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不知-01
《楔子》 樓書寧。 不知道哪里又傳來了這個名字,賴天峖停下手上的作業(yè),利用喝茶的片刻想了想。 剛開始他還會疑惑自己因何覺得這個名字如此耳熟,到后來,他發(fā)現(xiàn)那是因?yàn)檫@個名字常在同事口中打轉(zhuǎn),轉(zhuǎn)到他腦海里也時不時浮現(xiàn)這三字,而起源似乎就是負(fù)責(zé)帶他的前輩。 企劃部的元老,那個開朗可靠、人人喜歡的鳳文歆。 有段時間,他會在有人提起這三字時不自覺去聽那談話的內(nèi)容。 例如隔壁桌會說:文歆,我女朋友說蛋糕很好吃,幫我跟樓書寧說聲謝。 小陳則說:書寧的蛋糕一接近節(jié)日就好難訂,文大哥,你有沒有門路?。?/br> 老大總是笑:小文,上次的咖啡豆很合口,去找你家書寧時幫我?guī)灏倏?,下次請你吃飯?/br> 全企劃部好似跟這個樓書寧都有關(guān)係,惟獨(dú)他沒有。 所以有天,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文哥,樓書寧是你女朋友?」 話語方落,鳳文歆一口茶全數(shù)噴出,加以背景眾人驚天動地的哄笑聲,他只覺得面頰燒熱,素來伶俐的口舌竟是半點(diǎn)也不能發(fā)揮。 「是哪個壞胚這樣告訴你的?」鳳文歆剔著眉毛佯怒,「天峖,別理那群愛興風(fēng)作浪的無聊人,書寧是我大學(xué)社團(tuán)的學(xué)弟,廚藝就像神一樣,下回再帶你見識。」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心想:啊,原來是男朋友。 他也還記得,有段時間他很后悔自己干嘛要好奇,不好奇的話,也許鳳文歆就不會 心血來潮介紹樓書寧和他認(rèn)識。 這樣,他就不必認(rèn)識那個人了。 《01》 十二月寒冬。 不知誰正在唱著熱情如火。 企劃組眾趁著頂頭上司不在,一個個掛起了今晚平安夜約會團(tuán)聚吃大餐的喜悅神情,連哼歌都起了連帶效應(yīng)。 大伙兒正在此起彼落的冷笑話中互相攻擊對方無聊,誰也沒注意鳳文歆接起了電話,而那電話正是所謂的頂頭上司打來的。 老大在電話中傳達(dá)圣旨:加班尚未結(jié)束,同志仍需努力。 鳳文歆挑了下眉,「四方捷報頻傳,圣上何出此言?」此話一出,企劃組的歌聲霎時停得乾乾凈凈,只聞鳳文歆素來溫和的聲調(diào)硬是拔高好幾度,對著電話抗議道:「那個案子要提前?!我們的進(jìn)度原本就有超前好不好!老大,怎么回事?……少算了廠商的休息日?你哪會犯這種初階錯誤!拜託!當(dāng)初不是說……好啦、好啦,我處理就是……」鳳文歆掛上電話,正想宣布這不幸的消息,才回身,卻見他親愛的伙伴們早已收拾好物件,一個個衝著他笑得無比無辜。 他腹誹了下老大豬頭,接著撇嘴開口:「少給我裝無辜!說吧,都有約會?」 企劃部公認(rèn)的正直青年小陳語帶歉意地代表眾人發(fā)話:「對不起文大哥,因?yàn)榻裉焓瞧桨惨埂?/br> 「唉……好吧,反正進(jìn)度原本就有超前,你們?nèi)グ??!?/br> 語出,辦公室內(nèi)頓時一片歡聲,眾人涌上前在鳳文歆肩上一陣亂拍或者乾脆來個感動相擁后作鳥獸散。周遭恢復(fù)寧靜,鳳文歆振了振精神,決定獨(dú)自加班,反正他的約會并不緊急,等一下捎個電話給自家學(xué)弟就好。 賴天峖沒有離開,他走上前,敲了敲鳳文歆的辦公桌隔板開口:「文哥,讓我?guī)兔??!?