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徐瑾泉

    「喂！你有沒有在聽?。　?/br>
    「什么？」突然被推了一下，徐瑾泉轉(zhuǎn)向坐在身邊的呂文蘊(yùn)，一臉恍惚。

    呂文蘊(yùn)翻了個白眼，說道「吃個飯也會吃到恍神，我看你吃到鼻孔里也不知道…」

    另一側(cè)剛吃了一口便當(dāng)?shù)脑S良昇飯還沒嚥下去就說「別管他，他都有蔣允欣了也不用聽我們討論了啦?！?/br>
    當(dāng)頭棒喝，呂文蘊(yùn)一臉恍然大悟地看向許良昇說「對喔！」接著又轉(zhuǎn)向仍一臉茫然的徐瑾泉羨慕地道「真有你的…我也想要正妹班花女友??！」

    一開始還沒進(jìn)入狀況的徐瑾泉一聽見呂文蘊(yùn)這么說馬上變了臉，有些不悅地說「她才不是我女朋友?！乖捯怀?，見眼前那兩位同學(xué)貌似不太信服，又說「我們只是朋友。」

    「哦哦，是是是…」啃著麵包敷衍地點(diǎn)點(diǎn)頭，呂文蘊(yùn)刻意假裝同意的模樣讓徐瑾泉更為光火。

    「欠揍喔！」

    「不過，大家傳你們在一起，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啊?！拱橇税潜惝?dāng)，許良昇說，「每天一起上學(xué)、一起回家，成天出雙入對的，沒在交往才奇怪吧。」

    非常同意，呂文蘊(yùn)忙不迭地點(diǎn)頭，接著轉(zhuǎn)向徐瑾泉，似乎想要看看他有什么辯解可說。

    「那是因?yàn)榧易「浇乓黄鹕舷聦W(xué)啊，還有我們哪有出雙入對?！箍粗鴮γ鎯扇艘琅f懷疑的眼神，徐瑾泉瞬間有種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杆懔怂懔恕銈兿矚g那種暴力女隨便你們，我可沒興趣。」擺擺手，他將放在泡麵蓋上的免洗筷拿起，打開紙蓋便稀哩呼嚕地吃起麵來。

    「嘖嘖嘖，敢情是在跟我們炫耀能跟正妹打情罵俏?！?/br>
    瞪了眼說這話的許良昇，徐瑾泉無視他的話繼續(xù)吃著他的泡麵。而本來想玩弄一下徐瑾泉的許良昇因?yàn)闆]有得到什么有趣的回覆也覺得自討沒趣，吃完了便當(dāng)便發(fā)起呆來，直到呂文蘊(yùn)用手肘頂了頂他才回神。

    「欸欸，你們看。」呂文蘊(yùn)說，用眼神示意他們朝教室一個角落看去。

    只見在午休喧鬧教室的一角，當(dāng)大家都各自聚集邊吃著午飯邊間聊時，一個清秀的男生正一個人吃著似乎是從家里送來的便當(dāng)，乾凈樸素的食盒不同于尋常的鐵製便當(dāng)盒，看起來十分有質(zhì)感，而男生優(yōu)雅的吃相更讓人有種身在高級餐廳的錯覺。

    「每天都有專人送飯，真不愧是有錢人家?！乖S良昇道。

    「你又知道，難道不能是mama送來的嗎？」聽見許良昇的話，徐瑾泉不知怎地有些不舒服，感覺像是在說那人跟他們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一樣。

    「不是，我聽說他mama很久以前就過世了，而且聽看到的人說，每天幫他送飯的人都會叫他『少爺』。」像是在講什么秘密般，呂文蘊(yùn)低聲說道「超夸張的，還少爺咧…果然真正的有錢人是我們無法想像的。」

    有些訝異，徐瑾泉不太能想像單親家庭的生活。沒有遭遇過什么家庭變故，徐瑾泉很難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他理解那種心情，于是在聽到于敬的家庭狀況后，看著那一個人在角落吃著飯的身影，他說不清心里那種些微的苦澀是同情還是其他的什么。

