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陽的前一天，mama給陳珂送煲湯回來，買了很多東西。

    mama給管予買了副金鐲子，鐲子上雕著精致的祥云紋，她說她都還沒給管予買過東西，路上看著這鐲子漂亮，鐲子上祥云紋又有祥瑞安康的美好寓意，也就買下來了。

    管予看著手上的鐲子，欲言又止。

    寶寶是一套衣服，挺大的，要明年才能穿，mama說，這樣的大小，寶寶兩周歲生日時穿應(yīng)該也差不多。

    mama還買了些祭祀用品。

    她說好久沒回去了，明天要回去掃墓。

    mama忙里忙外，收拾著東西，管予要上前幫忙，mama說不用了，那些祭祀要用的東西管予不懂。管予也確實不懂，便乖乖地坐在一邊看mama忙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珂懷孕了，mama一高興，神智便也清醒了。不管是因為什么，總歸是值得高興的事。

    mama恢復(fù)了精神，就每天仔細地煲好湯給陳珂送過去，然后帶著寶寶到處逛?？粗鴐ama神采奕奕的，大家也都放了心，也許就因為mama天天都跑陳珂那，陳珂終于是沒有打掉孩子，到現(xiàn)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四個月了。

    管非偶爾過來幾趟，坐上片刻就走了。

    管予很擔(dān)心他。

    管非現(xiàn)在，就像戴了個面具，雖看著能說會笑，卻都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管予沒有半點辦法。

    只能眼睜睜看著，管非的眼神一天陰郁過一天。

    mama原是要一個人回去的，但管予不放心，管非那邊，陳珂大著肚子mama不肯讓他陪著，管予想了想后說她也想去看姥姥姥爺。

    mama沉默很久后，才說好吧。又過了許久，說，也帶寶寶回去吧，去叫上連滿。

    管予點了下頭。

    mama一直就是個好面子的，她從不愿意讓人看到她的不好。

    不管是她未婚生子，還是寶寶聽不見，都是mama的心病，管予知道！

    管予晚飯后打了個電話給連滿，問連滿有沒空，連滿說他當(dāng)然有空。

    農(nóng)歷九月初九，天蒙蒙亮，mama就起來了。

    她換了好幾套衣服，一直問管予，氣色怎么樣？看起來會不會顯老？

    管予輕笑：“媽你穿什么都好看！”

    mama樂呵呵的，但還是一直對著鏡子上下打量，每件衣服總有這樣那樣不滿意的地方。

    連滿來的時候，mama還沒挑中滿意的一套。

    虧得連滿會哄人，mama終于勉強選中了一套，連滿還給mama做了頭發(fā)。

    在連滿和管予一直保證說看著整個人超有精神超有氣質(zhì)就像哪里的富太，管予媽才露出笑容，和他們一起出門。

    先去的大舅家。

    大舅一家人都在，小姨也在他家，大概是提前都聯(lián)系過了。

    說了會話，其實，大都是問連滿，都說mama干嘛有喜事也不通知下，找了個這么俊的女婿還藏著掖著啊。

    mama滿臉紅光，說著連滿可是個軍官，管予在公司里上班都已經(jīng)是經(jīng)理級了。

    大舅媽嘖嘖羨慕著，說mama可真是有福氣，mama哈哈笑著，還說管非結(jié)婚了，媳婦可漂亮了，已經(jīng)有三個多月身孕了所以這次才沒回來。

    在一片艷羨聲里，mama挺起胸膛，滿臉的自豪。

    管予一直沉默，臉上溫溫笑著。

    寶寶被小姨他們抱過去了，從開始的惋惜，到后來，都客氣地繞過聽不見這么個缺陷，大家嘴里都說著好聽的話。

    去墓地的路上，遇到很多同村的。

    打招呼然后就是問好多年沒回來了啊，mama就會笑著說是啊，然后會指著連滿和管予，說今天就帶他們一起回來掃個墓，接著，就是那些人千篇一律的夸贊，女婿真俊，小孫兒可逗……

