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汸元的海上生活就此開始。

    看在他還是個孩子，宋墘派給他的工作都挺輕松的，譬如說刷地。

    悶悶的拿著刷子，秦汸元有一下沒一下的刷洗甲板上的陳年的污垢，刷得無聊了，乾脆用刷子在地板上寫起字來。

    「宋……墘……是……混……蛋……」

    聽到自己寫下的字被人逐一念出來，秦汸元渾身一顫，巍巍地扭過頭，是一位船上的水手，他記得這人好像叫萬鋒。

    萬鋒抱胸站在他身后，常年在太陽下活動的他有張黝黑的臉，讓他看起來比其他人成熟一些，實際上他才長秦汸元三、四歲。

    「宋先生好心讓你上船，你就是這樣回饋他的？」

    萬鋒的聲音不大，但目光深沉，秦汸元被他盯得背后直冒冷汗，見他貌似要轉(zhuǎn)身去向宋墘告狀，秦汸元立刻拋開刷子就去揪住他的褲子下襬。

    「我錯了，求你不要去跟宋大哥說！」

    萬鋒伸手要把自己的褲擺拉回來，「放手！」

    「不放，」秦汸元拽得緊：「除非你不去跟宋大哥說！」

    萬鋒哪管他這么多，不顧秦汸元還緊緊拉著他的褲角，硬是要往前走。

    嘶──

    秦汸元瞠大眼看著手里的殘布，和面前光裸的大腿，第一個想法是……原來萬鋒沒曬太陽的皮膚這么白。

    「我不是故意的！」他立刻把手里的布遞向萬鋒。

    「你……你……」

    萬鋒一雙眼瞪得像牛鈴那般大，紅潮一路從耳根蔓延到他深麥色的臉頰，船上的其他人聽到這邊的sao動，紛紛圍過來，指著他高聲嘲笑。萬鋒臉色驀然刷白，一把奪過秦汸元手里的碎布，轉(zhuǎn)身奔往船艙。

    秦汸元怔怔地望著萬鋒狼狽的背影，船上其馀水手涌上來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他還是完全笑不出來。

    「發(fā)生什么事了？」

    宋墘的聲音從眾人前方傳來，大家一見他淡漠的神情，紛紛摸著鼻子呈鳥獸散，只馀宋墘和呆坐在甲板上的秦汸元。

    瞥一眼扔在旁的刷子，宋墘淡淡地道：「汸元，把這邊收拾完后到我?guī)摾飦??！?/br>
    說完不等秦汸元回應(yīng)，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

