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一百三十
一百二十九 被稱作常叔的人在最前頭領(lǐng)路。而那男子走在李簌和李長岑后側(cè),間中李長岑不知問起什么,他便出聲回答。 一路上,李簌一點兒也沒吭聲。 但有幾次…唔,他像是要回頭看來。 我偷偷地往旁瞥了一眼。 從這兒望去,壓根兒瞧不見傅寧抒的神情,但他好像沒察覺,就是慢慢的走,始終同他們隔出一小段距離。 唔,這也好,我也一點兒都不想走快。 倒是… 我四處環(huán)顧,這宅子還真大呀。 雖然那些簷柱屋瓦瞧著有些古舊,可一點兒不破敗,院中的草木生得茂密,但長得很好,沒覺得雜亂。 還有…唔,我越瞧,心頭有股朦朧的感覺,有些理不清是什么樣兒的。 我微微轉(zhuǎn)頭,看向走在后邊的席夙一。 席夙一目光正遞來。 我一怔,跟著感覺侷促,慌忙就轉(zhuǎn)回頭。 我們?nèi)サ搅艘婚g廳里。 廳內(nèi)擺了幾張四方扶手椅,中間各置了張高幾。 正中的墻上掛了幅畫以及兩副條幅。 那畫是水墨描成的山水,至于…唔,我仔細的瞧了一瞧,還是看不明白條幅上寫些什么。 可這個活像鬼畫符的,李長岑卻開口讚賞。 唔,他覺得好的,那大概真的好吧——之前和他聊天,曾聽他講起來,說是家中收有不少珍貴的字畫。 不過,一邊的李簌似乎不贊同,又打量著廳中,一邊輕哼了哼。 我聽見席夙一開口,對李長岑平淡的說只是祖?zhèn)髦铩?/br> 李長岑哦了一聲,又瞧了一瞧那兩副條幅,然后說這樣更稀罕了。 沒等席夙一答腔,那男子就出了聲,笑著先請李簌他倆入座,然后要那位常叔去端些茶來。 那男子再回頭,就朝我和傅寧抒看來。 「請隨意?!?/br> 傅寧抒點了頭,就往一張椅子坐了。 我連忙也過去,坐到和他相鄰的椅子。 傅寧抒看了來,目光溫軟。 我瞅了一眼,覺著有點兒赧然,但又心安。 雖然來的一路,同他沒講上什么話,可知道他一直在的,對周圍一切,就沒那樣的徬徨了。 耳邊聽見幾聲的聊話,我不禁瞧向?qū)︻^。 隱約的,就感覺有道目光匆促的別開,我一怔,不禁往望向李簌。 李簌面無表情,但像是察覺,就瞥來一眼。 那目光森森冷冷的,有點兒磣人。 唔——我霎時心慌,不禁畏怯的垂下眼,不敢再多瞧。 一會兒,有兩人走進來,手上都端了個木盤,上頭擱了茶碗。他們把茶一一奉上,跟著就出去了。 而后大家又聊了幾句——唔,也不全是,席夙一只偶爾答腔,是那男子說得多。 我邊喝茶,一邊聽男子講起京城的什么事兒,又提到了一個人名兒。 對那一些,李長岑好像很熟悉,同他附和。 李簌一點兒也沒開口,冷著一張臉坐在那兒,至于茶…他只喝了一口,就看他眉頭皺了皺,沒再去碰過一下。 同樣不說話的還有傅寧抒。 他神情淡淡的,手里捧著茶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好像對他們聊得事兒不感興趣。 等到茶快喝完時,前面離開的中年人,就是稱作常叔的人,領(lǐng)了四個人回來。他對席夙一跟男子微點了點頭。 席夙一就起身,視線往廳里一掃,隱約看過我和傅寧抒,才落到李簌他們身上。 他開口:「現(xiàn)下房間已整理妥當(dāng),若您倆不嫌棄,請先去歇會兒?!?/br> 「好?!?/br> 李長岑應(yīng)聲,跟著站起身,然后瞧了李簌一眼。李簌沉默,但往他瞪去一眼,才悻悻似的起身。 「兩位貴客,請隨小的來。」一旁的常叔微微躬身,低道。 李長岑沒有動作,只再看向李簌。 李簌邁開一步,但又停了停,轉(zhuǎn)來朝我們這頭睇來一眼,又飛快的別開,誰也沒再多瞧,就快步走掉。 李長岑則對席夙一和男子,以及傅寧抒點了點頭,才往外出去。 等在旁的常叔立刻領(lǐng)了另外兩人跟了上去。 