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過一天就是與里昂先生約定好的日子,但嵐木仍然找不到那幅畫,幾近放棄的時候突然傳來的令人震驚的消息。 「聽說激進派大臣已經(jīng)說服天皇參戰(zhàn)了!而且我方戰(zhàn)事將一觸即發(fā)??」 嵐木隔著房門聽到幾位男子迅速經(jīng)過走廊傳來的聲音。 對于戰(zhàn)事毫不知情的嵐木決定去問紫蝶詳情,畢竟身為軍火商的相關人員,自然能掌握軍方的第一手情報。 聽到戰(zhàn)事是一大清早的事,陽光溫和地透進紫蝶辦公的房間一隅,背光的紫蝶像一抹黑影,在辦公桌前顯得異常嚴肅。 由于嵐木跟紫蝶的關係早就不單純,有時嵐木會直接進到紫蝶的辦公室而沒有敲門,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打斷的正在聽電話的紫蝶,原本有點情緒起伏的紫蝶抬頭一看,嵐木正站在眼前,那把無名火又不知不覺地熄滅了。 「嵐木少爺,您有事找我嗎?」 「有關戰(zhàn)事的事,你知道多少?」 聽到嵐木的問題,紫蝶霎時間轉(zhuǎn)不過來,雖然他并沒有刻意隱瞞戰(zhàn)爭的現(xiàn)況,但他也不打算讓嵐木涉略過深。 對他而言,這么做才能保護嵐木。 「就目前的情況,東北邊的防御工事已經(jīng)準備就緒,但還沒有確定會不會波及到這里??」 紫蝶看到嵐木的神情僵硬,但他卻摸不透對方的想法。 「怎么了嗎?」 「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什么?」 「到時候你一定會很忙吧,我也精通外文,可以幫你處理外國的文件,所以??」 「不行!」 紫蝶激動地站起來。 「嵐木少爺不清楚花守家的事業(yè)內(nèi)容,而且如果要前往軍事基地的時候發(fā)生了意外,這樣要怎么跟正1郎老爺交代?」 「那優(yōu)木呢?到時候他??」 「優(yōu)木少爺將會待在首府的軍事總部協(xié)助軍方有關戰(zhàn)略的佈施?!?/br> 從門口傳來冷靜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嵐木的話。 是忍。 聽到熟悉的聲音,嵐木轉(zhuǎn)身一看,神情驚訝至極,本想在不被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回來,再不動聲色地回普特羅,現(xiàn)在竟然被忍先生看到了,這樣勢必也會被優(yōu)木知道。 只見忍禮貌性地鞠躬。 「好久不見了,嵐木少爺,您留學的期間是否安好?」 嵐木只是微微地點頭示意。 「沒想到您提早回來了,要不要屬下替您聯(lián)絡一下正一郎老爺?」 這下子讓嵐木更著急了,他連忙拒絕,因為他發(fā)過誓,在自己找到那幅畫前不會和爺爺見面。 這個月會回國,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剛剛少爺您提到想陪同紫蝶先生處理公務,恐怕屬下不能答應,如同紫蝶先生所言,對于長年旅居國外的您,貿(mào)然介入軍事機密,唯恐影響您的人身安全?!?/br> 忍先生走到嵐木面前,湊近他的耳邊。 「您想為這個家努力,屬下覺得非常感動,但您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順位,請不要辜負正一郎老爺對您的關照?!?/br> 語罷,忍先生將一些資料拿給紫蝶,并開始跟他談起公務。 被晾在一邊的嵐木,就好像被隔絕了一樣,只能默默離開。 因為自己沒能為這個家做點什么,一股不甘心和寂寞感包覆在嵐木的心頭。 繼續(xù)待在辦公室的忍停下原本的公務報告,問起紫蝶一些題外話。 「恕我打岔,紫蝶先生。