    秦汸元從地上爬起來，拾起刷子看看地上還未乾去的水漬，攢在握把上的手緊了又緊。

    宋大哥不會就此把他趕下船吧？

    虧他還信誓旦旦和宋墘打過包票，絕對不在船上惹事，結(jié)果現(xiàn)在……

    秦汸元收拾好甲板上的清潔用具，拉攏著臉站在宋墘的廂門前。

    深深吸口氣，他正要抬手開門，門卻咿呀一聲自己開了。

    走出來的是這船的航海士，年紀(jì)與宋墘相仿，他見秦汸元縮著臂膀站在門外，揚了揚眉，輕輕拍了下他的肩后就跨步離開了。

    這下雖拍得輕，卻也把秦汸元的心拍落海底。

    難道……

    「杵在外面做什么？進(jìn)來?！?/br>
    廂內(nèi)傳來宋墘的嗓音，秦汸元雙肩一顫，怯怯地低著頭走進(jìn)去。

    宋墘仍舊是一襲米白長衫，負(fù)手站在桌案前，湛藍(lán)的眸子直盯著秦汸元。

    有股低氣壓蔓延在兩人之間，只聽到前方的人嘆了口氣，秦汸元立刻抬頭懇求道：「宋大哥！我一定會乖乖的不再惹事，你不要趕我下船！」

    見宋墘還是沒反應(yīng)，他幾乎要跪下來了，可雙膝還沒磕到地板，一隻大手就先一步把他拉起身。

    「程殷都和我說了，你待會就去和萬鋒道歉吧。」宋墘皺眉，「都是大男孩了，別動不動就跪下?！?/br>
    秦汸元驚訝仰首，「你不趕我下船？」

    「你希望我趕你下船的話……」

    「當(dāng)然不是！」

    看他笑得嘴角都快裂到太陽xue了，宋墘輕咳了一下，正色道：「好好去跟萬鋒道歉，聽到?jīng)]？」

    秦汸元見他眸中沒有半點嬉鬧，歛起笑容、乖巧地點了點頭。

    「還有這個，拿去抄兩百遍?！顾螇夀D(zhuǎn)身拿起桌上的一疊紙，秦汸元隱約看見最上頭的那頁上寫著──般若波羅密心經(jīng)。

    「啊？」

    「不趕你下船，但沒說不罰你?！顾螇壈涯钳B厚厚的紙塞到他懷里，「晚上就寢前交給我?！?/br>
    「不是吧!?這么多遍我哪抄得完！」距離天黑只剩四個時辰啊！

    「兩百五十遍?！?/br>
    「宋大哥，你饒了我吧！」

    「三百遍?！?/br>
    「……」

    「三百五……」這次話音還沒落，秦汸元已經(jīng)抱著那疊紙跑到門邊，準(zhǔn)備衝回去抄心經(jīng)。

    「記得去向萬鋒道歉?！挂娝婚T檻絆得一個趔趄，宋墘嘴角輕勾，「還有三百遍的心經(jīng)。」

    秦汸元臭著臉、捧著一疊厚厚的紙回到通鋪艙，因為船員眾多，只有像船長、宋墘和航海士程殷那樣在船上有地位的人才有資格獨自擁有一間房。

    進(jìn)到通鋪艙，他就看見角落縮著一團(tuán)不明物，艙內(nèi)燈光昏暗，遠(yuǎn)遠(yuǎn)看起來有些嚇人，尤其那物又發(fā)出陣陣啜泣，更添增了一分詭譎。

    想起前晚大伙兒圍在一起講的鬼故事，諒秦汸元膽大心粗，現(xiàn)在也有些懼怕。

    他正想著要不要去找綁桅繩的吳姓大哥來陪他，恕不知角落里的那團(tuán)黑影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嚇得秦汸元差點尖叫。

    「你在這干嘛？」

    定睛一看，原來是萬鋒。只見他雙眼紅腫，整個人和鬼差不多恐怖。

    秦汸元騰出一隻手輕拍胸口，「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biāo)廊税?！?/br>
    萬鋒冷哼一聲不理他，秦汸元想起剛剛的哭聲，挑起眉道：「你剛剛在哭嗎？」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哭了!?」

    兩隻眼都看見了……

    秦汸元沒直接把這話說出來，看萬鋒眼底然著熊熊怒火，他微微低下頭，誠心真摯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扒了你的褲子。」

    沒想到他會突然道歉，萬鋒傻了傻，隨后立即別開頭。

    「我不接受！」他惡狠狠地說：「都是你，害我成為全船的笑柄！」

    秦汸元揚揚手里的紙，「我也被宋大哥罰抄心經(jīng)三百遍，咱們這樣算扯平了吧?！?/br>
    「哪里扯平了!?」萬鋒跳起來，怒氣沖沖地指著他那疊紙：「你抄完就沒事了，我可是要被人笑一輩子，往后哪還有臉見人?。　?/br>
    秦汸元歪頭想想，覺得他說的也不完全沒道理。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諒我？」如果萬鋒不原諒他，他就會給宋墘添麻煩。

    他不想給宋墘製造麻煩，更不想再聽到宋大哥因為他嘆氣了。

    被他這么一問，萬鋒愣了愣，想不出來要秦汸元做什么才能澆熄他的怒火和羞憤。

    忽地有道靈光劃過秦汸元腦中，他把手里的紙放在通舖上，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喂，你去哪？」

    身后傳來萬鋒的問話，秦汸元側(cè)過頭，道：「兩個人丟臉總比一個人好。」

    語畢他立刻走出通鋪艙，萬鋒一時不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倏地外頭爆出沖天的驚呼聲和大笑，他才趕緊拔腿奔出船艙──

    只見秦汸元褲帶已解，光著屁股站在甲板中央，朝他笑得真誠。

    「這樣……可以原諒我了嗎？」