/br> 鳳文歆笑了,「是你啊天峖,年輕人去約會吧,我一個人沒問題?!?/br> 「我沒約,兩個人會快些。」 于是,兩個在平安夜加班的的男人相視一笑。 「加油,」鳳文歆道:「等等一起吃飯。」 有那么一瞬,賴天峖覺得訝異。 很訝異。 那個開朗可靠、人人喜歡的鳳文歆在平安夜居然沒有約會,更離譜的是還邀他共進(jìn)晚餐。但仔細(xì)想來,這或許只是一個寂寞無聊的男人,突然興起邀另一個寂寞無聊的男人打發(fā)時間罷了。 鳳文歆沒有約會,對他而言正好。 沒有約會、沒有對象,還邀請了他。 雙人晚餐呢。賴天峖不禁有種加班也值得的感覺。 只是,世事總不若期待那樣順利。 他隨著鳳文歆踏上某家咖啡廳的二樓,門鈴按下,有個看來乾凈整齊的男子打開門,衝他們一笑:「學(xué)長,我還在想圣誕夜你們怎么可能不來蹭飯……」話語打住,那人的視線停在他身上,問道:「嗯?芯姚呢?」 「那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拋下她可憐的哥哥,和社團(tuán)朋友聚餐去了?!锅P文歆狀似委屈地癟癟嘴,「對了書寧,這是賴天峖,我現(xiàn)在帶的新人。天峖,他就是我說過的樓書寧?!?/br> 「嗨?!箻菚鴮幊稽c(diǎn)頭,側(cè)身讓他倆進(jìn)入。 「幸會,」賴天峖也回應(yīng)一個招呼:「你在我們部內(nèi)很有名?!?/br> 樓書寧旋身引他們?nèi)雰?nèi),順手替他們拉開相鄰的兩張椅子笑道:「客人請上坐?!?/br> 這個舉動逗樂了鳳文歆,「哇,書寧你第一次幫我拉椅子耶,沒事獻(xiàn)殷勤,肯定有鬼!」 「有客人所以賣你一個面子,不然我推回去好了。」 「不必不必,」鳳文歆笑著拉賴天峖坐下,「這么難得,我就讓你服務(wù)吧?!?/br> 「今天怎么比較晚?」樓書寧利落地端上三盤咖哩南瓜義大利麵以及蔬菜濃湯后跟著坐下。 「老大要我們加班,平安夜嘛,沒約會的人只好可憐一點(diǎn)?!?/br> 「好乖好可憐,不哭不哭。」樓書寧敷衍道。 聽他們間話家常,賴天峖突然覺得他討厭這個平凡的乾凈整齊的男人,一如他討厭南瓜。 這個平凡的乾凈整齊的男人和鳳文歆間的氛圍相當(dāng)自然融洽,而他只能在這么溫暖的氣氛中獨(dú)自、沉默地和南瓜敵人廝殺。他緩慢但卻用力地叉起南瓜,慢慢送入口中迅速吃掉。 孤軍奮戰(zhàn),便是此種感覺吧。 但是,憑什么? 雖然他也不想要在美好的圣誕夜里獨(dú)自在公寓中和電視約會,但憑什么要他來當(dāng)那個開朗可靠、人人喜歡的鳳前輩和別人的電燈泡? 可惡的南瓜,討厭的男人! 「你不喜歡南瓜?」在他終于殲滅敵人正待將第一口麵吃下的同時,那個平凡的乾凈整齊的男人這么問了。 「……不,」賴天峖停下動作禮貌一笑,「和某些東西比起來,南瓜可愛多了?!?/br> 他以為氣氛至少會僵這么一下,不過,很顯然的,對方是個神經(jīng)大條的角色。只見樓書寧面不改色地點(diǎn)了頭,做出以下結(jié)論:「南瓜很營養(yǎng)?!?/br> 鳳文歆沒說什么,只是看著自家學(xué)弟,淺淺笑了。 *** 看著指針超過十點(diǎn)半,鳳文歆道:「該走了,明天還要上班,書寧,今天謝啦?!?/br> 樓書寧接著起身,「嗯,蛋糕我有準(zhǔn)備芯姚的份,你包回去?!?/br> 「哈,多包點(diǎn)也無妨的。我車停得有些遠(yuǎn),天峖,你在這里幫我等蛋糕,我先去開車過來,你等一下再下樓可以嗎?」看賴天峖點(diǎn)了頭,鳳文歆抓過外套出門。 