

    「院長在嗎？」羅墨心停止了四處觀看的動作，停下身子問著懷里的男孩。

    「在阿！」然后指了指走廊，「直走右轉！」

    羅墨心將男孩放下，然后揉了揉男孩的頭發(fā)，「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子？」

    男孩并沒有怕生，反而是抬起下巴自信地看著羅墨心，「我叫凱凱！」

    「凱凱？」羅墨心疑問，這應該是小名吧？

    點頭，男孩接著道：「對！陳凱凱！」

    忽然，四周圍出現(xiàn)sao動，小孩一群一群的從四周的小房間和門口衝了進室內(nèi)，還邊大喊著「點心時間」，然后跑向了離門口最近的房間里。

    「點心時間！」陳凱凱驚呼，接著抬起頭來對著羅墨心道：「我要去吃點心了

    ！晚來就來不及了！」然后轉身快跑，「大哥哥待會見！」跟著人潮跑進了房間里。

    還沒來得及道再見，男孩就奔進了房間里?？吹竭@個情況的羅墨心忽然泛起了熟悉感，那種感覺泛起時很是甜蜜。

    站起身來，羅墨心與噴跑著的孩子們背道而行，走進了陳凱凱所指的走廊，照著著記憶里的路走到了一扇木門前。

    木門沒變，依舊是那扇破爛的木門，上頭有著龜裂的痕跡來代表歲月的演進，在木門的右下角有著兩個可愛的小玩偶，畫上去的小玩偶。

    敲了敲木門，羅墨心聽到了木門內(nèi)的答應聲后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現(xiàn)在不是點心時間嗎？怎么來找院長呢？」坐在辦公桌后頭的老先生說著，頂著一頭白色的頭發(fā)埋頭苦干，完全沒有看羅墨心一眼。

    「院長。」羅墨心開口輕叫。

    「嗯？」被稱做院長的人還是一樣動著筆書寫著。

    「我回來了?！沽_墨心續(xù)道，眼角泛起淚光，「我回來了喔！」與抬起頭的老先生對上了眼，羅墨心眼角的淚光瞬間失了支撐，伴隨著臉頰滑下。

    老先生先是半張著嘴驚訝，「羅、羅、羅──」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好，「墨心！」

    看著眼前的老先生驚訝的臉，羅墨心半嘟著嘴表示不快，「有必要這么驚訝嗎？」

    「你怎么回來了呢？」老先生邊說邊丟開手邊的工作，起身快步走到羅墨心身邊，接著擁抱住羅墨心。

    「我說過我會回來的?！沽_墨心也回擁了老先生，在兩人放開后笑了笑，「孤兒院的設備越來越好了呢！院長！」

    「呵呵，最近善心人士越來越多，孤兒院也接收到了很多人的助款，還有公益團體特別幫我們募得很多款項呢。」院長牽起羅墨心的手，然后拉到一旁的沙發(fā)坐下，「先別說這個了，你找到了嗎？」

    「找到什么？」羅墨心回問，心不在焉的四處觀看院長室內(nèi)的裝潢。

    「找到你的──」

    「沒找到?！?/br>
    硬生生打斷院長的話，羅墨心的表情變得僵硬。

    「為什么？在離開孤兒院的時候不是有足夠的線索了嗎？還有他開餐廳的地方，沒理由找不到啊……」院長低喃，滿是不信。

    搖搖頭，羅墨心說道：「我沒去找?！箍粗洪L，眼神里不帶任何一點感情，「我根本沒想過要去找他們?！?/br>
    ＊

    坐在盪鞦韆上搖擺的羅墨心面色輕松，隨著擺盪而享受風的輕撫，這是在這個孤兒院內(nèi)他唯一的休間。

    「不要?！褂脩醒笱蟮穆曇粽f著，羅墨心墊了個腳尖，試圖讓盪鞦韆盪的更高。

    他在七歲的時候被送到孤兒院，他還能清楚的記得自己被mama爸爸牽著小手，說要帶他去游樂園玩，他開心的手舞足蹈，滿路子都是他童言童語的笑聲與說話聲。但下了車，到的地方不是游樂園，而是在一間白色的建筑物前被放了下來。

    「mama跟爸爸先開車去買票，你在這里等好喔！」

    mama這樣對她說著，然后上車與爸爸一起開車離開他了。他聽著mama的話站在白色的建筑物旁，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人來接他，他索性換了個姿勢靠著鐵欄桿坐著，然后時間就這么過了。

    夕陽的光芒照進他的眼睛里，他不曉得為什么他的爸媽遲遲沒有來接他，那個時候小小的腦袋還在想著游樂園的事情，甜滋滋的笑著根本沒有在意自己陷入怎么樣的情況，直到夜深才站起身子四處走動。