    「而且還有人說他上下學(xué)除了有司機(jī)接送，還有穿黑西裝的保鏢來接喔?！箙挝奶N(yùn)繼續(xù)說著他八卦站蒐集來的情報。而旁邊的許良昇也很給面子的一臉吃驚。

    「哇賽…根本就人生勝利組了啊，長得好看、家里又有錢、腦袋又聰明…」想了想，許良昇又說「他該不會有女朋友了吧？」

    「拜託…看他家那樣，大概連未婚妻都有了吧?！褂行┎恍荚S良昇的大驚小怪，呂文蘊(yùn)說道。

    在一旁默默吃著泡麵的徐瑾泉聽到這里稍稍頓了頓。好像…真的是常人無法想像的世界。他心想，眼角又瞄向了那個吃相文雅的男孩。他彷彿能想像在那男孩身旁有個同樣舉止優(yōu)雅的女生，用同樣秀氣的吃法吃著豪華的料理，兩人并肩的畫面和諧得像童話中才會出現(xiàn)的人物般。

    「不過…你們不覺得他有點(diǎn)孤僻嗎？」呂文蘊(yùn)突然說?！盖皫滋煸谧呃壬嫌龅剿?，他完全沒跟我們打招呼耶，對吧，阿良？」

    「嗯，還蠻尷尬的?！乖S良昇說，「是說楊紹宇他們好像不太喜歡他，說他有點(diǎn)自以為是，所以班上有些人都不怎么理他?！?/br>
    聽見許良昇這么說，徐瑾泉看了眼聚集在教室另一側(cè)的一群男女，說說笑笑的樣子完全沒意識到有人正在議論著他們。

    「他們又沒跟他講過話，又知道人家怎樣了。」有點(diǎn)不滿許良昇這么說，徐瑾泉放下筷子道「我倒覺得他很好，上次我跟他講話他都有理我。話說人家沒跟你打招呼你不會跟他打喔？」皺眉瞪向?qū)γ鎯扇?，?shí)在對這樣以片面印象來看待一個人的行為很反感，因而口氣有點(diǎn)差。似乎感受到徐瑾泉的怒意，許良昇跟呂文蘊(yùn)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

    「嗯…小瑾，你好像挺關(guān)心人家的嘛…」背后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女聲，讓徐瑾泉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帶著眼鏡留著俐落短發(fā)的女同學(xué)正用意味深長的笑對著他，眼鏡下瞇著的一雙眼睛帶有玩味。

    「你干嘛啊梁曉月？竟然偷聽別人講話?！箍此@么盯著自己，徐瑾泉頭皮有些發(fā)麻「還有你叫誰小瑾啊…」

    呵呵地嬌笑了幾聲，梁曉月道「我剛好路過就聽到你們在談?wù)撔峦瑢W(xué)啊，不算偷聽。」她彎下腰，臉上依舊掛著那個意義不明的笑，「看來我們親愛的班長小瑾對新來的還蠻有興趣的嘛…」

    聽到這話，徐瑾泉覺得如果他正在喝湯一定會當(dāng)場嗆到。

    「什、什么有興趣，不要說得這么奇怪！」看了看另外兩人呆楞的臉，徐瑾泉忙著說。

    「是嗎？」只見梁曉月的臉突然湊近，當(dāng)徐瑾泉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時，耳邊傳來她帶著氣音的語句?！肝叶伎吹搅肃福銊倓傇诳词裁??！?/br>
    看著梁曉月帶著得意笑容遠(yuǎn)離自己，徐瑾泉只覺得臉上一陣guntang，他并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發(fā)覺他剛剛正看著于敬發(fā)呆。

    「什么什么？梁曉月你跟他說了什么？」許良昇見徐瑾泉臉色一陣緋紅，馬上八卦地想知道有什么內(nèi)幕，一旁的呂文蘊(yùn)也同樣滿臉期待，似乎是在希望能聽到什么有趣的第一手消息。