見鳳文歆出了門,樓書寧轉(zhuǎn)向賴天峖問:「你要不要也帶點(diǎn)蛋糕回去?可以當(dāng)明天早餐?!?/br> 「不了,謝謝你?!?/br> 「不用客氣喔?!?/br> 于是,賴天峖想了想、再想了想,「……那我想要藍(lán)莓慕絲………」 「承蒙捧場,我去包,在客廳稍坐吧?!?/br> 賴天峖依言坐至客廳等待,這個環(huán)境很舒適,柔和的色調(diào),簡單整齊的擺設(shè),就如同樓書寧給人的感覺??稍谫囂鞃^的身體和沙發(fā)接觸的剎那,彷若有數(shù)倍于合理疲倦感的勞累涌上他的心頭,儘管這個空間那么溫暖又那么舒適。他將目光移向窗外,天階夜色不分,街上的建筑亮著燈,卻揮不去沉入陰影的蕭蕭。 一口氣自胸腔內(nèi)緩緩呼出,賴天峖覺得街道正在延展擴(kuò)大,而自己的身形正在縮小,龐大空虛感壓迫著頭頂,一次又一次撞擊他的自尊。 他可以正常呼吸,沒有問題。 他可以。 「……真卑鄙,這么露骨的寂寞?!?/br> 樓書寧不知何時回歸,當(dāng)賴天峖聽見他的聲音并投予視線時,樓書寧正身倚門框,表情似笑非笑,說的話也飄飄渺渺,不知代表何種涵義。 賴天峖向來自詡冷靜,尤其是對不熟識之人,可那瞬間,他甚至連對方的意思也不想了解就走到樓書寧面前,仰著頭,狠狠將巴掌甩過去。 掌心打在樓書寧攔阻他動作的手上,皮膚碰撞的部位熱了起來,而賴天峖這才對自己的動作有了實(shí)感。 他們之間靜默了片刻,樓書寧在賴天峖的瞪視下敗退,苦笑道歉,「是我失言?!谷缓?,兩個紙袋被塞到賴天峖手上,樓書寧的語調(diào)溫和,卻是強(qiáng)硬的送客態(tài)度,「我很抱歉,這是你的藍(lán)莓慕絲,這一袋是學(xué)長的份……再見?!?/br> 賴天峖接過蛋糕,心里還有些氣憤,于是他半聲回應(yīng)也無便逕自離開。鳳文歆在他打開車門時挑了下眉,賴天峖想,一定是因?yàn)樽约旱哪樕茈y看吧。 車內(nèi)一路無話。 當(dāng)車子開至尚離賴天峖家一個路口的紅綠燈處,鳳文歆看著號志,終于開口:「一臉氣憤的樣子?!?/br> 「……什么?」 「你啊,你一臉氣憤的樣子,是我做了什么,還是書寧做了什么?說吧,我可以一併道歉?!?/br> 見鳳文歆神情語調(diào)一派自若,賴天峖翻了翻眼,抱怨:「可文哥你看起來像是想湊熱鬧,不像是想道歉,而且你替那個人道歉,我并不會覺得被道歉了?!?/br> 「啊,因?yàn)楹芟∑?,」鳳文歆笑應(yīng):「我不過離開片刻,兩個不冷不熱的人竟然可以起衝突,太稀奇了?!?/br> 「我的脾氣從來就不好?!箵P(yáng)著眉,賴天峖哼聲。 「他的脾氣從來就溫和。」側(cè)著頭,鳳文歆失笑。 聳肩,賴天峖沒有接話,學(xué)長護(hù)著學(xué)弟原本就是應(yīng)該應(yīng)該。 「若他冒犯你,我道歉,你原諒他吧。其實(shí)他人很好……你人也很好,我想,你們一定合得來。」 賴天峖隨便「喔」了聲,開門下車,「謝謝你送我,明天見。」但其實(shí)一直到他上樓進(jìn)入公寓洗完澡把蛋糕放入冰箱后,他都沒忘記他真正想說,卻沒說出口的那句話。 —簡直鬼扯!合得來才真的有鬼! *** 當(dāng)有天,你發(fā)現(xiàn)了寂寞,那么便無處不見寂寞。 這里、那里,燈下路邊,發(fā)稍心頭。在你從來不曾覺得孤獨(dú)的角落里,現(xiàn)下看過去,每每都有霧氣。 *** 雨霧,灰濛,還有一些類似的感覺。 但其實(shí)最近工作順利,雖然冷了些,卻也沒下什么雨。所以,哪來的「雨霧」、「灰濛」?賴天峖一面想一面覺得很挫敗,因?yàn)樗蚬菊埩瞬〖?,只是為了天氣不好這樣可笑的原因。 