    在建筑物的附近沒有商家，他那時候也不識幾個字，只能夠楞著楞著靠近白色建筑物，站在大門前敲著。

    打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的男子，他有些訝異地看著自己，對他問道：「小弟弟，你來這里做什么？」他回答他的問題后只見男子大大的嘆了口氣，接著把他抱了起來，「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羅墨心?！褂密涇浀目跉饣卮?，羅墨心不曉得現(xiàn)在的情況。

    男子單手抱著他，另一支手揉著他的腦袋，對他說道：「進來住一晚吧？」然后抱著他走進室內(nèi)，「等你爸爸mama來帶你去游樂園，晚上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br>
    然后他就這么跟著男人走進了那棟白色建筑物內(nèi)，直到了他能夠識字后，他才曉得當時在白色建筑物上貼著的大字是孤兒院三字。

    「我為什么要去找他們？」羅墨心隨著重力從天空上滑盪了下來，風吹的他十分舒服，臉上輕松的表情還是一慣不變。

    「不能這樣說，在孤兒院的孩子都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父母親。」站在盪鞦韆一旁的院長解釋著，看著羅墨心上上下下的盪著，「而且有這么棒的機會，為什么不去找找他們呢？」甩了甩手中的文件夾，試圖勾引羅墨心的視線，「你看，都找到你父母的資料了，你可以去找他們了?！?/br>
    羅墨心衣服與頭發(fā)都跟著盪鞦韆一同飛舞，呼呼的風聲在他的想像下掩蓋了他不想聽的關鍵字，「院長還記得我是怎么被送到孤兒院的嗎？」撇過頭，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人點頭后便將頭轉了回來，「我當時沒有害怕，因為我相信我的父母會來接我的?！箚问治罩F鍊，另一隻手伸進頭發(fā)里，隨著發(fā)整理著自己稍長的發(fā)絲，「再住進孤兒院的兩三個月我都是這樣想著，從來沒有忘記過。直到我認識『孤兒院』這三個大字后我才了解自己被父母拋棄了?！?/br>
    用腳煞住盪鞦韆的擺盪，羅墨心站起身子，「你知道我當時是怎么樣的心情嗎？」

    「……傷心？」院長先是思考后回答。

    伸了個大懶腰，羅墨心露出可愛的微笑，「怎么可能傷心，我連一點想哭的感情都沒有?！?/br>
    「生氣？」院長又接著問。

    轉過身子望著院長，羅墨心歪著頭回問，「為什么要生氣？」

    院長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因為他們拋棄了我，所以我要生氣嗎？」羅墨心自行回答，然后嗤笑了兩聲，「我為什么要因為他們而傷心，不值得不值得！」頓了頓后續(xù)道：「既然他們不要我，那就算了。我自己也可以生活，你看看，我現(xiàn)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院長像是被人堵住了嘴，什么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但、但現(xiàn)在有這個機會，你可以去找找你的父母，跟他們談談啊！」

    「沒有必要！」羅墨心冷冷地說著，本來臉上都會帶著的笑容繃緊，唇線變成一直線、眼神變的銳利，「我怕我看到他們愉快的生活或是他們與新生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會讓我想要……」

    羅墨心將話停了下來，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院長覺得奇怪，便接著問道：「想要？」

    「別說這個了。」羅墨心露出微笑，對著院長說道：「我現(xiàn)在高二了，也有在外頭工作，讀夜校唯一的好處就是在白天的時候可以工作。」捕捉了下院長的表情，他續(xù)道：「我已經(jīng)在外頭租好自己的房子了，這兩天就會搬出去自己住?！?/br>
    「怎么沒先跟我們討論過？」院長聽到羅墨心的話滿是驚訝，「這么重要的事情……」

    「院長！我雖然總是懶懶散散，愛睡覺愛吃愛發(fā)呆，但在認真的時候我還是會認真的好不好！」半嘟著嘴用著撒嬌的口氣說著，羅墨心又變回了平常的行事作風。

    「但──」

    「反正就這么定了！這幾天我會和孤兒院里的大家道再見，就這樣！」羅墨心不帶任何馀定的肯定自己的語句，插著腰明示自己不退讓的立場。

    「唉！」院長嘆了氣，覺得當時那個軟呼呼可愛的小男孩忽然變了個樣，「也讓我們幫你辦個歡送會吧？」

    聞言，羅墨心開心的直跳，「謝謝院長！」

    之后兩人便不再交談，在歡送會后的兩天，羅墨心便離開了孤兒院。那次過后，便都沒有再回到孤兒院過了。

    怎知再次回到那里，是在七年過后。

    ＊

    「哈哈，院長你說笑了！」羅墨心笑得開朗，眼里眉間透露出歡喜。

    這是他七年后第一次回到孤兒院，他唯一的家；也是在七年后再次見到了在他生命中最照顧他的人。

    「總是傻呼呼的個性，我還怕你一個不注意釀成災禍呢！」院長接著羅墨心的話講，也聊得開心。

    聞言，羅墨心愣了一下，接著扯起乾乾的微笑，「哈哈哈，怎么可能！」天知道他才剛燒了一間咖啡廳??！

    「對了，墨心，你現(xiàn)在有工作嗎？」院長說著，看著羅墨心揹著大大的背包及染上薄汗的額頭，自我理解的說道：「找不到工作嗎？唉，現(xiàn)在社會也夠差的，薪資低就算了，連個工作都找不到，真是令人失望透頂。」