他倆離開后,我才覺得放松,就隱約瞥到傅寧抒站了起來。 我怔了一下,也要動作時,他就伸出手,按了一按我的肩,讓我坐回去。 我愣愣的看他收回手,有點兒不明所以。 「他們應(yīng)當(dāng)有話要與你講?!垢祵幨銓ξ业?。 我再愣了愣,不禁就轉(zhuǎn)頭,有點兒忐忑的往席夙一和男子看了一看。 唔,要講什么… 不是都講完了么?我不安的望回傅寧抒身上,心里很想他陪著。 「…招呼不周,還請傅先生見諒。」席夙一這會兒開口。 「沒事兒?!垢祵幨愕馈?/br> 「傅先生?」一邊的男子走近,邊問著:「你也是書院的先生?」 傅寧抒看向他,「是?!?/br> 男子兩眼盯著傅寧抒,眉頭皺了一皺,「你…」頓了頓,才又道:「在下以往似乎曾同你見過?!?/br> 我怔了怔,不禁看著傅寧抒。 傅寧抒神情淡然,口氣也是:「我從不曾見過你?!?/br> 男子不語,但一樣盯著傅寧抒。 「二弟?」席夙一出聲。 男子才像是回神,然后就一抱手,對傅寧抒道:「抱歉,是在下錯認了?!褂洲D(zhuǎn)頭,對還候在一邊的剩馀兩人說:「領(lǐng)客人去休息。」 「是?!?/br> 傅寧抒看了我一眼,跟著對席夙一跟男子點了下頭,然后轉(zhuǎn)身同要領(lǐng)路的兩人一起出去了。 我看著他走得不見影兒。 隱約的,感覺有人湊近,我不禁轉(zhuǎn)過目光,霎時對上男子的視線,不禁一怯,身體往后貼在椅背。 唔——這么近的看男子的模樣,我才覺得他同席夙一真是相像。除了五官,身形也差不多。 我怔怔的和他對視,腦中忍不住猜想,他們說得…自個兒的爹也這樣高么? 「是你么?」 男子忽地說,跟著一笑,神情就和氣了很多。 他轉(zhuǎn)頭看向席夙一。 「靜思,他是你二伯,席千波?!瓜硪徽f,跟著走近。 席…千波?我怯怯的瞧著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他腰間的刀。 像是察覺,男子…就是席千波再笑了笑。 「抱歉,嚇著你了吧?!顾溃骸覆贿^我可不是干什么壞勾當(dāng)?shù)模壳拔矣泄珓?wù)在身,是趁空回來看一眼的,所以不能解下?!?/br> 我懵然的點頭。 「果然?!?/br> 席夙一忽道:「我就瞧城門那些人不似一般縣衙捕快。你既在這兒,那么是大理寺派來的吧?」 「大哥想得不錯,不過詳細我沒法兒說。」席千波道著,再往我瞧來。他湊近了一點兒,忽然就伸出手,一把將我拉起身。 我嚇了一跳,想要掙開,就同他相對,霎時渾身僵住,一點兒也不敢動。我不安的挪開目光,瞥向席夙一。 「別嚇著他?!瓜硪痪烷_口。 「這么就嚇一跳?」席千波笑道,但放開了我,不過他還是瞧著我,「唔,仔細一看,確實有點兒相似,要是——」 他頓了頓,然后問:「你叫什么?」 我遲疑了一下,才囁嚅的回答:「路靜思?!?/br> 席千波點了點頭。 「你回來時,見著小妹了么?」一邊的席夙一忽問。 「她上鋪子里了。這回至誠也同我一塊兒,所以陪著她過去,也不怕一路官兵來擾。」席千波回答。 席夙一像是放心的點了點頭。 而席千波又把目光調(diào)回我身上。 他對我笑道:「這兒是我席家老宅,也是你爹長大的地方,想不想去瞧瞧你爹住得地方?」 我怔了一怔,不禁有點兒動心。 「可以么?」我脫口。 席千波微笑。 他說:「自然可以?!褂謫柫艘淮危骸赶朊矗俊?/br> 我連忙點頭,老實的說:「想。」 不過… 我不禁看了一眼席夙一。 席夙一察覺,點了點頭,但又對席千波說:「你有要務(wù)在身,若是…」 「無礙?!瓜Рǖ溃骸覆徊钅敲袋c兒時候。」他轉(zhuǎn)來,手跟著伸來,大力的拍在我的肩上:「別那樣緊張,走吧。」 我讓他一拍,差點兒站不穩(wěn),但也連忙說好,沒顧上要再問席夙一,就同他往外出去。 