打一早起來往窗外看去—陰天,他想,該死的又是陰天!賴天峖覺得渾身氣不打一處來,焦躁、煩亂,無法克制。于是他粗暴地抓過電話,憑著這股莫名衝動向公司請了假。衝動之后賴天峖冷靜了些許,接著播給鳳文歆招呼一聲,承諾隔日會將進(jìn)度補(bǔ)齊。 掛上電話的瞬間,彷彿開啟了他身上什么未知的神秘開關(guān),前所未有的豁達(dá)與灑脫招呼著他,要他成大字型倒回床上「放空」。他是重重躺下沒錯,可腦中紛亂的思緒卻趕也趕不開,賴天峖努力放空著,直到他突然發(fā)現(xiàn)天色暗了。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剛才想過些什么。 賴天峖煩躁地熄滅桌燈,起身將屋內(nèi)其他所有的燈源通通打開,坐了坐,覺得不太自在,又扭亮桌燈,一一關(guān)上其他燈源。 他一定是瘋了。 是啊,那叫什么來著?啊啊,對,「冬季憂鬱癥」。起因于長夜及長時間缺乏日照,要多活動保持心情愉快,均衡飲食,正常作息。他想,也許他該出門散步,好打敗冬季憂鬱的摧殘。 一個人的散心也很好。都市的好處就在于道路四通八達(dá),走也走不盡,賴天峖沿著最熟悉的路線而行,先到公車站,再沿著公車往公司的方向走。 街道很熱鬧,風(fēng)很冷。他將衣領(lǐng)緊了緊。 他走了很久,并且決定再走更久一點(diǎn)。 賴天峖維持著略急的步伐在心里抱怨著,所謂的「散心」,難道就是這樣沒有效果?因?yàn)樗麤]有感覺到放空,他還是很煩躁。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然后。 他在公司附近的花壇邊,遇上了一隻麻雀。 一隻將死的麻雀。 「……然后?所以?好樣的,最好是『反正你的聲音聽起來很間』……好好好,你加班很可憐,我替你送去就是?!箳焐想娫?,樓書寧撇撇嘴,卻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下,他旋過身,對著廚房喚聲:「詩涵,幫我顧一下柜檯,我有點(diǎn)事出門?!?/br> 扎著馬尾的女孩應(yīng)聲從廚房探出頭,賊賊一笑,「老闆要偷懶,那得請我喝東西才行。」 「賊丫頭,要喝什么?」 「嗯……我想想,傳奇的珍珠奶茶,半糖,要冰的?!?/br> 「我店里的就不好,偏要買外面的?」樓書寧挑了眉,故意問。 詩涵笑嘻嘻地應(yīng)道:「好是好,可老闆你又不賣珍珠奶茶,我選便宜一點(diǎn)的東西,你還嫌???」 「好好好,我們的詩涵小姐只要說起道理天下無敵。先走啦,馬上回來?!顾呎f邊抓過外套及腳踏車鑰匙,走向后門處。 跨上腳踏車時,樓書寧的心情是愉悅的。 他喜歡衣襬飛揚(yáng)的感覺,喜歡強(qiáng)風(fēng)吹亂頭發(fā)的感覺,也喜歡自己的目的地,是鳳文歆的左右。每當(dāng)鳳文歆看到頂著一頭亂發(fā)出現(xiàn)在公司的他,會孩子般揚(yáng)起弧度,然后惡作劇地將他的頭發(fā)搔得更亂。 「喲!小毛頭,幾日不見,你的頭發(fā)又更有型了。」鳳文歆笑嘻嘻伸出手,將他的頭發(fā)撥得亂七八糟。 「是啊,學(xué)長也越來越像無聊的歐吉桑了?!箻菚鴮幍?。背景很合作地發(fā)出低聲竊笑,他挑了下眉,將資料袋塞進(jìn)鳳文歆懷中,「好啦,小毛頭得回去工作了,不工作的人沒飯吃?!?/br> 「唉,歐吉桑也得回去干苦力了?!顾麄兣牧伺谋舜耍钢x啦,書寧?!?/br> 「不要緊,」樓書寧一聳肩,笑道,「反正我也不記得某人有客氣過。」 