    見對面兩人都對自己投以好奇的眼光，好像正等梁曉月說出什么有趣的事情，徐瑾泉趕緊先發(fā)制人?！笡]什么啦！」

    面對許良昇與呂文蘊(yùn)興奮的眼神，梁曉月倒是沒有給予任何回應(yīng)的打算?！赣袥]有什么我是不清楚，可是…」原本還在捉弄徐瑾泉的梁曉月說著轉(zhuǎn)頭看向教室角落的人，「于敬看上去不壞，卻被班上疏遠(yuǎn)也太可憐了。」

    「我們哪有疏遠(yuǎn)他…」聽到梁曉月這么說，似乎覺得被冤枉了，呂文蘊(yùn)面帶委屈地說「誰叫他實(shí)在太難接近了?！?/br>
    聽他說完，另外三人也沉默了。

    其實(shí)徐瑾泉有時也覺得于敬有些難以靠近，倒不是說性格上的問題，若要找個好一點(diǎn)的說法，大概就是于敬散發(fā)出來的氣場讓常人不敢接近吧。他想。雖然開學(xué)到現(xiàn)在兩人交談的次數(shù)不多，但真要論起來，倒是比班上其他人多個幾次?；蛟S是班長的責(zé)任感所致，也或許是心里存著對于敬這個人一絲絲的好奇，徐瑾泉是想跟他交好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就是有種距離感，像一道透明的薄膜，明明應(yīng)該輕輕一戳就能弄破，卻不知該從何下手，就這樣任它橫在他們之間，阻隔著于敬接觸這個世界，也阻隔著別人進(jìn)入他的世界。

    放學(xué)時分，徐瑾泉并沒有馬上回家。

    看著原本洶涌的放學(xué)人潮漸趨稀少，徐瑾泉只專注于尋找一個身影。

    自從午休的談話過后，整個下午他都在想著有關(guān)于敬的事情。一個人就這樣坐在角落，安靜沉默的過完一天，然后獨(dú)自坐著那黑色轎車回家，徐瑾泉沒法想像那會是什么情景。

    他只覺得，若換作自己，那一定是萬分寂寞。倚在校門旁，踢著腳下的石礫，徐瑾泉心頭莫名悶悶的。

    正因?yàn)檎麄€下午都沉浸在這種莫名鬱悶的情緒里，徐瑾泉一反常態(tài)地叫蔣允欣不用等他回家，還騙她說自己要跟其他同學(xué)去別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才回去。

    就在他正望著校門前的車水馬龍發(fā)呆時，一輛看似貴氣的黑色轎車從眼前駛過，停在了離校門不遠(yuǎn)的地方。他記得那輛轎車，是每天上下學(xué)都會來接于敬的人。看了眼靜靜停在那兒的豪華轎車，徐瑾泉往校門里望了望，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了那個總是行單影隻的身影。

    只見于敬一手提著學(xué)校如公事包般的制式兩用黑色書包，另一手拿著幾天前便看到他在閱讀的外文小說專注地讀著。他一身整齊的制服，與身旁零星穿著隨性的學(xué)生形成強(qiáng)烈的反差，白色的夏季制服乾凈平整，代表級別的紅色領(lǐng)帶好好地系在領(lǐng)子下方，隱沒在淺藍(lán)灰色的制服背心下，合身的黑色制服長褲似乎是特別訂製的，與校方賣的版型不太一致，卻更顯他修長的雙腿?？粗诰从脙?yōu)雅的步伐緩緩走來，徐瑾泉不知怎地一時之間竟移不開目光。

    當(dāng)他回神時，于敬不知何時早就出了校門，正往那輛黑色轎車走去。

    「啊…」有些匆忙，徐瑾泉拉了拉斜揹著的書包，快步走向于敬，只見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從轎車前座下車，走向車子后方幫站在車旁的于敬開門，眼看于敬就要坐上車，他趕緊大叫「于敬！」

    明顯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于敬正要邁入車內(nèi)的步伐頓了頓。隨著自己加快的腳步，徐瑾泉能清楚看到那人臉上藏不住的驚訝。

