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卷 晴空:0. 空
0.空 徐語辰不見了。 新一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徐斐然從昏沉得厲害的腦袋中掙扎醒來,發(fā)覺本應(yīng)抱著弟弟的雙手空空如也。手臂試著合攏,依然抓不著任何東西,只覺壓在身上的被子十分沉重,簡直無法推開。 是生病了嗎?或是仍在夢中? 所以,才會有徐語辰不見了的錯覺? 好不容易才爬起來,渾身淋漓大汗,像是曾經(jīng)被噩夢的氣根狠狠地勒住,皮rou都在隱隱作痛。 他按著胸口,環(huán)視自己的房間。 徐語辰不見了。 墻上的掛鐘顯示為十時二十四分,換作平時他早已醒了,不知為何會睡了這么久,幸而今天是休息日,無須上班。茫茫然離開房間,客廳、廚房都尋不著少年的身影。駐足凝視眼前這乾凈整潔的客廳,徐斐然擰起眉心,覺得有點不對勁。 乾凈得沒有人佔據(jù)過似的。 掄著不安感,他快步奔入弟弟的房間,卻被眼前的畫面所嚇呆,無法動彈。 空。 床仍在、書桌仍在、床柜仍在;但被褥與床單都換成了新的,一塵不染地懸在那頭。床幾上的鬧鐘和斜塔模型消失了,平滑的木頭顯得十分光亮,靜默地反射著陽光。 徐斐然緩步走向房間中心,惆悵跌坐在床上。 書柜,書柜的書整齊地排放著,或許數(shù)漏了那么幾本,或許是少了那么幾本;數(shù)不清到底是那幾本,但是書本之間的空虛似乎在不斷擴張。他試著單起右眼,將手指放在眼前,將空隙遮擋。 只有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才能運用想像,將內(nèi)心所渴求的畫面塑造出來。 旁邊的書桌也空蕩蕩的,英語辭典精確地貼著邊緣,沒有斜出桌子半分。杯狀的筆筒,原該放滿了文具;天藍(lán)色的辦公椅上,原該坐著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專注地閱讀課本,兩指轉(zhuǎn)動著圓硃筆,凝神思考。 徐斐然喜歡看著少年含著淺淺的笑意閱讀,忽而眨動眼睛,飛快地在書頁上寫下幾句的神態(tài)。當(dāng)他帶點惡作劇地拍拍弟弟的肩,弟弟便會著涼似地一顫,然后瞇起貓樣的眼兒望向他。 現(xiàn)在,都消失了吧,都看不見吧。 徐斐然豎起三根手指,遮擋了大部份視野,只剩下幾片現(xiàn)實的瓦礫。 哥。 曾經(jīng)排斥的稱謂,此刻反而顯得極其珍貴,好像一串珍珠搜入玻璃瓶,那么清澈撩人。但是當(dāng)他環(huán)視四方,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 那么,熟識的聲音只能是通過幻想而存在。 「哈……哈哈。」 喉嚨咽出了無力的笑聲,竭力驅(qū)除幻覺。他放任地把背傾倒在弟弟的床上,蓋上眼皮。 若是以前,那個愛乾凈的弟弟一定不會允許他亂來,所以他不會這么斗膽,大咧咧地睡在弟弟的床上??墒乾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係了。 徐語辰,不會再回來了吧。 平躺的姿勢使胸膛向外撐開,把心臟扯得很痛,像是從中間撕開了一道裂口,雖不致命,裂口卻一滴滴地滲出了鮮血,混合著痛楚,漏向五臟六腑。 他挪動身體,將自己曲成蝦子狀。不久,他抓住旁邊的棉被,就這么往身上一捲,不再動彈。 反正,徐語辰是不會回來了。 無須打手機確認(rèn),手機肯定也打不通了。 鞋子?一定也隨著徐語辰的腳步而消失在這房子中,不會再踏進來。 徐斐然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牙齒在哆嗦。 能怪誰呢?若然當(dāng)初便將心底的感情徹底冰封,那么他們現(xiàn)在仍會是兄弟,那么弟弟現(xiàn)在必定在他身邊,跟他一同度過周末的早晨。 按捺不了「像情人般在一起」的誘惑,一再伸手觸摸,打破堅固的磨身玻璃。那么,自然也要預(yù)料身體會被玻璃的碎片刺傷,也要預(yù)料玻璃對面的人不會容忍。 因為對少年付出了所有的愛意、全副的心思,所以必定能獲得對方回報? 這只不過是一想情愿的妄想。 這是早已預(yù)想到的結(jié)局??帐幍眠B自己的呼吸聲也嫌吵的單位,這場景,徐斐然已想像了幾百次。 可是,果然很難受。 房間的窗簾拉上了一半,金色的光片烙在那旁的書桌上,卻沒有半分照到伏在床的徐斐然。迷濛間,他把自己裹得更緊。 秋天,變得冷了些。眼皮,也越來越重,重得無力再張開。 弟弟離開的時候,有多穿一件衣服嗎? 他忽然記起,弟弟總是說他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紫色翅膀。弟弟似乎覺得,他就是天使。弟弟打從最初便不斷冀望,抱著天使,無拘無束地穿梭于白云間。 那么,無能的天使。 你到底能辦到什么? 黑暗的夢里,在那片遙遠(yuǎn)又荒蕪的大地上,穿著純白襯衫的少年緊握著一根近乎透明的紫羽,踏著赤腳,在懸崖邊緣慢慢地走。週圍沒有別人,少年彷彿也不需要別人,冷漠的目光傾斜到崖下的幽闇之域。 越過尖銳的石巒峰,跳上盤巖,少年來到了地面上較高的位置。 沒有仰望。頭微垂,少年依然牢牢地注視著深淵之下,沒有放松。 他安靜地俯視夢里的世界、夢里的人,雙翅沒有移動,只有高空的冷風(fēng)撥動著他的頭發(fā)與羽毛,紫光飄搖。 無能的天使。 你到底能辦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