聞言,鳳文歆佯做驚訝,「你說的那個某人一定不是我吧?因?yàn)槲抑?,樓書寧超喜歡他家學(xué)長,所以每次幫他家敬愛的學(xué)長做事都是歡天喜地,不需要他家學(xué)長客氣?!?/br> 于是樓書寧白鳳文歆一眼,嗤道:「少作夢,神經(jīng)病?!?/br> 樓書寧匆匆而走。 喜歡啊,他想,比超喜歡更加喜歡。 喜歡到他覺得好辛苦。 樓書寧牽著腳踏車走了一小段路消化情緒順便振奮一下精神,接著他跳上腳踏車打算到傳奇執(zhí)行另一個任務(wù),才正要開始加速,馀光瞥見花壇邊窩了一道黑影,樓書寧抬眼望去,只見看不清臉面的人影蹲在花壇邊角,動也不動。 他第一個反應(yīng)是要上前關(guān)心,可當(dāng)樓書寧看清那個人影是賴天峖時,他不自然地轉(zhuǎn)開頭,硬是當(dāng)做沒看見地從旁經(jīng)過。 他沒看到,他什么都沒看到,他也不認(rèn)識賴天峖。 雖然說假裝沒看見確實(shí)讓樓書寧很有罪惡感,但他轉(zhuǎn)念又想,像賴天峖這么大的人了,應(yīng)該會照顧自己……他還記得那天鳳文歆帶著那個人來他家作客,那個人露出的眼神。 激烈的高傲、激烈的憤怒,針對著他脫口而出的惡意。 樓書寧覺得那像一面鏡子,以過度清晰的方式映出自己丑陋的嫉妒心—那個他原本以為控制得很好,卻在緊要關(guān)頭激烈叫囂的東西。 那個人,賴天峖,表現(xiàn)得那么寂寞,然后以那么寂寞的姿態(tài)在鳳文歆眼前來去,多么卑鄙。他家學(xué)長,可是溫柔得放不下任何人在他眼前這樣寂寞呢。證據(jù)便是他認(rèn)識鳳文歆那么久,除了賴天峖,不曾見過鳳文歆帶其他人來他家吃飯。 嫉妒,他想,能跟鳳文歆在一起呢,多令人嫉妒。 于是,迎著風(fēng)的面容在風(fēng)中嘆了口氣。 「一杯冰的珍奶,一杯熱的梅子綠茶,都半糖,謝謝?!?/br> 取過飲料,樓書寧在龍頭左右各掛上一杯,踩著踏板往回騎。然后在經(jīng)過花壇時,他想著賴天峖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吧,所以刻意注意了花壇的方向,可他一眼便花壇邊找到那個姿勢幾乎不變的人影。 樓書寧又嘆了口氣,將腳踏車停下,終于上前詢問:「你還好嗎?是不是不舒服?」 聞言,賴天峖抬起頭,眉間在視線對上樓書寧時擰了下,沒有回應(yīng)。 樓書寧又問:「你在做什么?」 「……牠快死了?!箍蓱z的麻雀,即將被世界拋棄。 賴天峖的言詞聽不出情緒,夜色中,樓書寧甚至覺得眼前人連神情都是模糊的,于是樓書寧選擇走到對方身前蹲下。他檢視過賴天峖放在手帕上輕輕捧著的麻雀之后,將視線筆直地對上賴天峖。 「牠已經(jīng)死了?!箻菚鴮幷f。僵直的身軀,了無生氣的羽翊,樓書寧看著賴天峖,指腹順過鳥兒頸背到翅膀的弧線,一遍又一遍。 而賴天峖就這么盯著他的動作。 「……是嗎?」 「是?!?/br> 「……喔?!官囂鞃^終于有了動作,他推開樓書寧的手,將手帕的四個角包覆起來,然后將麻雀放置于花壇的石邊上,開始挖土。冬天的泥土既冷又硬,賴天峖在自己的沉默之中奮力挖著,不說話,也不理會樓書寧。片刻后,一雙指掌從旁加入他的作業(yè)。賴天峖掃了樓書寧一眼,還是不說話。 樓書寧覺得自己鐵定是有了毛病,天氣這么冷,他還得趕回去顧店,賴天峖又不討人喜歡,那他到底在這邊跟一個不熟的人攪和什么? 可是他就是放心不下賴天峖。 二十隻手指在泥上摳著,為麻雀造出一座小墳。 小墳?zāi)菇K于完工,樓書寧舒了口氣,掏出手帕擦拭雙手。