請問嵐木少爺何時回來的呢?為何您沒有通知屬下1聲?」 「一個月前,嵐木少爺因為藝術學院交代的作業(yè)而提前回來,這件事我也是當嵐木少爺回到家時我才知道的,還有就是?因為嵐木少爺想回避優(yōu)木少爺,所以拜託我保密?!棺系t著臉回答。 看到紫蝶的表情,忍大概知道事情的情況。 「不過還好,嵐木少爺就快回普特羅了,至少那里是中立區(qū),而且這里再過不久就要封鎖港口了,趁能到安全的地方是越早越好?!?/br>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一旦開啟戰(zhàn)爭,生命安全可不是鬧著玩的?!棺系恼Z氣轉(zhuǎn)為嚴肅。 「您也是呢!」忍笑著說。 「請問這是什么意思?」 「為了想守護的人,在他面前不得不表現(xiàn)出堅決的一面,紫蝶先生真的是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呢!」 紫蝶的腦海閃過嵐木的臉,沒錯,他是自己想守護的人,希望他能平安,這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是嗎?忍先生您太抬舉我了,這么說起來,優(yōu)木少爺也安好吧?」 「那是當然的了,屬下必定會竭盡心力幫助少爺,以及—守護他?!?/br> 兩人相視而笑,同為屬下的地位,為了自己心中想守護的對象,一股動力在心中蠢蠢欲動。 離開了北梅館,嵐木經(jīng)過院子的花圃時,聽到了有人在壓低聲音談話。 「可是,現(xiàn)在這么做會不會太引人耳目?眼看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政府那邊勢必會更加注意軍方的動作?!?/br> 「就是要趁現(xiàn)在把握機會??!只要計畫成功了,就可以報仇了?!?/br> 「您說的甚是,大久保先生,待會屬下立刻安排聯(lián)絡對方?!?/br> 「好,那地點就挑畿浦的『昭綾』,那里比較不會被懷疑。」 一聽到「報仇」,嵐木直覺認為方才聽到的對話不太對勁,于是避開花圃,繞道回西菊館。 直到關上房門的那瞬間,嵐木的心跳都像是鼓膜不斷被打擊一般躁動、不安,但卻不知如何是好,有關這個家的事,他一無所知。 是企業(yè)斗爭嗎?還是私人恩怨?如果今天自己也是會社的一份子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了,也能為這個家?guī)蜕厦α?? 「可惡!」嵐木緊咬牙齒,心中大喊著。 復雜的心情在嵐木的心里竄動,這是一種矛盾的情況。 當初來到花守家時,嵐木并不認為自己有必要成為家中的一員,也不喜歡爺爺擅自將他的姓氏改成「花守」,身為私生子,就是這樣的命運,只是頂著相同姓氏、共住屋簷的陌生人罷了;但是情況不一樣了,打從嵐木被送去留學的那刻,他被賦予了使命,在所謂「家人」的臉上看到真正的親情,當時他們的表情,毫無虛假。 —這是一切的轉(zhuǎn)捩點。 此后的嵐木逐漸接受了這個姓氏,并相信自己也是家庭成員之一,有了這樣的念頭,認同感與正義感不禁油然而生。 回普特羅的當天,紫蝶替嵐木送行。 「軍方的事請不用掛心,嵐木少爺,您只需要專心完成學業(yè)就行了。」紫蝶想在嵐木離開前為當時的事解釋清楚。 「謝謝你這么顧慮我的感受,紫蝶?!?/br> 嵐木原本想上前親吻紫蝶,但在人來人往的港口做這么親密的舉動實在不太妥當,畢竟祖國的風俗民情不像普特羅那樣開放。 「我一定會快點完成畢業(yè)作業(yè)然后早點回來的。」 「是的,祝嵐木少爺您能早日歸國。」 就在紫蝶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嵐木想起偷聽到的事。 「那個?紫蝶!」嵐木叫住紫蝶。 「嗯?什么事?」