一百三十 席千波一邊走,一邊對我講起這座宅子的一切。 他說,席家老祖宗在永平縣生根落地,即便不少后人赴京入仕,但沒誰真正的搬到京城里,最后都會回到這兒。 他還講起自個兒父母的事兒。 說是父親的性格略一板一眼,母親溫柔又明理,但兩人互敬互愛,同心致力于香道這一塊兒,延續(xù)製香鋪的生意。 講到這里時,他便提起,自個兒曾隨著父母去過什么試香大會,說那會兒好多人,好不熱鬧。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心里隱約的嚮往。 拐進廊后的小道,席千波的聲音忽然一頓,跟著就伸手,指了一邊的茂密長樹。 「這株樹是我的曾祖父種下的,另一邊稍矮的樹,則是我的祖父種的,為了慶賀姑母的出生,因為席家總是多男丁,久久才出過一個女孩兒。 講著,席千波停在了一個小院前。 「這兒是你爹從前住的地方?!顾D(zhuǎn)頭對我道。 我怔了怔,不禁朝里望去。 里頭種了些花草,不過這會兒一點兒都沒覺得雜亂,每一盆花都長得很好,甚至地上也似乎沒什么風(fēng)沙。 正中的屋門雖然緊閉著,不過也沒落上鎖鏈。 「…他走后,我讓人日日打掃,不過里頭倒沒教誰動過分毫。」 后頭傳來滴低低的一句,跟著是走近的腳步聲,我愣了一下,往旁看去,就瞧見席夙一的身影。 「那時若能把你跟你娘接來了,便打算讓你們住在這兒的?!瓜硪挥终f。 莫名所以的,我覺得心里有股澀然,一時不知怎么接腔。 「你爹最愛種些花草,有一些實在不知怎么照養(yǎng),所以死了?!挂贿叺南Рㄩ_口:「就剩下這些了?!?/br> 我低唔一聲,還是想不到能說什么。 席千波像是看來一眼,就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進去瞧瞧?!?/br> 我點頭,「嗯。」 屋門打開,里頭飄著一縷香氣兒。 席夙一說,是我的姑母調(diào)製的香,可以驅(qū)蟲子去霉味兒,所以著人天天點上,擱在里頭。 姑母…對了,來之前,我聽席夙一講過的,說是她同…唔,我爹感情很好。 不知她是什么模樣?我不禁想,一邊忍不住在屋里四處看了起來,壓根兒忘了還有席夙一他們。 這個屋子很寬敞,除了居中的小廳,還有兩邊側(cè)間,都用了珠簾隔開,一間像是臥房的地方,另一間像是當(dāng)作書房。 我進到書房那間。 里頭放了一張高案,靠窗的那頭還放了椅榻,而另外的兩面墻架,上頭都是滿滿的書, 我瞧了好一會兒,才捨得轉(zhuǎn)開眼。 我瞥向高案,見到上面的東西,不禁走了過去。 案上的筆架,掛了各種各樣的毫筆,還有紙鎮(zhèn),以及硯臺墨條。一張紙鋪開在書案正中,一邊有筆放筆擱上,另一側(cè)還疊放了幾本書。 有一本書還是攤開的,好像翻開書的人不過走開而已,一會兒還要回來繼續(xù)把書讀完。 我覺得心里有一點兒悵悵的。 我轉(zhuǎn)過身,卻一個不注意,胳膊碰了一下放在案邊的那疊書,霎時就聽啪地幾聲,那些書都掉到了地上。 ——糟糕! 我慌忙蹲下去要撿。 有只手已伸出來,把書全拾了過去。我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看見席夙一拿好了書,然后直起了身。 他往我看來。 我不禁無措,連忙站了起來,脫口就道歉,囁嚅著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碰倒的?!?/br> 席夙一搖頭。 「不要緊?!顾?,一手拂了拂方才摔落沾了塵的書。 我看他動作有點兒小心慎重的,又把書放回了桌案,心里越發(fā)的愧疚,方才他說過,這兒的東西很多年沒讓人碰了的。 