想到賴天峖的手帕早已拿去包覆那隻麻雀,他看了看已經(jīng)沾上泥痕的手帕,再望向賴天峖,說得有些猶豫,「呃,不介意我用過的話,你要不要擦手?」 賴天峖沒有接過手帕,只是冷淡而疏離地回應(yīng):「謝謝,你可以回去了。」 見賴天峖要他回去自己卻看似沒有移動的打算,樓書寧望向那人凍紅的耳尖,無奈地嘆氣。他跟賴天峖不熟,真的,遑論這個人還在見面的第一天甩他一巴掌,那個巴掌威力無窮,讓他覺得他們實(shí)在不必再更認(rèn)識彼此了。 他們真的不熟,所以他應(yīng)該丟下賴天峖然后走開,反正也沒他的事了。 所以樓書寧把手帕塞到賴天峖手中,告訴自己這樣已經(jīng)仁至義盡,然后他轉(zhuǎn)身去牽腳踏車,走離一兩步,又忍不住扭頭回來,還溫?zé)岬拿纷泳G茶塞到賴天峖手中,認(rèn)真道:「喝點(diǎn)東西暖暖,你快回家,越來越冷了??旎厝ダ玻?!」說著甚至抬手去推賴天峖走。 被推著走了兩步,賴天峖不悅地皺起眉頭,卻在見到樓書寧那付「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的氣勢,以及分明寫著「自己干嘛要多管間事」卻又不得不為的痛苦表情后失笑。他笑得很不客氣,語氣卻是溫和的,他說:「樓書寧,你真是個愛叨唸的男人?!?/br> 樓書寧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愛叨唸的人,所以他絕對不會認(rèn)下賴天峖這種莫須有的指控。 所謂的愛叨唸,應(yīng)該是像他家學(xué)長鳳文歆在提及meimei鳳芯姚的交友圈時,那種喋喋不休的姿態(tài),他才沒有呢。 「你知道嗎,」鳳文歆咬著叉子,在柜臺前對他露出憂愁而苦惱的神情,「芯姚加入劍道社了。」 「不是很好嗎?」掃了來作客的自家學(xué)長一眼,樓書寧疑道:「你不贊成?」 「我贊成啊,運(yùn)動社團(tuán)強(qiáng)健身心體魄又能多交朋友……」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贊成?!?/br> 聞言,鳳文歆的臉更是皺成一團(tuán),「我當(dāng)然是贊成青春健康又有益身心的活動啦!而且芯姚穿起劍道服也很襯頭,只是啊……她最近老是殺氣騰騰的,一面喊著什么殲滅色狼一面在客廳練習(xí)揮劍,一點(diǎn)年輕小姐該有的模樣都沒有,還很恐怖,書寧,她這樣不等與在說我沒有教好嗎?!」 樓書寧稍微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不客氣地笑了笑,「確實(shí)是挺可怕的,你沒問她吃錯什么藥了?」 「我問啦,」鳳文歆說著咬下一口蛋糕,還是很憂愁,「她說『女人當(dāng)自強(qiáng)!找上門的碴本姑娘奉陪到底!』云云,然后又是一臉咬牙切齒的模樣,練熱了還把t恤直接脫掉繼續(xù)練,看到這個畫面我?guī)缀跻?dāng)場昏倒,所以就沒有問下去。」 「哈!老爸難當(dāng)!」 「噢拜託!我是她哥!就算我家只有我們兩個,而且她有近半的歲月是我拉拔長大的,我還是她哥!」鳳文歆忿忿不平地說:「她身為一個稱職的meimei,應(yīng)該要為她辛苦的哥哥保留一點(diǎn)青春氣息而不是將哥哥當(dāng)成一個老爸!你敢笑?快去給我問清楚,未來妹夫的你一點(diǎn)危機(jī)意識都沒有,防范情敵可是你的責(zé)任!」 樓書寧一點(diǎn)面子也不給,眉鋒一挑,懶洋洋地應(yīng)道:「自己去問,做人大哥哪有那么容易!」 