    姥姥、姥爺是合墓葬在一起的。

    mama剛到就哭了。

    大舅他們也知道m(xù)ama的心結(jié)，祭拜后就都先離開，離開時小姨囑咐了好幾遍管予等下安慰安慰mama，別讓她太傷心。

    讓連滿抱著寶寶先去別處等，管予上去給mama擦眼淚。

    能哭出來，管予覺得，挺好。

    她希望mama今天就在姥姥姥爺墓前把所有怨恨、歉疚都哭出來，哭完后，就把這么多年的糾結(jié)、負疚，煙消云散去，以后，就好好地生活。

    mama終于稍微平靜了些，她啞著聲音，說她想一個人跟姥姥姥爺說說話。

    管予抱了抱mama，起身離開。

    連滿正和寶寶玩著小石子。

    管予在他們旁邊坐下。

    連滿伸手摟住她的肩膀。管予側(cè)過頭，朝他微微笑了笑。

    連滿湊過來輕輕吻了下她的臉頰。

    管予把頭擱在他的胸前。

    “那男人背叛我媽，帶那個女人和孩子回來，姥姥很生氣，就那個晚上心臟病突發(fā)過世了。我姥爺，沒有姥姥根本活不下去，不過幾天，也走了。我媽，一直覺得，是她害死了姥姥和姥爺。”管予說得很平淡，便是幾句話的事，可其中的愛恨情仇，卻濃重得今生今世再也無法消解。

    連滿摟緊管予，沒有開口，只是又低頭安撫地吻了吻管予。

    回去的路上，mama精神有些萎靡，管予他們都小心著不打擾她。

    晚上mama很早就去睡了。

    管予也并不覺得奇怪，mama晚上本就挺早睡的，再加今天這樣mama肯定累極了。

    第二天，連寶寶都起來了，可mama卻還沒起床。

    管予有點擔(dān)心，想mama不會生病了吧？便去敲門，可敲了很久，里面都沒有動靜。管予有些慌了。

    門反鎖了，也沒鑰匙，管予狠命撞了幾下門，毫無作用，管予沖到對面，死命敲司南的門。

    劉石在，管予惶恐得說不出話來，她看到劉石就拉住他往房里拖。

    “撞開撞開快……”管予快哭了。

    劉石也干脆，二話不說腳就踹上去。

    踹了三四下門被踹了開來。

    管予沖進去。

    管非一口氣沖上六樓，一手扒在扶手上，他有點喘不過氣來，沒有聽到哭聲，很安靜，房里很安靜，也許……不會那么糟糕，僥幸地想著，管非踉蹌著沖進房里。

    客廳里幾個男人安靜地站著，管非盯著他們臉上凝重的神情，腳下慢了下來，竟是膽怯地再也抬不起來了般。

    管非站在門口，雙腿虛軟地再支撐不住，抓住門框，他停了片刻，才緩緩地走了進去。

    管予手里拿著紙巾，正小心細致地擦著mama的臉，聽到動靜，她抬起頭，朝管非艱澀地扯了下唇，聲音嘶啞，“媽肯定想漂漂亮亮地走……你……”管予沒有說下去，頭微垂，管非只看到她的眼睫毛劇烈地抖顫著。

    管非走到床的另一邊，伸手給mama整理衣服。

    管予看著mama脖子上戴著的金項鏈，還有耳朵上，只有節(jié)慶時候或者對mama來說很重要場合才戴上的鉆石耳環(huán)，腕上也套上了玉鐲子，戒指也都戴上了，還化了個淡妝。衣服是昨天那套，腳上穿著鞋，好面子的mama，即使走上這樣一條路，也是想體體面面的。

    可是，mama去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她掉在了床底下，面部猙獰，唇邊有白沫，而且，唇上血跡斑斑，身上衣物皺巴巴的。那時候mama肯定很痛苦……

    笨蛋mama！

    電視里演的怎么可以當(dāng)真？躺在床上安安穩(wěn)穩(wěn)還能面帶微笑地去另一個世界那都是騙人的，騙人的！mama真是太笨了！

    眼淚一顆一顆的又開始掉，管予吸了下鼻子，手上反反復(fù)復(fù)擦拭著mama唇上干涸了的血漬。

    按mama的遺愿，管予沒有把mama的骨灰送回老家，伊罕尋了個山清水秀的墓地，管予把mama葬在了那里。

    這幾天，寶寶都是連滿在帶著，管予神思有些恍惚，徐慕容他們都放下手頭的事情陪著她。

    頭七那天，又發(fā)生了件事。

    陳珂流產(chǎn)了！

    管非搖搖欲墜，馬上要崩潰了的樣子。

    管予緊緊抱住他！

    面色慘白的陳珂，一直喃喃著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個月后，管非背著個背包站在管予跟前，管予看著憔悴不堪的管非，除了一直掉眼淚，什么話都說不出了。

