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祝福
納拉部落的祭司是一位老爺爺,長得慈眉善目,身材也圓潤厚實,洪福齊天般的樣貌。 他的住所是磚砌的二層矮房,外表雖然和一般樓房無異,但里頭的裝飾擺件卻完全呈現(xiàn)了納拉部落獨有的色彩。 大片紅色底布配上各種刺繡圖案,被運用在屏風上、坐墊、杯墊,無處不在。再加之大量的蠟燭置放在屋里各處,藍岑之一進門便覺得自己找對地方了。 老人席地而坐,見到藍岑之和帝諾便樂呵呵地笑,「恭喜恭喜?!?/br> 藍岑之不動聲色地看向帝諾,用眼神詢問:這是什么意思? 帝諾聳聳肩,他也不知道。 「請坐?!辜浪局噶酥傅厣系膬蓧K雕有貓頭鷹圖案的坐墊,藍岑之本來想盤腿而坐,但是腳步遲疑了會兒,還是採跪坐姿。 帝諾發(fā)現(xiàn)他的情況,上手扶了一把。 藍岑之拿眼神偷瞟祭司,卻和老人家對上了眼,祭司依舊是那句話:「恭喜恭喜?!?/br> 藍岑之現(xiàn)在好像知道他在恭喜什么了…… 老人的西班牙語說得非常好,「看二位的感情狀況,準備結婚了吧?」 「是的,我昨天求婚成功了?!沟壑Z看了藍岑之一眼,心里頭甜滋滋。 「很好,很好。」祭司好像只有那副樂呵的一號表情,他看向藍岑之,「小藍?!?/br> 「是!」藍岑之的雙手正襟危坐地放在膝蓋上,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但莫名有種考完試發(fā)答案券的緊張感。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在你詢問問題之前,我想跟你說,這個世界運行在宇宙的法則之下,每個人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便註定好了,不要將那些原因怪罪于自身,那樣對你并不公平?!?/br> 藍岑之渾身一震,「您……」 「藍弘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靈修之人,」祭司對藍弘兩個字的發(fā)音十分正確,他的雙眼看著藍岑之卻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可惜天才往往只相信自身,無法容忍和他相反的聲音?!?/br> 「您是指,父親反對醫(yī)療體系的這件事嗎?」 「神學和科學本就是互相對立的存在?!?/br> 「那……父親的救人方式,」藍岑之的雙手緊緊扣在自己的膝蓋上,「透過蠟燭擺陣冥想的方式……真的能救人嗎?」 藍岑之心跳得很快,快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么答案。 如果蠟燭陣真的可以救人的話,那自己之前的那些反對行為,跟爸爸反對醫(yī)療體系又有何不同? 可如果救不了人,那之前那些康復的案例又是怎么回事? 「可以?!辜浪就纯斓亟o了答案,「但是有前提?!?/br> 「被救治之人本身得有強烈的求生欲,而且他本身得全然相信這套治療方式能使他痊癒?!?/br> 「那我mama……」是沒有求生欲,還是不相信爸爸? 藍岑之發(fā)現(xiàn)兩個理由他都接受不了……曾經(jīng)他以為,mama是支持爸爸的,所以她工作養(yǎng)活這個家、讓爸爸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可如果mama根本不相信爸爸做的那些療程可以救人,那她為什么還要待在家里幫爸爸磨草藥、照顧對方、接受鄰居的指指點點? 是為了自己嗎? 因為想讓自己有一個完整的家? 藍岑之忽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他不僅不了解自己的父親,他連母親都不了解。 原本跪坐得直挺挺的身子,一時間頹敗了不少。 帝諾關心地拉了拉藍岑之的手,「還好嗎?」 「恩。」藍岑之朝帝諾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勉強得像是用手抵住兩邊嘴角,硬生生拉起的弧度,「就是覺得很對不起他們?!?/br> 帝諾摩娑著藍岑之的手,無聲地安慰。 「孩子,你們兩個為什么決定結婚?」 藍岑之不明白話題為何會跳到這里,他楞了一下,抬頭看向帝諾,這一次嘴角的弧度自然了許多,「因為我愛他,我想和他共度一生?!?/br> 藍岑之將手心向上轉,與帝諾的手十指交扣。 帝諾大力地反握,手掌心滿滿當當?shù)兀慨斔虻壑Z靠進一步時,帝諾總能給出三步甚至五步的回應。 「那如果有一天你們決定分開了呢?你覺得是什么原因?」 帝諾想也不想便回絕,「不會有那一天?!?/br> 藍岑之拉了他一下,十分認真地思索,「如果有一天分開,我想,可能是因為不愛了吧……」 「所以你不會因為他做了一件你不喜歡的事就和他離婚?」 藍岑之看向帝諾,愛是理解和包容,既然他們決定攜手共度接下來的日子,就要相互尊重、相互扶持,無論是他還是帝諾,都不會輕易放開對方的手。 他想,他明白祭司的意思了。 mama雖然不認同爸爸的行為,但是因為她愛他,所以她選擇支持。 