于是,鳳某人丟下叉子,直接趴倒在桌上哀怨。 就說吧,樓書寧有些得意地想,鳳文歆這種姿態(tài)才叫做叨唸,賴天峖對所謂叨唸的概念根本一點(diǎn)也不清楚。 樓書寧垂下視線,看著眼前人停在桌面上柔順健康的發(fā)弧,他柔和了表情,伸出手輕輕捲著那發(fā)尾,營造一點(diǎn)小小的親暱與碰觸。片刻之后,他發(fā)現(xiàn)鳳文歆正在看他,那種視線深沉難解,彷若包含千言萬語。他不慌不忙地撤回手和鳳文歆對望,是,他懷著一種鳳文歆不知道的心思,但樓書寧并不擔(dān)心這件事被查覺,因?yàn)樗私怿P文歆,了解這個人不會往那方面想,同時也因?yàn)橹雷约翰氐煤芎?,「自然」得超乎尋常。隱瞞成了他最高超的偽裝,有時,他甚至覺得說不定自己從來不愛鳳文歆。 因?yàn)?,如果很愛很愛,真有辦法藏得連心痛時都面不改色? (他想,心痛若是停在可以忍受的程度,那真的就是心痛嗎?) 終于,鳳文歆打破了沉默,他說:「樓書寧,我有一個秘密,你想聽嗎?」淺淺的笑意,深沉的眼神,鳳文歆鮮少如這般連名帶姓地喚他。 「你說吧,」樓書寧說,半點(diǎn)猶豫也無,「不管是一個兩個,還是五個十個,說吧鳳文歆,我在這聽著?!?/br> 鳳文歆咯咯笑著坐直身子,「樓書寧,我愛上了一個男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樓書寧痛得幾乎要呻吟出聲。沒問題的,樓書寧自我安慰著,就算痛,也是可以忍受的程度?!改鞘钦l,鳳文歆?」他問得輕飄飄的,并且自覺像個白癡。不需多問,還能是誰呢?那個誰定是叫做賴天峖。 豈料鳳文歆雙手一攤,卻說:「問得好,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瓜壬壬埥谭济覍δ愫苡信d趣……這種話他當(dāng)然是說不出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他甚至不算認(rèn)識?!?/br> 不是賴天峖,樓書寧想,居然不是賴天峖,那么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誰? 樓書寧做了一個他想過但從未實(shí)行的舉動,他繞過桌沿張臂一攬,將鳳文歆抱了個死緊。 「秘密說完了?」抱人的人開口,語氣疑似有些無賴。 被抱的人低笑數(shù)聲,將眼睛閉上,「說完了?!?/br> 「所有人在出生時都是雙性戀,鳳文歆你要知道,為你所愛,何其有幸。」 「書寧,這聽來似乎有點(diǎn)偏頗?!?/br> 「就算我護(hù)短,也是句句肺腑?!?/br> 「書寧?!?/br> 「什么事,鳳文歆?」 「是,一直以學(xué)長稱呼我,總是生疏了點(diǎn)?!锅P文歆又笑了幾聲,「書寧,你為什么哭了呢?」 樓書寧渾身一震,急忙退開用袖子遮住臉面,他的肩膀在顫抖,語調(diào)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不要難過,鳳文歆,請不要難過,喜歡誰都是沒有錯的,你很好,值得任何人喜歡?!?/br> 語落,換樓書寧被抱了個死緊。「要哭的人應(yīng)該是我吧?看你哭成這樣?!锅P文歆將下巴靠在自家學(xué)弟的頭頂上,幽幽開口:「書寧,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我和他,甚至不算認(rèn)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