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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下哥哥一定很慌,他一個小孩沒有人可以討論,捉摸不定主意,沒有大人可以倚靠,寵愛如命的meimei又在外頭被嚇得不輕,多年來身兼母職,是哥哥,也是爸爸,更是mama,撐起一方天地照顧她也照顧自己,喜歡一個男孩子跟身兼這么多職相比,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對吧?對吧? 映嬅站起身,把被她掃光的空盤子和碗筷收拾進廚房。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餐桌上四人,給了個意義不明的笑就下樓了。 下午的陽光漸漸熱了,經(jīng)過正午的曝曬外頭的柏油路熱度往上提升了一個層次,中部熱的永遠比臺北快,怕冷又怕濕氣的人在臺中很適合生存,但對鼻子過敏者就不像天堂了。 吃飽后他們懶散了一下,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完昨天品管沒欣賞完的影片,配上啤酒。午后溫煦的陽光,使人微醺的啤酒跟飽飽的肚子都讓人昏昏欲睡,品管跟方牧搖晃著腦袋擺手各自進了房間,胤華沒喝多少自是清醒,進廚房把餐具清洗掉一旁還有晉海在添亂。 晉海把櫥柜里的物資拿出來一個個檢視,依照乖乖學(xué)弟給予的指示確認沒有塵螨的存在,有則扔掉,沒有則繼續(xù)保存并且找個適當(dāng)時機煮掉,不幸的是,里頭有大半的食物都因為拆封過后失去學(xué)弟的廚藝而擺到大蟲入住不能再吃了。晉海樂得把這些扔掉,當(dāng)三個大男生對面這個存糧柜苦無方法消耗里頭的物資時,根本是場地獄,一鍋八寶粥煮下來跟嘔吐物的長相毫無區(qū)別。后來他們只好放棄煮這么復(fù)雜的食物,手製點心徹底從這間屋子里消失。 「你們好浪費!」把碗洗乾凈放進碗架上后,胤華對著滿地的食物惋惜道。 晉海把扔掉的食物集中成一袋,提到玄關(guān)放著,回廚房拿出許久未用的專用清潔劑在乖乖學(xué)弟的陪伴下完成了廚房的清潔。其間衣服終于洗到最后的棉被跟毯子。 整個清掃行動結(jié)束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下,天邊的云被晚霞染得赤紅,放眼望去天空像一片純凈無暇的紅色沙灘,一層層的波浪堆疊著。位在夕陽的最底端天空開始變成沉靜的藍,白燦燦的星子從東邊的山稜線跑出來,今天是朔日,農(nóng)歷月份的第一天,一個沒有月亮干擾星子發(fā)光發(fā)熱的夜晚。 天氣晴朗的星期六,小社區(qū)總是靜悄無聲,大家都在天氣好涼爽的夜晚趁機外出,晚餐又再晉海他們的屋子里享用,是涼拌大餐,但桌上的氣氛同時也涼的過火。中午的蠢事讓品管跟方牧安分吃飯,映嬅也顯得心事重重,面對最愛的涼拌竹筍沒有半絲興奮之意。 沒人搞笑,或者說是沒人敢搞笑,晚餐很快的落幕了。 打掃一下午兼做兩頓餐點,胤華真覺得今天過得無比充實,洗完所有碗盤后便告辭回家了,臨走前還特地交代一定要把食物在明天晚餐前吃光,才在晉海的雙眼護送下下了樓梯。 晚餐過后時間總過特別快,中間胤華在洗完澡后將衣服放下洗衣機做清洗,晉海的床單和棉被因為太晚洗好,導(dǎo)致睡前都還沒乾,還特地下來打劫一組棉被上樓使用。 胤華躺在床上,張著眼看著黑漆漆的上舖床板,想到今天的各種畫面,雖當(dāng)下毫無表現(xiàn)心里還是感覺甜滋滋的,真如夢一場般的美好。意識矇矓間房間門被推開,是映嬅看見門縫漆黑趕忙抱著被子前來擠被窩。 胤華把內(nèi)側(cè)空間讓出,讓meimei睡在里頭,幸好兩人纖瘦同擠一張床還能勉強翻身,若是跟學(xué)長睡恐怕連翻身的馀裕都沒了。 黑暗中胤華聽見meimei的嘆息換氣聲,很大很擾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困擾?!感?,想說什么?」 受到鼓舞般,映嬅深吸口氣非常直接了當(dāng),連稱呼都省略了:「你什么時候喜歡男生的!」 就在映嬅以為不會有回應(yīng)的時候,他聽見哥哥以非常平穩(wěn)的聲音回答:「高二。」 「這么早!」映嬅震驚的翻過身,在黑夜中凝望著看不清晰的側(cè)臉。 從枕頭的震動可以猜到哥哥在搖頭?!覆凰阍?。我以為你不會想跟我聊,也不知道要怎么開口?!?/br> 這回映嬅驚愕的說不出話來,片刻后她舒臂擁抱哥哥,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肝乙膊恢酪趺锤懔?,只是一直以為你沒有喜歡的人而已,壓根沒想到會是……」 胤華調(diào)整一下姿勢,讓meimei的頭枕放在手臂上,另一手親呢的撫摸她的頭。 