    羅墨心扯了扯嘴角，對著院長揮揮手，「沒沒沒，我可是有工作的人！絕對不是找不到工作的可憐人！」只不過現(xiàn)在被放了個長達兩個月的無薪架，「只不過我工作的咖啡廳近期在裝潢，可能要擱置個一兩個月，所以我還在想要去哪打個零工，好過過這兩個月的生活。」他才不會說咖啡廳是因為他的一把火才需要重新裝潢。

    聞言，院長雙眸睜大，站起身子便是捉住羅墨心的手直呼「有了有了」，然后正著眼色對著羅墨心道：「來孤兒院這里打零工吧！」

    「??？」羅墨心還沒融入狀況，用著食指比著自己的臉，「我？」然后拉高音調(diào)問道。

    院長點頭，羅墨心便有了疑問，「這里缺人嗎？」

    「缺人，當然缺人！」院長回答，「雖然孤兒院在接受政府資助過后可以請到專業(yè)的人員，但是最近她請假度蜜月去了，最近正愁著沒人顧小孩。」

    羅墨心思考了下，對著院長說道：「但是我沒有執(zhí)照──」

    「不需要執(zhí)照！」院長打斷了羅墨心的話，自顧自的道：「你只要負責拖地打雜顧小孩，只要這樣就夠了！」

    黑線落下，羅墨心覺得這工作內(nèi)容就包含了整個孤兒院的事物了。他絕對不是認為院長在坑他，絕對不是。

    「呃……我考慮一……」

    羅墨心望見在他對面的人眼睛閃著光芒，期待又怕受傷害的閃亮亮眼神直擊了他。天……這人都已經(jīng)六十馀歲了，用這樣的眼神極具殺傷力，這樣并不好看，反而十分違和……兇殘的違和。

    「好……」一個不小心，就這么脫口而出。

    下一秒，他就成為了辜兒院里的──

    工、讀、生。

    ＊

    拖著接近虛脫的身子走進屋子里，羅墨心滿心的疲累，他覺得他好像答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將明明沒有做什么但卻特別累的身子投入沙發(fā)中，羅墨心隨手摸了遙控器打開電視觀看新聞。

    這個地方是他租下來的住所，就算是讓他可以至少在這兩個月里有地方可以居住。兩房一廳一廚一衛(wèi)浴，這樣的條件十分的好，還配上家具跟家電能夠直接使用，這讓羅墨心直接心動，但……

    他租得起才有鬼。

    所以他租地這個叫做「學生專案」的租房方式，他拿出忘記交還給學校的學生證，頂著他那一臉沒有說很老成的臉蛋用著偽裝學生的方式租下了這一個地方，因為是學生套房，所以當然有個真正的學生早已入住，只不過羅墨心都還從未見到那位真、學生。

    隨意的轉臺，羅墨心又開始飄蕩思緒。

    他是個沒有人要的孩子，父母將他養(yǎng)大到七歲，在他意識深刻記憶清楚的年紀，將他拋棄。說真的，他從未恨過他的父母，也從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掉下任何一滴眼淚。他總是以傻呼呼的又樂天的樣子捏照出自己的形象，嗯，其實這也是他的個性啦……他也想過自己為什么從不憤怒，或者是怨嘆自己雖有父母卻放棄他這個孩子，他只是覺得自己既然能夠自己生活下去，那么就一個人好好過。

    但在這些獨自生活的幾年，他備感空虛。記憶里那團圓的餐桌、熱呼呼的食物，在吃飯時總會童言童語換來大人的笑聲及溫暖，在一夕之間變成了簡陋的餐點、有一餐沒一餐的食物、與多人搶食和夜晚的大通鋪。對于這些改變，他習慣得特別快，但又在離開孤兒院后出社會生活，享受到了與幼年時的兩種感受相異的心情。

    孤獨的吶喊在心里回盪，經(jīng)過墻面的反彈又重新穿過他的心，然后又在無限的吶喊下重復著反涉及又獲得一次冷冰冰的過程。

    自己不該是這樣的，羅墨心對自己說著，接著縮起腳，環(huán)抱著自己的腿坐在沙發(fā)上。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都還沒給自己答案，大門就被外力給推開。想必是那位本來就住在這間屋子的學生回來了，「你好，我是今天搬進來的學生！」羅墨心抬起頭，望著被推開的縫隙，「我叫──」

    「羅墨心……」

    「羅墨心？」

    兩道不同的聲線在室內(nèi)直接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