紫蝶轉(zhuǎn)身。 「??沒什么,再、再見!你也加油!」 「是的,請您多保重!再見!」紫蝶露出溫柔的微笑。 到最后,嵐木仍然沒提起偷聽的事,因為他頓時想起對話中提到的名字—大久保。 嵐木駐足在港口,一旦踏上甲板,就沒辦法回頭了。 就在最后一刻,嵐木決定不去普特羅,但是他也不留在知瀨,他決定搭車到畿浦。 在那里,有花守家的礦區(qū),也是他偷聽到的「昭綾」的所在地。 由于交通革新,到畿浦的時間大為縮減,只需幾個小時就到了。 筆直的街道多了新式的建筑,古樸的氛圍依然如故,其中未變的,就是那間酒樓「昭綾」。 當天色漸暗,嵐木先到「昭綾」等待,畢竟這是花守集團相關人士參與商討、聚會的場所,也是一個「適合私談」的地方。 嵐木打聽了1下,大久保等人預約的包廂是「炎鳳」,跟多年前他們花守全家來聚會的地方是一樣的,而為了方便取得資訊,嵐木包下隔壁的「絢蝶」,也為了不被起疑,他編了個假名「伊吹紘」。 隨著侍女來到包廂,已經(jīng)坐在那里等待的藝伎,嵐木看到時當下有股熟悉的感覺。 「恭候大駕,伊吹大人?!顾嚰抗蛳滦卸Y。 多年沒有接觸的傳統(tǒng)文化與禮數(shù),種種讓嵐木倍感不自在。 但他需要在這里偷偷聽取有關花守家的內(nèi)部資料以防不測,所以他只好裝作只是單純來此消費的顧客。 「妾身是今天服侍大人的香時,還請大人多指教。」 「請多指教??」 香時先幫嵐木斟酒,此時他聽到隔壁包廂的紙門被拉開了,魚貫進入的人傳來了腳步聲,一步步讓嵐木更緊張,偷聽機密是很危險而且不容許被發(fā)現(xiàn)的事,這讓他對香時的應酬心不在焉。 「大人是第一次來敝店嗎?」 「呃?嗯??」 「敢問大人高就?」 嵐木只是一個還沒畢業(yè)的學生,雖然他因為畫展的成功賺取1些收入,但涉世未深,對現(xiàn)今官場職業(yè)沒什么概念,又不能讓對方特別注意他,他只好拿里昂先生說過的話搪塞一下。 「我是個畫商?!?/br> 這下子引起香時的興趣了,她靦腆地微笑,繼續(xù)說。 「真是新鮮的職業(yè)呢!那大人主要都從事哪種類型繪畫的買賣呢?」 「我主要買賣水彩畫。」 其實嵐木也沒有完全在說謊,在藝術學院所專攻的就是水彩,而且過去所展出的畫作也有賣出的經(jīng)驗,因此這個話題漸漸地掌控在他手中。 當他一邊應付藝伎,一邊留神注意隔壁包廂的動靜時,藝伎身后的一幅浮世繪吸引了嵐木的注意。 那幅畫上描繪了一名纖纖女子,手拈一束花,紅色的曼珠沙華。 一看到曼珠沙華,不免會想到它的花語:死亡。 這讓嵐木不禁好奇,為什么酒樓會出現(xiàn)曼珠沙華的畫,于是出于好奇,他問了藝伎香時。 「那幅畫?還真特別呢,我很少看到浮世繪用彼岸花當題材?!?/br> 聽到這句話,香時突然露出一絲促狹的微笑,好像她知道什么一樣。 她用振袖遮住自己正在竊笑的櫻桃小嘴。 「是呀,的確很特別。妾身記得還是半玉的時候也遇過一個少爺說過相仿的話呢!」 她的話就此打住,眼神也變得認真,跟方才的輕浮侍者樣樣截然不同。 她的舉動分明是在給嵐木暗示。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是秋天開花的植物,花語是死亡,又因花性「只見花,不見葉」 ,因此也常被用在喪禮。這些是嵐木原本對此花所知的一切。 —「但是,在華夏,此花的顏色代表著喜慶,因此在華夏的花語卻是『優(yōu)美純潔』?!?/br> 嵐木突然想起幾年前一個女孩曾說過這樣的話,是誰呢??? 那個女孩的臉孔和眼前的藝伎重疊,他找到了答案。 「??!」嵐木驚呼。 「你該不會?是知淚,狄臺知淚?」 八年前因為曼珠沙華而有一面之緣的女孩,狄臺知淚,如今是個曼妙褊褼的藝伎,現(xiàn)在的藝名是「香時」。 「少爺終于認出妾身了呢!」 「抱歉抱歉!因為那么多年沒見,而且你用藝名接客,我當然一時之間認不出來。」 