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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志那天只叫林春去看陳秋的cosplay,卻沒提過地點。林春也沒有刻意去問,他告訴自己,如果他猜錯地點,那他和陳秋的事就算了……然而猜中了又如何?難道猜中了,他們就會順理成章,再像之前那般…… 假如林春是鐵著心腸要斷絕這段關(guān)係,那他就不應(yīng)該去見陳秋,可是,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他已經(jīng)換好衣服、離開家,逕自走去t市公園——也就是上年中秋節(jié),林春碰見陳秋cosplay的地方,他還記得當(dāng)時的陳秋是cos月姬,那素白清麗的裝扮使他驚艷,至今仍烙印于腦海。 這一次,陳秋會cos什么人物?他總是喜歡cos歷史人物,倒少有動漫人物,所以在網(wǎng)上掀起一陣風(fēng)潮,大家都在討論:到底這個人為什么對古代服飾那么有研究?他哪來這么多錢去訂造服裝?更重要的是,陳秋那副由傲慢、霸氣和妖氣合成的相貌,實在獨特的叫人一見難忘。林春由始至終,是被陳秋的外貌吸引,或是被他的性情所吸引呢? 戴志也沒有告訴他確實的時間。林春知道,他們大多在八時開始,所以他故意在八時半到達(dá)公園,陳秋沉醉在拍照、擺姿勢上,一定不會注意到林春有否來到,畢竟相比起陳秋,林春的外貌是如此平凡無味。 他去到初見陳秋的那道小拱橋附近。t市公園算是這幾區(qū)之中、最大的公園。不難看出設(shè)計者笨拙而刻意地營造出古雅的氣氛,湖泊小橋流水涼亭,一應(yīng)俱全。只是湖泊是人工湖,小橋由石屎磚砌出來,流水底下躺著鋁罐、紙包和垃圾,涼亭里面有著光猛的黃燈,往上望,總看不見一片完完整整的天空,因為旁邊的高樓大廈彷佛要爭寵似的,硬是要擠入你的視野里。 可是,在他們生活的這個小小的t市里,也就只有t市公園能夠讓你喘一口氣、嗅著樹木花朵微弱的氣息。真不知道為什么住在鄉(xiāng)村的人,總是千方百計要去到城市生活,由古至今,無論是現(xiàn)代或古代,大家總覺得城市就是好,與先進(jìn)、高科技、潮流畫上等號,但是住在這摩肩接踵、連樹木也少見的城市里,住得久人的心胸志氣也會狹窄起來,對于名利得失錙銖必較,一個看不開就攀上一座高樓,從廿多樓縱身跳下來,圖個解脫。 林春坐在一把椅子——他記得,就是他當(dāng)日坐的地方??煽聪蚬皹?,上面卻沒有一個人。他苦笑,不知到底是輕松或是沉重,他猜錯了。猜錯了。就好似拆炸彈時,見到紅線和藍(lán)線,只有剪對其中一條,炸彈才不會爆——而林春這算是剪對了、還是剪錯了?正因為他猜錯了,所以才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這是個好結(jié)果。若他猜對了,就會爆炸……林春俯下身,兩手壓住大腿,身子乏力地垮下來,他朝下方緩緩地吐一口氣,然后慢慢直起身子,撫摸著身旁一盒雙黃蓮蓉月——那是他花了整個月的錢,特地買過來的。 他這時才不得不承認(rèn),原來自己在期待,期待著某些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雖然今天是中秋節(jié),可是很少人會來拱橋這邊游玩,因為這里只有長椅、沒有桌子,一般家庭又總是帶著一堆水果、月餅下來,總要找個有桌子的地方,所以這兒出奇地安靜。人在安靜的環(huán)境下,連聽覺都會變得敏銳一點,林春這時就是了,他分明聽到衣料摩擦的聲音,雖然很微細(xì),卻的的確確存在著。 他緊張地按了按月餅盒,站起來,往聲音的方向走。t市公園樹了不少街燈,縱使在黑夜,仍然光如白晝,沒有近視的林春不用再走前,也看清楚對面的人。 大約在十步之外,戴志脖子上掛著一個專業(yè)的長鏡頭相機(jī),與身邊幾個男生調(diào)笑著,那些人的面孔有點熟,之前林春去看陳秋cosplay,總會見到他們帶著各種專門的打燈用具,這一次也不例外。林春像木頭似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應(yīng)該趁他們行過來之前就走,或是要站在原地等他們。