    「徐…瑾泉？」于敬看著他問道。似是因?yàn)檫^于訝異，平常總是淡漠的臉上多了點(diǎn)情緒，就像一滴顏料落在純白的紙上，特別明顯。

    看著對方因?yàn)樽约憾@訝的神情，徐瑾泉有些得意，他笑了笑，道「我在等你?！?/br>
    看上去有些摸不著頭緒，于敬就這樣看著自己，呆呆的模樣與天才的形象相差甚遠(yuǎn)，而徐瑾泉看著這樣的于敬，竟覺得有些可愛。

    「等我？」睜著眼睛看著徐瑾泉，彷彿在確認(rèn)什么，于敬問，直到看徐瑾泉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微微皺起好看的眉，側(cè)著頭問道「為什么？」

    其實(shí)徐瑾泉自己也不曉得為什么今天要特意等于敬放學(xué)，于是乎當(dāng)他被問到這個問題，一時之間竟也答不上來。他看了看于敬身旁的保鏢，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上去似乎是在等自己說出攔下于敬的理由，想到這里他有些緊張。

    「呃…就、就是…」游移的雙眼對上于敬黑得發(fā)亮的眼睛，徐瑾泉腦袋一片混亂「我、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像是被嚇到，于敬表情僵了僵。見于敬一臉尷尬，徐瑾泉才意識到那句話背后有什么其他的意義。

    「呃、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我…」等等，好像沒有合理的解釋??！「呃我…」

    「嗯，我知道了?！褂诰蠢潇o的說。

    「咦？」知道？知道什么？

    沒了剛才的不自在，于敬表情自然，一雙黑黝黝的眼珠子清明如鏡。「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br>
    「啊…真、真的嗎？」看著于敬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徐瑾泉瞬間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大驚小怪，畢竟兩個都是男生，說要一起回家也沒什么嘛。

    「嗯，不過可能得請你等一下?！拐Z畢，只見于敬轉(zhuǎn)過身去，不知道向那個保鏢說了什么，起初那保鏢皺了皺眉似乎有點(diǎn)意見，直到于敬又再說了些什么，那人才恭順地向于敬欠了欠身，上了車。

    一起看著黑色轎車遠(yuǎn)去，徐瑾泉突然想到，如果于敬每天都是司機(jī)接送，該不會住得很遠(yuǎn)吧？

    「那個…讓車子回去好嗎？你這樣不就得走路回家？」有點(diǎn)馬后砲，徐瑾泉問。

    收回視線，于敬看向身側(cè)的徐瑾泉，淡淡地說「你不是說要一起回家嗎？難道是指要坐車？」不知道為什么，徐瑾泉只覺得說這話時，于敬與平日無異的淡漠臉孔上多了點(diǎn)寒意。

    「當(dāng)、當(dāng)然不是這樣！」他急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你每天都坐車上下學(xué)，該不會住很遠(yuǎn)…而且我其實(shí)也不知道我們同不同路…」說著說著，徐瑾泉都覺得自己愚蠢至極，怎么什么都不想好就找人一起回家了呢？

    「呵呵…你認(rèn)為我會什么都沒考慮就這么讓車子開走嗎？」明明看見他一臉的懊惱，于敬卻反而輕聲笑了笑，而后道，一眼的慧黠。

    看著因?yàn)樾θ荻⑽⒉[起的那雙眼睛充滿打趣的看著自己，徐瑾泉不知道為什么心跳得慌。他感覺到臉上一陣熱氣蒸騰，便趕緊乾笑了幾聲，摸了摸臉，試圖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走吧。」沒有多說什么，于敬看了眼徐瑾泉便向兩人回家的方向走去。

    這是徐瑾泉第一次看到于敬的背影。

    或許是因?yàn)榭偸亲咴谇懊妫诰纯偸潜宦湓诤箢^，徐瑾泉從沒仔細(xì)看過于敬的背影。只見他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長長的，還不算高的個子在這樣的情景下卻顯得頎長，看著他緩步走在鋪滿了紅色落葉的磚道上，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般，徐瑾泉心里有種莫名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