「真的沒有辦法喜歡女生嗎?」忍不住抱持著一絲希望,映嬅還是問出口了。 晚風(fēng)穿透紗窗送入房間,在室內(nèi)打轉(zhuǎn)、又打轉(zhuǎn)。今天的夜晚沒有月亮,夜空中點綴點點白星,眾數(shù)聚集起來,窗框仍被倒映在房間的巧拼上,模模糊糊的色彩也透著黑暗。 「我不想害人。」胤華悄悄撤了手,垂放在meimei背后的空間,舒張著手掌。 耳畔邊傳來抽噎聲,胤華感覺到袖子濡濕的范圍逐漸擴大,小嬅整個人憋著哭聲開始一抽一抽的顫抖。她說不出話來,江晉海要她跟哥哥好好談?wù)劇⑷ダ斫?。幾個月來她閱覽了很多相關(guān)資料,理智上也充分明白同性戀不是病癥,只是不同于異性戀的性向區(qū)別,但她就像大多數(shù)的華人一樣對于同性戀感到不能理解、排斥,要是朋友或許還能一笑置之,無法接受漸行漸遠也罷,可是親人怎么能這樣做?又是血濃于水的雙胞胎哥哥…… 在長達數(shù)月的冷戰(zhàn)中,有無數(shù)次她拿起電話想對隔著大海的雙親報告此事,想請求他們跟她站在同一陣線,把哥哥說服回來,或是把哥哥帶離這個是非之地,到最后還是放下話筒什么也不說。 哥哥是個很溫柔的人,溫柔的對每個人都很好,她以哥哥為驕傲,真心的希望他能夠獲得幸福、獲得一個真心相待能夠投以回報的對象,喚她一聲嫂嫂,以后兩家人能夠一塊出游什么的,想得很遠。所有的畫面都在瞧見那個吻后破碎,滿地的玻璃像拼圖拼回去也滿是裂痕,怎么樣都無法回到最初。 映嬅覺得,同性戀之間無法組成一般能夠養(yǎng)兒育女完整的家庭,打從心底不愿意哥哥走上這一條路,拼了命的反對甚至去抗議吵架,直到今晚,因為哥哥那句「我不想害人」?jié)⒌塘恕?/br> 胤華沒有出言安撫meimei的情緒,只是靜靜的躺在旁邊等待。心底清楚今晚的談話是meimei最后的讓步,感激小嬅主動談這件事,他又再投下一枚震撼彈:「江學(xué)長我也拒絕了。」 映嬅驚嚇到眼淚都沒了,目瞪口呆的爬起來?!笧槭裁??」問完察覺問了蠢問題?!父绺纾惴帕诉@個還會喜歡人嗎?不會了吧……」 胤華又沉默了,自從事情轉(zhuǎn)變成這樣的情況后,很多時候他都不是很想說話,笑著帶過對所有人才是最好,別刁難了。只是一片闃黑中即便露齒笑,也是看不見的,就像有心人刻意要忽略身邊的事物,便會什么也看不見。 夜靜謐的可怕,映嬅抓著胤華的手臂指尖顫抖,逐漸蔓延到全身,后來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她抽著鼻子抿著嘴的壓抑哭聲?!浮俏液Φ膯??」 胤華搖頭,想想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見,就像也看不見那成串流下的眼淚?!竸e哭了?!挂粽{(diào)微哽。 小嬅抽著鼻子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改阋摇趺床?、不哭……我以為你只是生病,結(jié)果不是……我想要你像正、正常人一樣,可是……讓你放棄這個、個人你就不、不會再愛人了,你、你為什么要這么死、死心眼?。 顾贿呎f,一邊搖晃著胤華,晃得他七暈八素,卻捨不得出聲喝止。 「江、江晉海要我去理、解……他說我、說我不該那樣說你,講得我、講得我好像都不愛你一樣……」她用力的吸鼻子,聲音還是抽抽搭搭的斷斷續(xù)續(xù)。「我真的不想看見你被歧、歧視……他怎么可以覺得、覺得我不愛你,只想要傷害你!我想跟你聊,可是、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講……哥哥,你不可以為了一顆樹放、放棄一整座森林啦!不、不然你把那顆樹撿、撿回來,我不要阻止你了……嗚……」 小嬅最后一句話惹笑了胤華,他伸手把meimei抓倒,拉長手臂抽了幾張面紙貼到她臉上:「鼻子用力?!?/br> 小嬅meimei很配合的擰鼻涕,一顆顆熱騰騰的餛飩出爐被扔到一旁的矮桌面上。呼吸順暢后腦子也跟著清醒許多?!父绺纾也蛔柚鼓懔?,喜歡男生女生隨便你……江晉海我也接受,不要自己一個人,你才二十歲就決定不要喜歡人了,太沉重了……」說完又快要哭,吸了兩下鼻子,整張臉深深埋在胤華的臂彎里。 胤華拉過棉被蓋在meimei身上,遙控電扇開大一階輸出功率?!感?,睡覺好嗎?不要講了。」 臂彎里的抽噎聲持續(xù)好久、好久,外頭一片云飄進來掩去為數(shù)不多的星光,夜更深了。當(dāng)胤華聽著小嬅轉(zhuǎn)弱至無的哭聲,睜在夜里的眼睛閉上后,一滴淚水宛如即將死去的流星從眼角冒出,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