    管非說，他想出去走走。

    管予抱住他，讓他一定要想開，不管怎么樣，他還有她在??！

    管非走的時候，跟她說，有空去看看陳珂，要是有什么難處讓管予到時幫幫她。

    管予拼命點頭。

    管非又說，將來怎么樣沒誰說得準？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管非沒有說得透徹，但管予知道他的意思。

    管予點了下頭。

    管非笑了笑，跟管予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管予喝得大醉。

    第二天醒來時，卻是跟四個男人光溜溜地擠在她的床上。

    連滿站在門口，臉上的神情很奇怪。

    連滿看著她：“我準備了醒酒湯?！?/br>
    頭痛欲裂的管予“嗯”了聲。

    連滿坐在桌邊看著管予喝湯。

    房里的男人們一個個出來，熟絡(luò)地進廚房盛了飯出來，坐在管予身邊安靜地開始吃飯。

    徐慕容在廚房里洗碗，連滿陪寶寶搭積木，司南坐在沙發(fā)上看書，秦?zé)畹皖^在玩手機，伊罕靠在窗邊不知在看什么。

    管予趴在桌上，頭還是痛著，而且，她現(xiàn)在慢慢開始感到身體上的酸疼。

    想不起來昨天晚上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但剛才在浴室里，看到身上的那一個個印子，還有現(xiàn)在感受到的不陌生的事后酸軟，管予大概也猜到了些許。

    臉埋在雙臂間管予嘆了口氣。

    “床太小了?！贝斑叺囊梁蓖蝗怀雎暎曇舨淮?，房里卻驀地都安靜了下來，“要買個大的。”

    管予一動不動。

    秦?zé)畎咽謾C收起塞進兜里站了起來，什么話都沒說開了門就出去了。司南重新低下頭，翻過一頁。

    管予后來在跟徐慕容獨處時，問徐慕容那天晚上她是不是發(fā)酒瘋了。

    徐慕容臉上的笑容分明僵硬了下，后面說的，管予不知道是不是徐慕容在逗她，徐慕容說她喝醉了，跳脫衣舞，然后，大家就沒按捺住。

    管予漲紅了臉，不知道徐慕容說的是真是假。

    過了幾天，陳珂找上門，她問，管非在哪里？

    管予安靜地看著陳珂，陳珂很瘦很瘦，氣色很不好，但是，那雙眼睛，很亮。

    管予問：“你找小非做什么？”

    陳珂盯著管予：“這是我跟他的事。”

    陳珂，還是那么要強！

    管予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小非只說他出去走走。”

    陳珂緊盯住她，一會后突然站起：“我去找他！”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找？”管予喊住她。

    “我會找到的！”自信又高傲！

    管予望著陳珂倔強的背影。

    希望……不會太晚！

    管予的唇角揚起一絲笑意，無比酸澀。

    環(huán)顧四周，沒什么變化，卻已是物是人非，至親的人，都走了……

    管予慢慢走進mama的房里。

    里面的擺設(shè)都沒有去動過，mama臨走前，很細致地整理過。

    管予拉開床頭柜的抽屜，里面躺著一封信。

    是mama留給她的，也留了封給管非，管非的那封管非帶走了。

    信封上寫著“給阿予”。

    mama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信紙上的字跡更是歪扭得厲害，很潦草，沒有仔細看，都認不出是些什么字。

    管予笑了聲。

    信她早看過了。

    mama說了很多個對不起。

    管予揉了下鼻子。

    mama說寶寶已經(jīng)周歲了，寶寶那么可愛，她很高興，管非也成家了眼看著馬上就要添丁了。他們都是堅強的孩子，比她堅強多了，她覺得她可以放心到下面去陪姥姥姥爺了。

    mama說她對不起管予，她竟然不知道管予經(jīng)歷過那么多委屈，她不是個合格的mama。

    mama說她恨那幾個傷害了管予的混蛋。

    可她，更恨自己！

    mama說她最后的希望就是管予和管非都能有個幸福美滿的家。

    mama說她一輩子在意著別人的眼光，所以她現(xiàn)在連活下去都沒有勇氣了，她跟管予說，隨心就好，那些個混小子，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也甭給他們好果子吃！

    管予澀澀地笑了笑。

    信的下方，還畫了格子，分別寫了徐慕容他們幾個人的優(yōu)缺點。

    看到連滿后面大大的一個“二”字，司南后面那個“女干”字，管予笑了出來，笑里帶出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