既然是舊識,談話自然不用那么拘謹,畢竟嵐木一開始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想尋花問柳的,而且他知道知淚的個性,今后如果還得打探大久保的動向,在酒樓有眼線自然是一大幫助。 「今天是什么風把少爺吹來的?您還特地用假名,感覺??」知淚還沒說完,嵐木就用手勢比了一個「安靜」。 因為,此時從隔壁包廂傳來大久保的聲音。 「交易的地點選好了嗎?」 「是的,因為東北的港口都被封鎖了,所以后來改在離畿浦不遠的小海港,吉久英。這次的訂單都是『三十年式』,在『月之北』。」 「呵呵呵,這次的訂單這么龐大啊?大人是不是在策劃什么大計畫???」 「哼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放心,一定會分你們這些功臣一杯羹的。好,接下來就是聯(lián)絡那些人了,那時間呢?」 「還沒,目前因為宣戰(zhàn)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要等政府那邊的風頭過了才能定好時間?!?/br> 「這不成問題,都是零散的走私客,他們正缺著武器好逞威風呢,我們說幾時他們不會有意見的?!?/br> ?? 接下來的對話,因為其他包廂的喧鬧聲掩蓋了隔壁的對話聲,在這段偷聽的時間,嵐木聚精會神,屏氣思考偷聽到的字句,并試圖在腦海消化,但有幾處令他不解,「三十年式」是什么?「月之北」又是什么? 看到嵐木懊惱的表情,知淚大概知道他來這里得目的了。 儘管很困惑、著急,現(xiàn)在還不是直接衝進去討問到時機,所以知淚只是默默地斟了一杯酒給嵐木。 「妾身姑且知道少爺?shù)臒溃舯诘拇缶帽4笕耸潜值甑某?停犳㈡冋f,他們常常在這里討論機密情報,所以總是十分低調(diào),而且??」 還沒說完,嵐木直接打斷她的話。 「他來這里談公事幾次了?這種情形多久了?」 「妾身并不清楚確切的時間;但是,花守家在畿浦的礦場幾年前就己經(jīng)關閉了,至此之后,花守的駐點也撤離了,到現(xiàn)在還會來光顧敝店的只剩大久保大人他們了。」 「礦場已經(jīng)關了嗎?」嵐木驚訝的問。 這些年來,嵐木未曾聞問花守會社的內(nèi)部作業(yè),畢竟他將來會繼續(xù)以繪畫為職業(yè),因此現(xiàn)在哪里有據(jù)點、哪里有工廠礦場,他一無所知。 「是的,敝店的生意也因此影響不少?!?/br> 「我都不知道呢??」 嵐木回想起八年前還曾在礦場附近的私家浴場泡過溫泉,現(xiàn)在那里應該也已經(jīng)荒廢了,過去在畿浦的種種回憶想不到連痕跡都一點一滴地消失。 「那現(xiàn)在的北梅館還有人嗎?」嵐木繼續(xù)追問。 「關于這點,妾身也不知道,實在非常抱歉?!?/br> 之后嵐木和知淚繼續(xù)聊著有關畿浦這幾年的變化,同時思考大久保的事。 如果花守家的駐點已經(jīng)撤離,那現(xiàn)在就算在這里談起走私的事也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而且,現(xiàn)在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如果走私的對象是敵國,就等于是叛國罪。 一下子知道很多驚人的秘密,讓嵐木更加篤定他接下來的目標:揪出大久保這個危險人物。 唯有斬草除根,才能保護這個家,也才能保護紫蝶。 「知淚,接下來的日子我還會再來指名你;還有,我需要你的幫忙。」 這句話就像是暗號,知淚就好像早就知道嵐木要說什么了的樣子,也鞠躬致敬。 「是,妾身會竭力款待少爺,多謝少爺指教?!?/br> 伴隨著酒樓的三味線樂音,嵐木離開了昭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