現(xiàn)在擺回去,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先生我…」 我支吾出聲,肩頭就被按了一下。 「這些書是你爹的藏書,不過也不是什么金貴的?!诡^頂傳來席千波的聲音:「他這習(xí)慣打小養(yǎng)成了,只要手頭有零花,就拿去買書,不啻是什么的,只要是書便好。」 我不禁往席千波瞧去,他收回了手,然后對我一笑。 「靜思。」席夙一忽然喊了聲。 我看向他。 「這里的一切,無論是書或者什么,你想看,隨時都能看。」席夙一慢慢的道:「這兒是你爹的家,也是你的?!?/br> 我沒吭聲,但不禁又轉(zhuǎn)頭,打量了周圍,再想著從那廳里出來的一路,瞧過的每一處地方,心里有點兒恍惚。 …可更多的是高興。 「可以么?」我看回席夙一臉上,小心翼翼的脫口:「我可以當(dāng)這里是我家么?」 席夙一沒作聲,但同席千波看了一眼。 我忐忑的看了看他倆,就見到席夙一伸出了手,跟著按在我的肩頭。我頓了一頓,直視他的目光。 他開口:「靜思,你確實是我們家的人。以后,席家便是你的依靠,必不會讓人欺你半分?!?/br> 我胸口不禁一熱,心里有些鼓動,沒有半點兒遲疑的點了點頭。 席夙一神情不變,但目光比平常都要溫和。 他又拍了一下我的肩,才收回手,然后同站在他身后的席千波看了一眼。 「明兒個一早,我們便去祠堂告慰先祖,后日再上墓地那兒祭祀父母,以及三弟?!顾f。 席千波點頭,但要說些什么時,就讓幾聲腳步打斷。 來的人是常叔,說是外頭有個人找二少爺。 「請他稍等,我即刻過去?!瓜Р犃?,這么的吩咐,跟著看向席夙一。 「你趕緊去吧?!瓜硪痪驼f。 席千波點頭,就朝我笑了一笑,然后轉(zhuǎn)身邁步,穿過珠簾離開。 「一大清早便起來,該累了吧?你先歇一會兒?!瓜硪粚ξ业?。 我喔了一聲,但想了一下,不禁脫口:「先生那…」 「你該改口了?!瓜硪淮驍?。 我支吾了一下,才有點兒彆扭的喊:「大伯。」 席夙一嗯了一聲,又問:「你方才想說什么?」 「唔,我要住哪兒呢?」我不好意思的問。 「…你自然是住這兒了。」席夙一默了一下,才道:「你不想么?」 我愣了愣,又看了看周圍,忐忑的脫口:「可是…這樣好么?」 這里頭,似乎每一樣?xùn)|西都維持當(dāng)初的原樣,要是住在這兒,自個兒肯定會弄得亂七八糟了。 「當(dāng)初,我便是想安排你同你娘住在這座院里,如今自然沒什么不好?!瓜硪坏乐褪疽馕乙粔K兒出了側(cè)間。 「這里日日都有人打掃著,再說,你爹的東西,本也是留給你,方才我也說過,你想碰些什么,都是無所謂的?!?/br> 我聽著,才有點兒的釋懷了,就默默的點了頭。 「你歇會兒,晚些等你姑母回來,再讓你們見一見?!瓜硪挥终f,然后才轉(zhuǎn)身出去。 大門被輕輕關(guān)上,不過這會兒還早,屋里的窗子又多,一點兒都不暗。 我去到另一邊的側(cè)間。 那兒是臥房,一樣很整齊乾凈,還有一點兒淡淡的好聞的香味兒。我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被褥,覺得滑滑軟軟的,非常舒服。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坐到上頭。 唔,我覺得,晚些還是再問問席夙一吧,看能不能住到別的屋里,小一點兒的也不要緊。 想著,我走開,去推了窗子。 我拉了張椅子到窗邊,整個人趴在窗沿上,望著院里的花草,隱約的出神。 唔,不知傅寧抒在做些什么? 我不禁閉上眼。 方才知道了好多事兒,我想要跟他說一說,也想讓他看一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