「謝謝祭司,我明白了。」 「很好很好?!?/br> 「我爸爸當出在這里待了很久嗎?」 「沒有,大概只待了一個月吧!蠟燭療法的陣型不難,難的是和造物主取得的聯(lián)系有多深,而藍弘無疑是天選之人?!?/br> 爸爸當時回到臺灣肯定也是豪情壯志、滿腔熱血的吧,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人,可惜得到的卻是街訪鄰居的謾罵和兒子仇視的眼光。 「請問,您能替我治療我的手嗎?」藍岑之想要體驗一次蠟燭療法的感受,也許他可以透過這個方法離父親近一些。 「你的手怎么了?」 藍岑之將故事的經(jīng)過簡單講述了一次,帝諾聽著藍岑之版本的故事,只覺得心情有些微妙,果然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看來,解讀也會有些許不同。 這些事明明才經(jīng)過一年,卻好像是很久之前發(fā)生的事了。 「你這是心病??!」 「醫(yī)生也這么說?!?/br> 「你們兩個跟我來?!辜浪菊酒鹕恚硎直人{岑之還要流利。 藍岑之跪太久了,腳有些麻,帝諾過去攙扶他的時候被瞪了一眼,他連忙認錯,「我的錯?!棺旖呛脱劬s彎成了讓藍岑之討厭的弧度。 藍岑之的手偷偷捏著帝諾的側腰,你還挺得意? 帝諾瑟縮了一下,拉下愛人的手提醒,「祭司在等我們了。」 祭壇就在紅色屏風后頭,正中央掛著納拉部落的圖騰畫,一左一右放著兩根祭壇蠟燭,圖騰畫的前頭放著香爐,然后依序是白色蠟燭和三根橙色蠟燭呈菱形狀擺放,而代表藍岑之生日顏色的白色蠟燭則放在正中央。 香爐里點著簡單的祭壇凈化配方,乳香加沒藥和些許rou桂,相比起藍弘的講究,祭司要隨意許多。 藍岑之和帝諾照著指示坐到椅子上,「孩子,這是增加勇氣的儀式,造物主將會協(xié)助你戰(zhàn)勝內心的恐懼?!?/br> 「是!」 「現(xiàn)在閉上眼睛,讓意識脫離自己的身體,你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聲音都離得越來越遠,腦袋變得很輕、呼吸變得很輕、似乎連心跳都輕得聽不見了……」祭司的聲音溫和、平靜,像母親的手在小寶寶胸口的輕拍安撫,體內所有的躁動一瞬間被撫平了。 每一次的呼吸放得又輕又緩。 「吸氣、呼氣,堆積在手上的黑色霧氣隨著你的呼吸慢慢的排出體外,一絲一縷、一團一塊地離開,然后你會發(fā)現(xiàn)身體變得輕盈,連帶著右手也恢復之前的靈活性……」 藍岑之在祭司的引導下,輕易地就進入了冥想的狀態(tài),他遵照指示行動,卻感覺從腹部生起一股熱流隨著呼吸周游身體,他不知不覺地調整姿勢,最后來到了一個十分標準的抬頭挺胸的坐姿。 反觀帝諾,他在祭司平穩(wěn)的聲音里頭,多次差點睡著都被自己向前倒的點頭驚醒,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偷偷睜眼看向藍岑之,害怕自己打擾了對方。 所幸藍岑之完全進入狀態(tài),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全然不為外事所影響。 儀式約莫半小時便結束了,藍岑之睜開眼時,感覺連眼睛都清亮了不少,他不可置信的望向祭司,「我感覺好像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如果覺得疲憊、覺得迷茫都可以透過這個陣法來為自己找回重新面對的勇氣。」 「好的,謝謝祭司!」 「不客氣,」祭司從寬大的袍子口袋中拿出一只盒子和一封信,「這是給你的結婚禮物?!?/br> 藍岑之推拒,「我不能收?!?/br> 祭司將東西塞到藍岑之手里,「拿著吧!是你父親託我轉交給你的,還有他寫給我的信也一併交給你了?!?/br> 意外的消息讓藍岑之不知該做何反應,「爸……爸爸的禮物?」他緊緊握著盒子和信,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里頭的一對碧綠色戒指讓藍岑之忍不住紅了眼,他抬頭眨著眼,不想哭,聲音卻有些顫抖,「謝謝您?!?/br> 祭司又拿出另一只精緻的香爐,「這個才是我給你的結婚禮物,雖然不是什么貴重的禮物,但是用來點草藥的話,擴香會更廣?!?/br> 「謝謝祭司?!顾{岑之吸了吸鼻子,接過香爐。 祭司拍拍藍岑之的手,「你的父母都不在了,這句話便由我來說,以后遇到任何問題或者夫夫吵架了不想見到他,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替你住持公道!」 藍岑之破涕為笑,「好。」 「我會好好照顧岑之,不會讓他受到半點委屈?!沟壑Z鄭重宣示,彷彿在教堂中交換著誓言。 祭司握著藍岑之的手交到帝諾手上,「好、好,新婚快樂?!?/br> 帝諾俯身親了親藍岑之的額頭,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陪你走過人生的四季和苦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