但在他有決定之前,戴志已看見他,撇下旁邊的幾個男生,像興奮的小狗般跑過來。 「喂,書kai子,你來了很久嗎?不好意思啦,忘了跟你說今天我們會遲半小時開始,這是秋秋的意思,說是這次化妝很麻煩,要多花一點時間。說起來,我真糊涂,那天竟沒有告訴你地點在哪兒,幸好你和秋秋心有靈犀,果真來了這里。」 林春別開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來了這里,胡亂猜的?!?/br> 戴志嘻皮笑臉的搭住林春的肩膀,往拱橋那邊走過去,說:「秋秋這次的服裝超笨重的,所以走得挺慢。這樣吧,你就去那邊的長椅坐下來,慢慢欣賞吧,保證有驚喜,我們大家都是今天才知道秋秋cos什么人物。不跟你說了,我跟他們先去橋上弄佈景、燈光?!勾髦九呐牧执旱募?,燦爛地笑,又飛奔到橋上,真有用不盡的精力。 衣料窸窣的聲音愈來愈近,林春慌了手腳,打開月餅的手有點抖震。其實他沒有食欲,只是沒事找點事來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他拿起一個月餅,撕開那透明膠袋,一隻白晢如玉的手卻伸到他面前,按住了林春那微顫的手。林春不敢抬頭望,然而內(nèi)心一股勒不住的欲望沖出來,無法克制似的,他仰首。 面前立了一個彷佛從古書走出來的俊美少年,卻不是那種身衣素白、綸巾羽扇的白玉公子,而是——帝皇,一個霸氣四溢的皇帝。他戴著黑色的長方形冕冠,前后各垂下一片長珠簾,掩著那人的臉,但林春從下望上去,能看得出那清逸的輪廓、淡紅色的唇,和一截白凈的頸項。 他身衣一件曳地玄色長袍,前襟和肥大的闊袖各滾了一道米色的厚邊,由腰至腿的前幅跟袖邊同色,上面繡了一條張牙舞爪,蜿蜒曲折的蛟龍,在龍的一大幅刺繡下又鑲了一道朱紅色的邊,與衣襬底下的玄色布料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末了穿著一對黑鞋,朱紅色的鞋頭如船頭一樣向上反出來。 「今年又是雙黃蓮蓉月嗎?」那人輕笑,低回的笑聲自喉頭逸出,好像酒一般醇,讓林春有點飄飄然的,一時以為自己穿越到古代里去。 「一會兒等我來,才一起吃吧?!鼓侨顺坊厥?,站直身子,俯視著林春時不經(jīng)意流露出帝皇的高傲氣派,君臨天下,渾然天成。林春看清楚了,珠簾后,那雙青黑色的眉給畫成兩道濃眉,一雙本來妖惑水秀的眼睛出奇地沒有太多修飾,單只是眼尾添了些濃黑的眼線,有那么一下林春以為陳秋并不是在cosplay,陳秋只是呈現(xiàn)出他的本質(zhì)。他本來就有這種氣息,如果他是女人,必定是國色天香的牡丹,一出場就艷壓群芳,將桂花的清、梅花的潔、海棠的嬌,全都壓下去。 而陳秋今世生為男人,自然是皇,沒錯,帝皇。林春知道陳秋在cos哪一個歷史人物,他在很久之前就想過,陳秋跟那一個人物有點相似—— 千古一帝——秦始皇。 林春捨不得眨一下眼,儘管眼睛發(fā)澀,仍然乾巴巴的睜大眼,追隨著陳秋的背影。陳秋的骨架偏細(xì),與林春一樣,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但總沒有戴志的健壯敏捷,可是林春可以斷言,天底下再也找不出一個人比陳秋更適合去扮秦始皇。 陳秋登上拱橋拍照,林春如在夢里,仍想著,不知道秦始皇當(dāng)年登基時,是否就是這個樣子?剛併吞六合,征服六國,人未死就肯定自己能有流傳千古的能耐,所以他不會正眼望著任何人,所有人,包括他的近臣李斯,在他眼中都只是沙粒一樣的蟻民。正因為他開創(chuàng)了帝業(yè),兼有三皇五帝的氣慨,所以他稱萬民為「黔首」,不拿他們當(dāng)人看。 可是,無論百姓有多痛恨始皇,秦始皇只要一日在世,就無人敢叛亂。他就如同一大片可憎而無可拂去的厚烏云,盤踞天空俯視萬民,用不著刻意裝出趾高氣揚、得勢不饒人的樣子,他天生的高貴與殺氣,就是馴服天下百姓的最佳武器,他是一隻披著人皮的狼。 陳秋就在拱橋上,遙遙望著長椅上如同卑微百姓的林春。不用盯得緊,那時而慵懶、時而暴戾的眼睛間或瞟林春一眼,林春便覺得自己要在陳秋面前下跪,在他跟前匍匐,不敢正眼看著他,然而心底處又極度渴切陳秋那如同恩典的碰觸。矛盾的感情在林春體內(nèi)猶如兩股相沖的氣,使他生出激動的熱潮,好似快要被那種熱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